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伤心流泪时》犬辜

3、一把糖

　　开学后陈响山上初一，元娴上一年级。姜父原本只需要坐两个小孩的后座如今挤下了第三个人，不过陈响山身形偏瘦，因此不显得拥挤。

　　元娴对于上小学这件事接受良好，她以前早就跟着姜杨柳趁周末去小学操场撒过欢，对那熟悉得很。而将要独自面对新环境的陈响山显然更紧张。

　　车内开着空调，陈响山面向窗外，见街景不断向后退去。清凉的空调冷气没有让他感觉变好，感受着自己一次次呼吸，陈响山几乎能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他如今已改头换面，养父母为他置办了新衣服，还带他去理发店修剪了长过眉毛的头发。陈响山锐利的眉眼露出来，整个人看上去利落不少。应该……能融入同学们的吧？

　　他惴惴不安，指甲不自觉嵌进肉里的手附上一片温暖。陈响山低头看向元娴，她故作老成地安慰他：“哥哥你别怕，我就在你们学校隔壁。要是有人欺负你了就来找我。要是我打不过他们，就让树哥哥帮你。”

　　姜杨柳抗议：“是姜哥哥啦！还有，你哥才不会被人欺负呢。你到时候别哭着去找你哥就好啦！”

　　姜父在驾驶座听得汗颜，对稚儿天真的话语感到好笑，试图加入话题：“没事，响山。到了一个新环境，不适应是很正常的，慢慢的就好了。”

　　陈响山动作顿了顿，悄悄用另一只手盖上元娴伸过来的手，将那只小手包在掌心里。元娴却嫌热，径直抽回了手。他只好将两只手收紧，十指相扣。

　　元娴是个自来熟，一到新班级，在别人还不舍与家人分别时，她已经颇为自然地与姜父和陈响山挥手告别，像鱼融入水那样融入新同学间。

　　陈响山看着元娴离去的背影，突然觉得自己刚才的样子真是太懦弱了，怎么能连一个比他小六岁的女孩都比不上。暗暗握了握拳，调转方向朝新学校走去。

　　小学班里两两同桌，在尚未发育、身高相差不大的情况下，几乎可以自由选择同桌。元娴在班里扫视一圈，眼睛亮亮锁定了目标。

　　“我想坐这里。”

　　在遇到某件必须完成的事情时，元娴往往没有看起来好说话。简短地通知自己的新同桌后，元娴自己拉开椅子坐下。

　　她选择这个新同桌的理由很简单：对方在一群小朋友里漂亮得格外突出。

　　被丝带发箍压下的顺直长发垂到肩膀处，瓷白色的肌肤细腻光洁，睫毛长长，几乎能在眨眼时带出风来，唇色淡淡，此刻紧抿着，有些不解地看向身边正努力将书包塞进抽屉的女孩子。

　　元娴首先打开话茬：“我叫元娴，你叫什么？”

　　管思贤没说话，把自己桌上的本子拉给对方看。元娴只认识中间那个笔画少的字，于是兀自给对方取了小名：“思思！我们交换了名字，以后就是朋友啦。”

　　管思贤惊异地睁大了双眸，茶珀色的瞳孔微微颤动，像是没想到对方对朋友的标准如此之低，欲言又止，最后自暴自弃般拉回本子打开，用自动铅笔在上面记些什么。

　　元娴对于自己第一天就交到了新朋友非常满意，趁着午休跑去姜杨柳的教室，想告诉对方这一好消息，结果扒着门探头在教室里找了一圈都没找到，冷不丁听见背后传来一道声音：

　　“喂，你挡在门口干什么。”

　　元娴吓了一跳从门口弹开，转头见个将校服外套系在腰间的男孩皱着眉看她，其身后正是姜杨柳。见到熟人，她顿时把刚才的惊吓抛到九霄云外，刚想和姜杨柳说话，却见他像没看到自己似的直接走进了教室。

　　元娴气得不再叫哥哥：“姜杨柳！”

　　原来她知道自己姓什么呀。姜杨柳故意板起脸，想装作不认识门口的矮萝卜头，但余光瞥见她委屈地鼓起脸，内心挣扎了一下，刚从前门进又从后门溜出去。

　　“上学的时候不要来找我，我很忙的。”他叮嘱元娴。

　　自诩成熟的姜杨柳更希望结交高年级以彰显自己的本事，而非刚上小学什么都不懂的元娴。虽然元娴是很可爱没错啦，但要是她经常跑来找他，班里的同学会怎么看待自己？等放学后再跟元娴好好聊聊吧。

　　腰间系着外套的男孩见姜杨柳回来后表情不太对劲，问：“刚刚那个是谁啊？”

　　姜杨柳挥挥手：“邻居。”他双手交叠趴在桌上，将脸压到手臂上，声音闷闷，“我睡会儿，别吵我。”

　　完了，元娴好像生气了。

　　管思贤不太明白为什么过了一个中午，原本活力十足的元娴就跟气球似的瘪了。在元娴一个上午单方面坚持跟她讲小话的锲而不舍下，她已经勉强同意把元娴看成朋友。

　　“怎么了？”

　　管思贤好像不怎么喜欢讲话，大部分时候都是元娴讲她聆听，即使偶尔有回复也不会超过三个字。要不是她跟别的同学一句话都不说，元娴都要以为对方是讨厌自己了。

　　被朋友一关心，元娴大倒苦水：“姜杨柳是坏人！”

　　管思贤沉默听着元娴控诉这个颇为陌生的名字是如何如何讨厌，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张牙舞爪嚣张狞笑的形象，将可怜无助的元娴拦截下来，恶劣地威胁对方放学后见。

　　果然是个坏人。

　　管思贤摇摇头将自己的想象甩出去，有些紧张又极其正式地跟元娴承诺：“一起走！”

　　诶？元娴眨眨眼，意识到对方是说放学后一起走。但她没体悟到管思贤的良苦用心，只当是新朋友想和自己多呆一会儿，当即转怒为喜答应下来。

　　这边元娴和新朋友逐渐熟悉起来，那边陈响山却不太能感同身受。

　　他发现班上大部分人都是从隔壁的小学部升上来，早就形成稳固的朋友圈。更别说他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对于同学间的话题一知半解插不进话。索性放弃第一天就认识新朋友的念头，想着来日方长。

　　陈响山又无端想起妹妹。如果是元娴的话，说不定就成功了，毕竟她比自己讨喜那么多。

　　其实比起交朋友，陈响山更担心自己适应不了这边的学业进度。他在原先的学校或许还算成绩上游，但自己也知道那里教育落后，乡村小学人又稀少，即使是第一名，或许也只能在新学校排个中等。

　　而养父母本就是为方便他读书才接他回来，如果陈响山读不出个名堂，成绩吊车尾，养父母会不会后悔这个决定而将他遣送回去？

　　见识过新家的陈响山不想回去了。

　　爷爷年纪大性格又孤僻，一旦不顺着他的心，他就会用土话骂出难听的脏字，嗓门大得村尾都能听见。陈响山在家里需要砍柴烧火做饭洗衣服，而这些养父母未必知道。

　　如果他们知道，会心疼他，像心疼元娴一样吗？

　　陈响山思绪卡顿了一下，在老师进教室后打开了课本。

　　管思贤在放学前特地留了一本书没有装进书包，预备要是姜杨柳欺负她们，就将这本书当作盾牌。

　　当真见到了高出自己一个头的姜杨柳，管思贤自己心里都有点发颤，见他朝元娴走来，手上忙把元娴拉到身后护着，面带警惕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姜杨柳伸出手，这动作在管思贤眼中放慢就成了要打人的前兆，惊恐地闭上眼将书挡在面前，预想的疼痛却迟迟没有传来。稍稍睁开一条缝，却见到了一把糖。

　　他垂着头双手摊开，手掌上是五颜六色糖纸包裹着的星星糖，耳垂微红：“对不起啦，我不是故意不理你的，你别生气了。”

　　元娴从管思贤肩后冒出个脑袋，见姜杨柳如此知错就改，“哼”一声，抓了一把糖塞给有些摸不清状况的管思贤：“思思，给你吃。”

　　对着依旧埋着头的姜杨柳，将剩下的糖一颗不剩装进口袋里，道：“这次就原谅你，我不会和姜叔叔打小报告的。”

　　咦，这个姜杨柳也没那么可怕嘛。

　　管思贤眼睁睁看着元娴拽着姜杨柳的书包带走了，后者分明比前者高，却迈着小步子跟在元娴身后，看上去并不生气，反而带着丝庆幸。

　　她低头看看手里半透明的彩色糖纸，拆开一颗放进嘴里。

　　嗯，甜丝丝的。

　　虽然答应了姜杨柳不告诉姜叔叔，但元娴并没有答应不告诉别人，所以陈响山在第二时间就知道了姜杨柳想在学校里装不认识元娴的事。

　　“为什么？”他真心发问。像元娴这样的妹妹，陈响山会愿意介绍给所有人认识。

　　姜杨柳不愿意把真心话说出来，他对陈响山远没有那么亲近，况且自己也隐隐知道这是羞于言说的。

　　“我朋友说她太吵了。”对不起了朋友。

　　陈响山暗道不妙，去看元娴，她果然一副如遭雷劈的样子。从小被宠爱到大的小姑娘估计是头一回在人际关系上受挫，不讲话了，姜父来接人时也不打招呼了，一颗糖一颗糖往嘴里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