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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25章 清明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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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雨下个不停,刚要转暖的气温又骤然下降。
姜忘旌早上没看天气,穿少了,在路上疾驰时跟裸奔似的。送完最后一单,他把电动车停到地下车库充电,正巧遇到开车回来的孟冬酌,他抬手准备打招呼,结果只吸到了对方呼啸而过的车尾气。
姜忘旌一回家便问他,“你晚上出去了?”
孟冬酌坐在沙发上摆弄电脑,闻言看他一眼,“对,见了个客户,你怎么知道?”
姜忘旌洗完手烧了壶热水,从橱柜上拿了一杯茉莉茶包,“在车库看见你了,跟你打招呼来着,你没理我。你要喝茶吗?给你泡一杯?”
孟冬酌看着他,“你也在车库?可能是我急着回来,没看见。我要喝我的伯爵红茶,谢谢。”
然后继续埋头打字。
水烧好之后姜忘旌把它们倒入茶杯,两人有自己专属的茶杯,跟拖鞋是一套的,一个画着棕熊一个画着粉兔子,姜忘旌把粉兔子放在孟冬酌面前的茶几上,好奇地瞟了眼屏幕,“在做ppt吗?好专业。”
孟冬酌没说话,连眼睛都没抬。
姜忘旌又问,“你清明节在家吗?”
孟冬酌被扰乱思绪有些不爽,删除键按得很大声,然后仰头对上姜忘旌关切的目光,气焰降下来了些,“不在,要回老家扫墓。”
姜忘旌双手捧着茶杯,“······哦。那不打扰你了,我先回去了。”
孟冬酌抓抓头发,叫住他,“你有事吗?我可以提前回来。”
姜忘旌摆了摆手,“没事,就是问一下,我也要去看奶奶。”
姜忘旌每年清明节都会去扫墓,奶奶葬在灵鹫陵园,郊区一个傍山的地方,风景秀丽,就算是下小雨也别有一番风味。
墓园氛围庄严肃穆,要求着装素净,不可喧哗,要不是如此,他真的想一路十几个大跳蹦到奶奶的墓碑前,大声说着“我好想你呀奶奶”。
以前每次来他都会带一本笑话大全,因为奶奶的笑点不是一般的低,讲什么都笑,他特别喜欢跟她讲这一年发生的事,又遇到了哪些倒霉事,做了哪些好事,别人在年底做年终总结向领导汇报,领工资奖金,他是清明节给奶奶汇报,领取好运。
这是他前几年总结出来的规律,每次见过奶奶,他就会被好运笼罩,虽然时限只有一天。
今年来扫墓的感觉跟往年都不一样,可能是七年之痒,外卖干久了,他感觉有些疲惫。尤其看着奶奶的墓碑,睹物思人,触景生情。
黑伞放在旁边,他跪在奶奶墓碑前,先磕了三个头。
一敬抚养之恩。
感谢奶奶把他从福利院领回家,付出真心加以抚养,从未带着任何偏见。
十岁的小草已经是福利院年纪偏大的孩子了,许多领养家庭都崇尚越小越好,认为年纪大的养不熟,所以被挑中的时候院长再三跟这位老人确认,陪同她的几个人也劝她再看看。这种被当成物品挑选的感觉让小草感到烦躁,反正一直都是这么长大的,他不稀罕被领养,在转头就走的前一瞬,老人家开口,“你愿意吗?孩子。以后叫我奶奶。”
——我下辈子也愿意,奶奶。
二敬教导之恩。
感谢奶奶愿意付出金钱、时间、精力,尊重他,包容他,相信他,把他当成一个独立的人培养。
作为一个学生,最重要的就是成绩,这也是预测他们未来发展的指标,许多家长因为孩子不学习暴打小孩,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
“都是亲妈啊,怎么敢打那么狠。”
“就是亲妈才敢,很铁不成钢,气呗。”
“你们懂什么,这叫爱之深,责之切。”
姜忘旌不爱学习,看见字就头疼,成绩一直是班级垫底,因此班主任没少找奶奶谈话,但奶奶总是笑着点点头,说自己知道了。
爱之深,责之切。因为不是亲生的,所以才反应这么淡定吗?
奶奶不痛不痒的态度让姜忘旌一度认为她只把自己当成“领养的孩子”,他心有不甘,总想做点什么引起对方注意,确认自己是被爱的,于是行为举止更加随性散漫。
有时不想上课就翘课请朋友去电玩城,奶奶让他注意安全。有时因为上课注意力不集中,连抄作业都懒得抄,不会的压根不写,甚至被奶奶表扬诚实。有次染了一头黄毛来学校,给老师气得半死,拽去理发店染回来,奶奶却说小孩子有好奇心很正常。
姜忘旌问奶奶为什么不跟自己生气,奶奶问他,“你是故意的吗?”
姜忘旌点点头。
奶奶怔住,好一会没说话,再开口时又恢复了淡定的口吻,“这是我没想到的,今晚做你喜欢的红烧肉,既然你是故意犯错,知法犯法,那就罚你晚上不吃米饭。”
红烧肉色泽颇好,但是缺了米饭总是少点滋味,他眼巴巴地望着奶奶,心里却有些开心。
奶奶说,“你小学的时候老师就说你有多动症,坐不住,非常容易被周围的环境影响,奶奶认为这不是你的错。之后给你报了那么多陶冶情操的课,也纠正不过来,这个没办法。”
“你的很多老师肯定认为我是一个不负责任的奶奶。的确,因为我把责任交给了你,你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你能接受自己不学习所以成绩比别人低吗?你能接受别人看不起一个成绩不好的自己吗?你能接受在学校被看作总是翘课的小混混吗?能不能不用告诉我,你要承担,要做出改变,为你自己的人生负责。不是原则性的错误,奶奶不会随便跟你生气的。”
姜忘旌问,“什么是原则性错误?打人算吗?”
奶奶很快就以实际行动回答了他。
姜忘旌替女同学出头,把隔壁男生手腕掰骨折了,奶奶赶来学校,中气十足地说:“我相信我们孩子不会无缘无故动手打架,但有些人犯了原则性错误,我认为他们才该罚。”
他终于知道奶奶只是不介意他成绩差,她教给他比成绩更重要的东西,是学会做人。
——我会努力向您靠近,做一个无愧于心的人。
三敬······不弃之恩。
正值青春期的姜忘旌干过不少荒唐事,感谢奶奶没有真正放弃过自己。
——奶奶,想你,好想你。
······
孟冬酌受不了在祖宗的坟前还要被数落,这次孟庆岩换了个新花样,不提家庭事业,提孝道,说自己得了流感,卧病在床一周他这个做儿子的也不知道关心一下,还说自己拖着病体依然来扫墓,问他死了以后孟冬酌会这样吗。
孟冬酌沉默了一会,说道,“你这么厉害肯定活得比我长久。”
孟庆岩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开始骂他,孟冬酌不想在墓园也成为亡魂八卦的重点,于是转头就走。
不想和谐共处可以不处。
最近他刚好有一个感兴趣的项目,想争取一下,在这挨骂不如回家工作。
一进家门,发现家里并非一片漆黑,柔和的暖光从落地窗那边洒落下来,他关上门,正巧对上姜忘旌迟疑着扭过来的一张脸,用着略微拖沓的腔调笑着跟他说,“你回来啦—~”
孟冬酌并未察觉什么不对,把外衣随手挂在椅子上,应答道,“嗯,想回来加个班。”
他正想拍开大灯,往角落一瞧,那人竟然仰着头睡着了。孟冬酌落下手,提着步子走到跟前,看到地下摆着好几罐被喝空的啤酒,他叹了口气,一瓶一瓶捡起来丢到垃圾桶。
孟冬酌收拾着现场,余光察觉到他醒了,眼睛睁开一半。
“喝酒不叫我,不够哥们,这酒还是我买来囤在冰箱的呢。好家伙一共没几罐,都快被你喝完了。”
姜忘旌咧着嘴,带着点撒娇的口气商量道,“我给你转钱嘛—~”
他的脸上浮起一层绯红,目光柔和得一塌糊涂,孟冬酌看久了就会莫名心跳加速,于是他移开视线,把剩下的几罐没收,警告他,“不许再喝了,敢吐我地板上我就把呕吐物打包丢你房间熏你。”
闻言姜忘旌一愣,小手开始悄咪咪地隐藏罪证,把角落里未拆开的啤酒往沙发后面推了一推,醉鬼以为自己作案手法天衣无缝,实则尽收孟冬酌眼底,他勾起嘴角,假装没看见。
孟冬酌把啤酒放进冰箱后回来,在离他最近的沙发上坐下,手拿起遥控器,漫无目的地在电视上浏览频道节目单。
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姜忘旌问道,“你不是回来加班吗?”
“哦,先歇会再加,有点累。”
姜忘旌尽量让自己转身的声音减小,小心捞出沙发后面的那罐啤酒,时不时还回头瞟一眼孟冬酌,确认他的注意力还停留在电视上,然后把啤酒迅速塞到衣服里面,被冰得没忍住“嘶”了一声。
他一手撑着地,想站起来,溜回房间。
众所周知,懒人沙发的设计是很难让人起来的,所以他费了些功夫,刚蹲好,看见一双粉色兔子邪恶地对他微笑,上面的声音幽幽飘了下来,“去哪儿啊?”
他仰头的瞬间身体失去平衡,又跌坐回去。衣服里的啤酒被抽走了,那只手温热,好像还勾了勾他的肚子,但也可能是醉了产生的错觉。
“小老鼠,上灯台,偷酒喝,下不来。是不是你啊小老鼠?”
小老鼠偷酒喝被抓了现行,证据还明晃晃地拿在人家手上,无可抵赖,姜忘旌认为自己有权保持沉默,一切等他的律师到场再做了断。
但是这里没有正义的律师,只有邪恶的法官。
“之前还义正严辞地说不喝酒呢,今天怎么回事?”
姜忘旌头侧到一边,不愿意理他。
“跟我说我就把酒给你。”
醉了也得有骨气不是,姜忘旌才不妥协。
他撑着地,打算站起来就跑,可惜骨气有了骨头没了,左脚踩右脚差点一崴,还好孟冬酌及时擎住他的手肘,另一只手还得寸进尺环上了腰,“想喝就喝,就是让你节制点。”
也许是醉了,姜忘旌难得没对他的肢体接触产生抗拒,靠在他手臂上还在笑呢,“我今天去看奶奶了,嗯······有点想她。”
他像是沉溺在回忆的漩涡,但这回忆是甜的,让人无法自拔。
“我悄悄告诉你个秘密。”
孟冬酌看他把脸颊喝得红扑扑,控制住想戳一戳的冲动。
“每年扫墓时都是我最幸运的一天,就像今天······一路上都是绿灯,出租车司机人特别好,跟我聊天,知道我是送外卖的之后觉得我活得特别不容易,还打了八折呢。”
他眯起眼睛,“奶奶很神奇吧。”
孟冬酌把他搀扶到沙发上坐着,他就继续自言自语。
“可是也就只有这天,幸运都是转瞬即逝的。为什么呀?我不幸运的时候,就要好辛苦地活着,我好累啊。”
他靠在沙发上,看向窗外,之后目光又在懒人沙发上流连,“不过,遇见你也好幸运啊,我感觉特别温暖舒适。但你什么时候消失呢?”
谁?他还是懒人沙发?
孟冬酌刚想开玩笑说你可别咒我,就听见他可怜巴巴地开口,“可不可以多留一会儿呀?”
“······”
这人一喝醉就开始说让人误会的话。
孟冬酌看他嘴唇干了,去厨房给他接了杯水,递了过去。
姜忘旌没有拿手接,凑过去低着头喝。孟冬酌张了张嘴又合上,也没调整手上姿势,看他小动物一样喝完水,喝完嘴唇亮晶晶的,下巴上印出半圈水迹。
还做让人误会的事。
孟冬酌把水杯放在茶几上,瞪他,“你这人。以后还是少喝酒,醉了一点自理能力都没有。”
醉了的姜忘旌没有理智,脾气就像非牛顿流体,你柔他也柔,你硬他比你更硬,他大声说道,“不想管你可以走啊!”
孟冬酌揪住他的一边脸,“我叫你翻脸不认人,你刚才还让我多留一会!”
姜忘旌眼睛骤然睁大,他连忙捂着嘴,嗓子里发出干呕的声音,孟冬酌眼疾手快把垃圾桶放到他脸底下,“吐吧,别憋。”
姜忘旌吐得都是水,吐完彻底卸力倒在沙发上,他鼻子嗅了嗅,瘪嘴看着孟冬酌。
孟冬酌一脸震惊,把垃圾桶往他跟前放了放,“你还好意思嫌臭!这你自己吐的!”
姜忘旌知道,所以步伐虚浮地跑到卫生间去刷了个牙,留下孟冬酌自己把垃圾袋打包,下楼丢了趟垃圾,回来的时候能听见他骂骂咧咧的声音,“妈的姜忘旌,我再给你收拾我就是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