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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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顾海山那座秩序井然的智能公寓里，依旧以它固有的、冷漠的步伐向前流淌。然而，自章念泽那场到访和郭申艾体内那个意外萌发的生命之后，某种凝滞的、死水般的气氛，似乎被投入了两颗石子，荡开了难以平复的涟漪。郭申艾依旧沉默，依旧将自己封闭在朝北的房间里，但那份彻底的、了无生趣的空洞感，似乎被一种更复杂的、带着隐痛与迷茫的挣扎所取代。她开始下意识地用手护住小腹，那里依旧平坦，却仿佛承载了她混乱思绪中唯一清晰的重量。
与此同时，外面的世界，一场执着到近乎疯狂的寻找，从未停歇。
云梦像一头失去伴侣的孤狼，在地球这座钢铁丛林中，不知疲倦地搜寻着任何一丝属于郭申艾的踪迹。
顾海山的公寓安保等级极高，且他本人深居简出，信息屏蔽做得极好。但云梦的执着，最终穿透了层层壁垒。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将目标锁定在了这片位于城市边缘的高端住宅区。
他没有按门铃，只是抬起手，用指关节，一下，一下，带着某种孤注一掷的虔诚和恐惧，敲响了那扇门。
来开门的是顾海山。他看到门外站着的、气息急促、眼神如同燃烧着幽蓝火焰的云梦，脸上闪过一丝意料之中的了然，随即是惯常的、带着审视的平静。他没有阻拦，只是侧身让开了通道，仿佛早就预见了这一刻的到来。
云梦几乎是冲了进去。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扫描仪，瞬间就捕捉到了那个蜷缩在客厅角落阴影里、单薄得仿佛随时会消散的身影。
“艾姐姐……”
一声呼唤，跨越了分离的日夜，跨越了绝望的深渊，带着一个男人刻骨的思念与痛楚，哽咽着从他喉咙里溢出。
郭申艾在听到他声音的瞬间，身体剧烈地一颤，像是被电流击中。她难以置信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当那双熟悉的灰蓝色眼眸映入她眼帘时，她一直强行筑起的心防，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云梦几步跨到她面前，没有任何犹豫，伸出双臂，将她紧紧地、紧紧地拥入在了怀中。他的力道那么大，几乎要将她揉碎，嵌入自己的骨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认她的真实存在，才能填补这段时间以来噬心的空缺和恐惧。
郭申艾起初是僵硬的，像一块冰。但很快，他怀抱里那熟悉又陌生的温暖，他身上那股属于他自己的、如同雨后森林般的清冽味道，如同最汹涌的暖流，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伪装和坚持。
她伸出手，死死地回抱住他，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压抑了太久的委屈、恐惧、屈辱、思念……所有复杂难言的情绪，化作滚烫的泪水，决堤而出。她不再是那个强装平静、心已成灰的郭申艾，她变回了那个会在脆弱时依靠他、也会因为他而心疼落泪的“艾姐姐”。
他们就这样紧紧地相拥着，在顾海山这座冰冷得如同实验室的公寓里，像两个在无边宇宙中失散已久、终于重新找到彼此坐标的星尘，像两个受了天大委屈、终于找到亲人庇护的孩子，毫无形象地、放任地相拥而泣。他的眼泪灼热地落在她的颈窝，她的泪水浸湿了他的前襟。没有言语，此刻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只有这最原始、最直接的拥抱和泪水，才能宣泄内心那翻江倒海的情感。
过了许久，久到窗外的天色都似乎暗淡了几分，他们的哭声才渐渐平息，只剩下低低的、压抑的抽噎。
郭申艾微微从他怀中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轮廓愈发分明、褪去了最后一丝青涩的脸庞。她张了张嘴，声音因为哭泣而沙哑不堪：
“云梦……我……我怀孕了。”
她说出这句话时，心脏紧张地蜷缩起来。她不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是震惊？是厌恶？还是……她会失去他吗？
云梦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拥抱着她的手臂却收得更紧。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低下头，深深地凝视着她。他的目光在她苍白憔悴、泪痕斑驳的脸上细细描摹，掠过她明显消瘦的下颌，最后落在她那双因为哭泣而红肿、却依旧带着惊惶不安的眼睛上。
那眼神里，没有她预想中的任何负面情绪，只有如同浩瀚星海般深沉的、几乎要将她溺毙的心疼。
他抬起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一点点拭去她脸上的泪痕，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我知道……我知道你受苦了。”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痛惜，“别想那么多，现在最重要的是你的身体。你要好好保重，为了……你自己。”
他没有问孩子的父亲是谁。一个字都没有。他的所有注意力，他全部的视线，都牢牢地、专注地凝聚在郭申艾一个人身上。仿佛她才是那个需要被小心翼翼捧在手心的、唯一的、脆弱的存在。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以及它背后可能代表的复杂纠葛，在他此刻的世界里，似乎都变得无关紧要。
他的不在乎，不是冷漠，而是一种超越了世俗占有欲的、更深沉的情感。他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无论你经历了什么，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你依然是我唯一的星辰，是我所有的关注和心疼所在。
郭申艾望着他清澈而坚定的眼眸，那里面的理解和包容，像最温煦的阳光，一点点驱散了她心底最深重的寒意和自卑。她不再说话，只是将头重新靠回他坚实的胸膛，听着他有力而急促的心跳，感受着这份久违的、毫无条件的守护。
云梦也没有再说更多。他没有像章念泽那样急切地祈求，也没有像顾海山那样理性地分析。他只是静静地拥抱着她，用自己年轻而温暖的身体，传递着无声的支撑和承诺。
然而，在他的内心深处，一场无声的誓言，正如地壳下的岩浆般汹涌奔腾。
他看着怀中这个他从懂事起就视□□人的女子、也为他付出了一切的女子，看着她因他而早生的华发，因他而承受的屈辱与磨难，一股如同恒星爆炸般强烈的决心，在他心中轰然升起。
他一定要变得更强。不仅仅是财富和地位上的强大，而是那种足以撼动规则、掌控自身与他人命运的、绝对的强大。他要强大到，能够为她撑起一片永远晴朗的天空，能够将一切风雨和伤害都隔绝在外。他要保护她，保护她腹中这个无辜的小生命，无论这个孩子来自何方。
他以后，再也不会让她哭，再也不会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他要将他余生的所有力量、所有荣光，都化作守护她的壁垒。
他爱她。这份爱，早已超越了占有和厮守的狭隘范畴。它更像是一种信仰，一种本能。他在心里对自己起誓，有生之年，他只爱她一个人。无论她未来选择陪伴在谁身边，无论她最终做出怎样的决定，只要她是幸福的，只要她那带着书卷气的眉眼能再次展露真心的笑颜，他就觉得足够了。
哪怕……哪怕有一天，她的心另有所属，他也认了。他会一直等她，像小时候在A001那个紫色的、压抑的星球上，等待着那每月一次、如同神启般降临的脚步声和温暖怀抱一样，怀着最纯粹的期盼和全然的信任，一直等下去。
他觉得，只要郭申艾还在地球上存在着，呼吸着，无论她在哪个角落，他的生命就有了锚点，他的奋斗就有了意义。知道她安好，他就能从这庞大的、有时显得冰冷无情的世界里，汲取到源源不断的幸福感和对未来的期盼。
他们就这样依偎着，直到窗外的霓虹再次亮起，将房间渲染上变幻的光彩。
最终，云梦轻轻松开了她。他替她理了理凌乱的发丝，动作温柔得像是在对待易碎的珍宝。
“看到你是安全的，我就放心了。”他低声说，语气里带着一种成熟的克制，“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很远的地方。工作需要，住宿在单位。可能……会有段时间不能来看你。”
他没有说让她等他。他知道，等待本身就是一种沉重的负担。他不想再给她任何压力。
郭申艾抬起头，看着他。她看到了他眼中的不舍，也看到了那份不容置疑的坚定。她点了点头，没有追问工作的细节，只是轻声说：“照顾好自己。”
“你也是。”云梦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入灵魂深处。
然后，他毅然转身，走向门口。他的背影挺拔，步伐稳健，深蓝色的头发在变幻的霓虹光影中，如同深邃的宇宙本身。
他离开了。没有回头。
郭申艾站在原地，望着那扇重新关合的门，掌心似乎还残留着他怀抱的温度。心中那片荒芜的冻土，因为这场短暂的相聚，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温热的泉水。冰层之下，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复苏。
而云梦，踏入了夜色之中。前方的工作注定辛苦，环境注定陌生，但他毫无畏惧。因为他知道，在这片星海的某个坐标下，有他必须用一生去守护的光。为了这束光，他愿意奔赴任何遥远的战场，承受任何艰辛的磨砺。
他的征途，才刚刚开始。而这一次，他将无所不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