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念泽的邀约 ...
-
章念泽的生活，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又或者，是被投入了一颗引力巨大的奇点，所有的秩序和冷静都被拉扯、扭曲，最终指向一个清晰得令他心悸的方向——郭申艾，和她腹中那个意外却又珍贵的孩子。
他回到了那座位于云端的、可以俯瞰整个城市脉络的公寓。这里依旧整洁、空旷，充满了未来感的极简设计，智能管家无声地运作，维持着最适宜的环境参数。然而，以往能让他迅速沉静下来、投入工作或冥想的空间，此刻却弥漫着一种焦灼的、难以言喻的等待。他像一头被无形枷锁困住的雄狮，在光洁的地板上踱步，视线一次次掠过手腕上没有任何新消息提示的微型终端。
时间从未如此缓慢而黏稠。
以章念泽今时今日的地位与财富——掌控着星际航行的命脉，其影响力远超古地球时代的任何工业巨擘——他若想要女人，的确是易如反掌。各地绝色，无论是经过基因优化的完美尤物，还是才华横溢的各界精英，甚至是定制化的、绝对符合他任何想象的仿生人伴侣，只要他流露出一丝意向，她们便会如星际尘埃般汇聚而来。
但他从不。
这并非清心寡欲，亦非道德枷锁，而是源于一种深植于骨髓的、近乎偏执的洁癖——一种对灵魂纯净度的苛求。他见识过太多趋炎附势的眼神，嗅得到那些精心包装的皮囊下，对权势与财富赤裸而贪婪的欲望。每一次虚伪的靠近，都让他感觉像是被粘稠的、来自未知星域的污染物所玷污。他的世界，需要绝对的秩序与洁净，无论是物理层面，还是精神层面。
他只要郭申艾。
那个眼神沉静如古地球黑玛瑙，灵魂里装着百年风霜却依旧坚韧，会在原则面前毫不犹豫划清界限，也会在绝望中为了守护什么而迸发出惊人力量的女子。只有她，靠近时不会让他感到不适，反而像一道清冽的泉水，洗涤了他积攒了两个世纪的尘埃与疲惫。她的存在本身，对他而言就是一种稀缺的、令人心安的纯净。
传宗接代？这种古老而传统的观念，从未出现在他的人生规划里。如果他想要孩子，不会等到二百二十岁的高龄依旧孑然一身。事实上，得益于顶级的抗衰技术和自身严格的体能管理，他的身体状态维持得极好。肌肉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体能充沛，除了面容上那些被时光精心雕琢出的、赋予他独特魅力的沧桑纹路，他的身体机能与一个精力旺盛的年轻人并无二致。
他向来谨慎。与那些因各种目的试图靠近他的女性之间，即便有极少数不可避免的、短暂的生理接触，他也绝对会做好最严密的防护措施，杜绝任何不必要的牵连和麻烦。他绝不允许任何意外来扰乱他掌控之中的生活。
唯独对郭申艾，是例外。
在那场他自以为是“拯救”、却采用了最错误方式的交易里，面对她绝望而空洞的眼神，他所有的理智和准则都崩塌了。他像是急于在她身上刻下印记，证明自己的存在，也像是某种积压太久情感的野蛮宣泄，他……没有做任何措施。
然后，奇迹就这样发生了。他竟然在她那里，留下了一个生命的种子。
起初是震惊，随即，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的惊喜如同超新星爆发般，在他那颗早已习惯冰冷计算的心脏里炸开。这个未出世的孩子，不仅仅是一个生命的延续，更是一条无形的、坚韧的丝线，将他与郭申艾，那个他以为此生缘分已尽、再也无法靠近的女子，重新紧密地链接在了一起。这是黑暗中的一道光，是意想不到的转机。他如何能不惊喜？
他动用了力量，密切关注着顾海山公寓周边的一切动静。于是，云梦闯入又很快离开的消息，几乎在第一时间就摆在了他的面前。
穿着深灰色制服的下属恭敬地递上电子档案，透明的光屏上清晰地显示着“云梦”的资料，包括他近期的照片——深空蓝色的头发，俊秀挺拔，那双灰蓝色的眼眸里，不再是昔日的清澈懵懂，而是沉淀了锐气与某种不容小觑的坚定。
思索再三，内心的焦灼和对郭申艾状况的担忧终究压倒了一切。他挥退下属，独自拨通了郭申艾的通讯。
通讯接通了，她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依旧是淡淡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和疲惫：“喂？”
章念泽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如常，甚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申艾，是我。你……弟弟，昨天有来过，对吗？”他刻意用了“弟弟”这个称呼，带着一点划定安全距离的意味，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通讯那头沉默了一瞬。然后，他听到郭申艾清晰而直接的声音，没有任何迂回和掩饰，像一把小巧却锋利的解剖刀，精准地剖开了他试图维持的平静假象：
“我没有把他当弟弟，他也没有把我当姐姐。”她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宣告般的笃定，“我们是相爱的。”
这句话，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章念泽的心脏。虽然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她如此毫不避讳地承认，那股混合着苦涩、嫉妒和失落的酸楚，依旧瞬间弥漫开来，让他喉咙发紧。
他握着通讯器的手指微微用力，指节泛白。但他很快克制住了翻涌的情绪，声音依旧维持着惯有的温和，甚至带上了一丝刻意表现出来的、为她考量的体贴：
“我看到了他的资料，云梦……他的事业刚起步，势头很好，但想必也面临不少压力。”他斟酌着词句，“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可以资助他。无论是资金，还是技术资源，我都可以提供。”
他试图用一种更柔和、更“正确”的方式介入，试图在她和云梦之间，找到一个自己能立足的缝隙。
然而，郭申艾的反应却像早已预料到他会如此。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清晰的嘲讽和警惕，像受惊的刺猬竖起了尖刺：
“你又想和我做交易吗？章念泽？”
这句话，比直接的拒绝更让他感到刺痛和无力。她终究还是把他钉死在了“交易者”的耻辱柱上，将他所有的示好都解读为别有用心。
一种深沉的疲惫和无奈席卷了他。他闭上眼，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乎无法掩饰的苦涩和恳切：
“申艾，你终究……还是不相信我。”他顿了顿，仿佛需要积聚力量才能说出接下来的话，“我说了，上次是我想救你，用错了方式。我……再次向你道歉。我只是……只是想为你做点什么，用我认为……或许能让你轻松一点的方式。”
他的道歉，带着一个习惯了掌控一切的强者罕见的低姿态，却似乎依旧无法融化她心头的坚冰。
郭申艾在那头沉默着，似乎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过了一会儿，她才用一种近乎逐客令般的语气问道：“你还有事吗？没有的话，我就挂电话了。”
眼看通讯就要被切断，章念泽心中一阵慌乱。他急忙开口，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类似于祈求的意味：
“等等！申艾……”他快速地说道，像是怕她下一秒就会消失，“你……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我们一起去逛街，买点婴儿用品，好吗？”这个提议对他而言是如此陌生而笨拙，与他平日运筹帷幄的形象格格不入。但他迫切地需要找到一个能再次靠近她的、合情合理的理由，一个能与她共同参与、关乎他们未来的连接点。
通讯器那头，郭申艾再次沉默了。章念泽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紧张搏动的声音。他屏息等待着，仿佛在等待一场审判。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他听到郭申艾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淡，却带着一丝松动的痕迹：
“我也想透透气，毕竟很久没出去过了。”她轻轻地说，“好的，那就明天吧。”
没有多余的话语，通讯随即被挂断。
章念泽缓缓放下通讯器，手心里竟然沁出薄汗。一种复杂的情绪在胸中涌动，有因为她答应邀约而产生的细微喜悦，有因她与云梦关系明确的苦涩，有对她现状的担忧，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对那个未出世生命的期待与责任感。
他这条在星海中孤独航行了太久、几乎已经固定了轨迹的巨舰，因为那一小点意外的星火，正被一股强大而温柔的引力，拖向一个未知的、却让他心甘情愿奔赴的彼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