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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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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镜像对决
第二十章标本陈列室
通道的“绝对洁净”是一种侵略。它不留余地地冲刷掉所有属于外部世界的烟火气、尘土味,甚至……生命的气息。空气里只有高效过滤后残留的微弱臭氧甜腥,以及一种恒定不变的、仿佛来自某种大型精密仪器集群的、低沉的谐振嗡鸣。这嗡鸣无处不在,填充了耳朵,也似乎直接作用于骨骼,带来一种细微却持续的不适。
荧光灯带镶嵌在合金天花板和墙壁的接缝处,发出的光线冷白、均匀,没有影子,将一切都照得纤毫毕现,也剥离了所有温度。脚下的地板是某种深灰色的复合材料,踩上去几乎无声,却带着一种非天然的弹性。
宋世语贴着冰冷的墙壁,一步一步向前挪动。身体的本能在大声尖叫着危险,每一个细胞都在抗拒这过度人造的、非人性的环境。阻滞剂的副作用和连续的创伤让他视线边缘不断浮动黑斑,呼吸短促费力,但他强迫自己保持最大限度的警觉。
通道两侧,那些标有复杂代码的金属门紧闭着。代码大多是他看不懂的字母数字组合,偶尔夹杂着类似“Cryo-A”、“Bio-Hazard Lv.3”、“Nexus Processing”之类的英文缩写。一些门旁的墙壁上,嵌有小块的显示屏,暗着,或者显示着简单的状态信息:“空闲”、“占用”、“清洁中”。
没有遇到任何人。这寂静比外面的警报声更令人心悸。
他像一个闯入精密钟表内部的尘埃,在齿轮与发条的缝隙间艰难穿行。目标是什么?他不知道。找到孟颜夕?揭开“信标”的全部秘密?还是……找到那个始终隐藏在幕后的宋揽?
或许,三者本就是一体。
通道并非笔直,有转折,有岔路。他凭着直觉(或者说是体内那沉寂“信标”冥冥中的一丝拉扯?),选择着似乎通往更深核心的方向。机器的低鸣声在某个岔路口后,变得更加清晰、浑厚。
前方通道豁然变宽,尽头是一扇更加高大、厚重的银色金属门。门上没有任何代码,只有一个简单的、蚀刻在门中央的符号——一个被细密同心圆环绕的、抽象的神经元结构图。
方舟的标志。
门的右侧,有一个与入口处类似的、火柴盒大小的黑色感应区。
宋世语停下脚步,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这一次,他不再尝试那玄而又玄的“意识模拟”。他需要更直接的方法。
他环顾四周。通道宽阔,无处藏身。对面墙壁上,除了一扇普通的、标着“设备间-07B”的金属门外,还有一个嵌入墙壁的、带有透明面板的消防栓箱。
他快步走过去,用枪托砸开消防栓箱脆弱的塑料面板。里面没有水管,只有几个不同颜色的按钮和一个状态指示灯。他胡乱按了几下,没有任何反应。显然,这里的消防系统是独立且高度智能化的,不会被这种方式触发。
但砸开面板的举动并非全然无用。在面板后的狭窄空间里,他看到了一束束整齐排列、贴着不同颜色标签的数据线和光纤,连接向墙壁深处。还有一个小小的、金属外壳的、似乎是网络或电源的次级集线器。
他没有专业知识,不懂如何利用这些线路。但破坏,总是比建设简单。
他举起枪,瞄准那束线缆最密集的部位,扣动了扳机。
“噗!”
安装了简易消音器(从追击者车上顺来的零件临时改装)的手枪发出一声闷响。子弹击穿了薄薄的金属背板,钻入线缆丛中。没有火花,没有爆炸,只有几根线缆应声断裂,冒出一缕青烟。
几乎是同时,头顶的灯光剧烈地闪烁了一下!通道尽头那扇带有方舟标志的厚重金属门,发出“咔哒”一声轻响,门中央那道几乎看不见的密封缝,向两侧滑开了一条约十公分宽的缝隙!
不是完全打开,而是像保险柜被误触了某个安全机制,或是局部断电导致门锁出现故障,进入了某种不完全的“释放”状态。
门,开了一条缝。里面泄出更加明亮、甚至有些刺眼的光线,以及一股……难以形容的复杂气味。
浓烈的消毒水、福尔马林、培养液、臭氧混合的“实验室”基础气味之上,叠加了一种更浓郁的、甜腻到发腥的有机物腐败气息,以及一丝……极其淡薄、却让宋世语后颈寒毛倒竖的、众多不同Omega信息素残留混合而成的、绝望的“味道”。
这气味像一只冰冷的手,瞬间攥紧了他的心脏。
他没有犹豫,用尽全身力气,冲到那扇门前,将手指插入那道缝隙,拼命向两侧扳动!合金门极其沉重,液压或电机助力似乎因刚才的破坏而失效,他肌肉贲张,额角青筋暴起,受伤的左臂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但他不管不顾,只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嘎吱——咣!”
门,被他以蛮力强行扒开了一个足以侧身通过的宽度。
他闪身而入,同时迅速扫视门内。
然后,他僵住了。
时间,感官,思维,甚至痛苦,都在这一刻被眼前所见彻底冻结、碾碎。
这里不是一个房间,而是一个大厅,一个足有半个篮球场大小、挑高超过五米的巨大空间。冷白色的灯光从四面八方无死角地照射下来,明亮到近乎残酷。
大厅里没有复杂的仪器,没有忙碌的白大褂。只有一排排、一列列,整齐得如同超市货架般的透明圆柱形培养舱。
数以百计。
每一个培养舱都有一人多高,直径约一米,由厚重的特种玻璃或高分子材料制成,内部充盈着淡绿色的、微微发光的营养液或保存液。舱体连接着密密麻麻的管线,输送着液体、气体、或许还有数据。
而浸泡在每一个舱体溶液中央的,是一个人。
赤身裸体,男女都有,绝大多数都很年轻。他们双目紧闭,表情安详得诡异,如同沉睡。头发在溶液中轻轻飘荡,皮肤在营养液的浸润和内部光照下,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半透明的苍白。他们的身体上,胸口、后颈、太阳穴、四肢关节等处,贴着或植入着微小的传感器和电极片。舱体外侧的显示屏上,跳动着各自的生命体征数据和复杂的波形图——心率、脑波、信息素水平、神经电位……大多数指标都维持在极低的、稳定的水平,类似于深度麻醉或冬眠。
他们是被“保存”起来的“样本”。
宋世语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不由自主地扫过那一张张年轻、苍白、沉睡的脸。他的呼吸彻底停滞,血液冲上头顶,又在瞬间冻成冰碴。
他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第三个失踪的艺术系大学生,那个在林晚口中要去办画展的男孩,此刻正悬浮在左前方第三个舱体内,嘴角甚至带着一丝模糊的、石膏像般的微笑。
第二个失踪的在读研究生,戴着眼镜,此刻镜片不知所踪,脸庞在溶液中微微变形。
还有更多他从未见过,但档案照片上曾匆匆掠过的面容——其他未解决的Omega失踪案的当事人,时间跨度可能长达数年!
他们都在这里。没有死亡,没有遭受想象中的酷刑折磨,只是被“保存”着,像博物馆里珍贵的生物标本,像数据库里随时可以调取、分析、实验的活体数据源。
“信标”计划的“数据链”……原来是以这种形式“存在”着。
宋世语踉跄着向前走了几步,脚下发软,几乎站立不住。他的目光颤抖着,继续扫视。然后,他在大厅更深处,另一排规格稍有不同的、舱体似乎更厚、管线更复杂的培养舱区域,看到了她。
孟颜夕。
她也在一个透明舱体内,浸泡在同样的淡绿色溶液中。穿着她自己的黑色T恤和牛仔裤(衣物在溶液中漂浮),双目紧闭,脸色比其他人更加苍白,甚至隐隐透着一层灰败。她身上贴着的传感器更多,舱体外的屏幕数据显示,她的生命体征比其他“样本”更不稳定,脑波图案显示出异常的躁动峰谷。
她还活着。但状态显然不对。
而在孟颜夕所在的那排培养舱对面,一个独立的、体积更大、像是控制台与培养舱结合体的透明操作间里,宋世语看到了他。
宋揽。
他背对着门口,站在操作台前,正低头凝视着面前一个竖直的小型显示屏,屏幕上似乎正显示着某个“样本”的实时数据流。他穿着熨帖的白色实验服,身姿挺拔,一如既往的冷静专注。操作间的隔音似乎很好,他完全没有察觉到大厅入口的闯入者。
他的侧后方,操作台的延伸部分,赫然连接着一个中等大小的透明舱体。舱体内没有保存液,而是充满了一种不断流动、变换着微妙色彩的雾气。雾气中央,隐约可见一个拳头大小、不规则搏动着的、暗红色肉质组织,表面密布着细密的神经网络和微小的发光点。它连接着更多的、更精密的管线,数据在旁边的数个屏幕上如瀑布般倾泻。
那东西散发出的生物信号和气息,即使隔着操作间的透明墙壁和舱体,也让宋世语体内那片死寂的“信标”位置,传来一阵微弱却无比清晰的、近乎共鸣的悸动!
那是什么?是“信标”的母体?是所有标记物的源头?还是一个……活着的“控制核心”?
宋世语站在原地,如同一尊被雷击过的石像。眼前的一切——沉睡的标本、濒危的同袍、冷静的恶魔、搏动的核心——构成了一幅超越所有想象极限的、冰冷、残酷、非人的地狱图景。
他握枪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了知觉。子弹还剩两发。
他看着宋揽的背影,看着那个在雾气中搏动的暗红核心。
所有的问题,所有的痛苦,所有的追寻,在此刻都有了具体而恐怖的答案。
标本陈列室的大门已经敞开。
而狩猎者与被猎者,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站在了同一片灯光之下。中间隔着数百个沉睡的灵魂,和一个无声搏动的地狱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