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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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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云深不知处,往日里只闻松涛与琴音的仙境,此刻却被灼热的火焰与兵戈的戾气所笼罩。黑压压的温氏修士如潮水般涌入,他们身着烈焰纹袍,手持利刃,脸上带着残忍而倨傲的神情,肆意践踏着这片千年净土的白石小径与青苔台阶。喊杀声、兵刃交击声、建筑倾倒的轰鸣声,取代了往日的宁静,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与木材燃烧后刺鼻的焦糊气息。
为首者正是温旭,温若寒的长子。他志得意满地立于蓝氏百年根基的象征——藏书阁之前,眼神睥睨,仿佛已将此地的千年风雅踩在脚下。他深知,摧毁一个家族的肉身容易,但要碾碎其精神脊梁,必先焚其典籍,毁其传承。他扬手,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残酷:“烧!让这藏污纳垢之所,连同里面的迂腐文章,一并化为灰烬!”
数名温氏门生应声而出,将手中浸满火油的松明火把奋力掷向那座凝聚了蓝氏无数先人心血的木质阁楼。火焰触碰到干燥的木材,发出噼啪的欢鸣,贪婪地舔舐着窗棂与廊柱,试图将一切卷入炽热的毁灭。
蓝忘机满身血污,雪白的校服已被染得斑驳,左腿不自然地弯曲着,显然是受了重创。他强忍着钻心的疼痛,依靠在冰冷的石栏上,清澈的浅色眼眸中映照着跳跃的火光,那火光却燃不尽他眼底的悲愤与绝望。眼见火把掷出,他目眦欲裂,几乎是本能地,他将手中仅存的、原本用于照明而非对敌的火把亦掷了出去,并非为了助燃,而是一种无力回天下的最后抗争,是悲愤到了极致的宣泄。
然而,就在火舌即将彻底吞噬藏书阁的刹那,异变陡生。
一阵清朗而悠远的吟诵声,毫无预兆地,自虚空之中响起。那声音并非来自任何一人之口,空灵而古老,仿佛穿越了万古时光,带着某种不容亵渎的庄严法则,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畔,甚至压过了现场的喧嚣:
“始帝曰君皇,配之君后一;远帝曰尊皇,配之尊后三;太帝曰高皇,配之高后五;世帝者列皇,有列后八;祖帝者天皇,有天后十二;宗帝者显皇,有显后及显太妃凡三十六众……”
这吟诵的内容古怪至极,似史非史,似谣非谣,所述帝王名号与后妃配置闻所未闻,却自有一股恢弘浩大、贯穿古今的威严。伴随着这奇异的吟诵,那原本应该愈燃愈烈的火焰,竟像是遇到了无形的屏障,迅速地黯淡、萎缩下去。火焰并非被风吹灭,也非被水浇熄,而是仿佛藏书阁本身在瞬间化为了万年不化的玄冰、千锤百炼的寒铁,所有的热量与光焰在触及它本体的那一刻,便被彻底吸收、湮灭。不过几个呼吸之间,刚才还张牙舞爪的火势,竟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些许青烟和焦黑的痕迹,证明着火焰曾经存在过。
“烧书?”一个清脆稚嫩,却又带着与年龄全然不符的冰冷与嘲弄的女童声音响起,这声音直接传入每个人的神识深处,“你怕是找死.”
话音未落,温旭脚下看似平凡无奇的青石板缝隙中,骤然窜出无数碧绿带刺的藤蔓。这些藤蔓如同拥有生命的灵蛇,速度快得超乎想象,瞬间交织缠绕,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牢笼,将温旭死死困在中央。温旭又惊又怒,厉声喝道:“什么东西!给我砍了它!”周围反应过来的温氏门生慌忙举刀挥剑,奋力劈砍向那些坚韧无比的青藤。刀刃砍在藤蔓上,竟发出金石相交之声,溅起点点火星。好不容易砍断一根,断裂处立刻涌出更多的新生藤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接续愈合,甚至比之前更加粗壮坚韧。
这仅仅是个开始。仿佛大地之下沉睡的藤蔓之神被彻底惊醒,整个藏书阁前的庭院,乃至更远处的回廊、院落,都开始疯狂地涌出各种奇形怪状的藤蔓植物。有的如巨蟒般将人整个卷起吊在半空;有的如蛛网般缠绕束缚住修士的四肢,令其动弹不得;有的甚至直接钻入衣甲缝隙,带来阵阵麻痒与刺痛。温家此次前来侵袭的修士,无论修为高低,有一个算一个,都在短短数息之间,被这突如其来的植物狂潮或吊、或捆、或缠,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方才还气焰嚣张的队伍,顷刻间沦为一片哀鸿遍野的绿色囚牢。
“和尚的后人,还不灭火?”那清清泠泠的语声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如同冰泉滴落玉盘,瞬间惊醒了尚处于震惊茫然中的蓝启仁和一众蓝氏弟子。
蓝启仁猛地回神,他虽满腹惊疑,但眼见危机暂解,立刻恢复了作为长辈的沉稳,强压下心中的滔天巨浪,指挥着惊魂未定的门生弟子:“快!提水!将外围余火彻底扑灭!”
弟子们如梦初醒,纷纷行动起来,提桶的提桶,施展引水诀的施展引水诀,迅速将沿着藏书阁外围墙壁和附近树木燃烧的零星火焰与火苗扑灭干净,确保不再有任何隐患。
另一边,伤势沉重的青蘅君已被几名忠心耿耿的年长门生小心翼翼地搀扶到附近一间尚未被完全破坏的屋舍内暂歇。他面色晄白如纸,气息微弱,胸口急促地起伏着,显然之前的战斗和悲愤耗尽了他的心力。蓝启仁急忙跟过去,蹲下身紧握住兄长冰凉的手,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与困惑:“兄长,你可知……这……这位……”他一时语塞,完全不知该如何称呼那位至今未曾露面,却拥有如此莫测力量的存在。
就在这时,一直强撑着重伤之躯、维持着最后体面的蓝忘机,见温氏众人已被彻底制住,紧绷的心神一松,一直被他强行压抑的左腿剧痛排山倒海般袭来。他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身形一晃,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在地。
“小阿湛,你还好吗?”一根格外纤细翠绿、几乎呈半透明的藤条,如同拥有灵智般,悄无声息地游弋到蓝忘机身前,顶端微微抬起,做出一个类似“打量”的姿态,那清泠的女声带着一丝关切响起。不等蓝忘机回应,那藤条又轻柔地补充道:“我要给你固定下伤处了哦。”
话音落下,数根更为柔韧的藤条从地面升起,小心翼翼地避开他的伤处,动作极其轻柔却又异常稳定地将他那条不自然弯曲的左腿轻轻摆正。随后,更多的藤蔓缠绕上来,如同最精巧的医者包扎,层层叠叠,既牢固地固定住了骨折的部位,又留下了适当的空间,并未带来额外的痛苦。藤蔓本身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草木清香,触及皮肤时带着一丝清凉,竟奇异地缓解了些许火辣辣的疼痛感。
青蘅君在弟子的搀扶下,勉强靠坐在榻上,看着眼前超乎理解的一切,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因伤势过重和气力不济,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
又一根藤条卷着一个不足三寸高的白玉小瓶,如同侍女奉茶般,平稳地“游”到了青蘅君与蓝启仁兄弟面前。那玉瓶质地温润,表面似乎天然生成着云雾状的纹路,一看便知并非凡品。
“喝掉!”那女声命令道,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随即,藤条顶端微微转向蓄着规整山羊须的蓝启仁,似乎“看”了他一眼,语气陡然变得活泼甚至带着点戏谑:“呀,小蓝你留什么胡子呀!年纪轻轻,故作老成!”
蓝启仁猝不及防被点名调侃,尤其是被一个听起来像小女孩的声音评价胡子,一张古板端方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又是窘迫又是不忿,梗着脖子道:“……请前辈不要戏弄我!”他虽不知对方究竟是何等存在,但凭其展现的力量和称呼他们为“和尚的后人”,料想辈分极高,只得勉强以“前辈”相称。
“我是蓝氏的书灵,”那声音理直气壮地回应,仿佛“书灵”二字是天经地义的解释,“我才没有戏弄你,快点给你哥哥喂药!他伤及心脉,再拖下去就麻烦啦!”
“书……书灵?”蓝启仁更加茫然了,他博览群书,自认熟知蓝氏各种秘辛典故,却从未在任何典籍中读到过关于“书灵”的记载。但此刻情势危急,他也顾不上深思,连忙依言拿起那只白玉小瓶。拔开以同样材质白玉雕成的瓶塞,一股浓郁却并不刺鼻、反而带着提神醒脑之效的清苦药香立刻弥漫开来,仅仅闻一下,便觉得胸腹间的郁结之气都散去了些许。他不再犹豫,小心地将瓶中那几滴琥珀色、晶莹剔透的药液喂入青蘅君口中。
药液入口不过片刻,青蘅君原本晄白的脸色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一丝血色,急促的喘息也逐渐平复下来,虽然依旧虚弱,但那股萦绕不散的死气已然消散。蓝启仁见状,一直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