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寻你》扔东西

24、第 24 章 我们把对方拾起

　　余逝在他怀里明显地僵硬了一瞬，像是身体本能地抗拒这种过于亲密的接触。但仅仅是一瞬，那绷紧的脊背便松弛下来，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的力气，将额头轻轻抵在孟灾的肩头，整个人的重量，都信任地交付了过去。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两人身上。花园里只剩下风声和虫鸣，还有彼此交织的、逐渐平稳的心跳声。他们就这样静静相拥，像两株依偎着才能站直的藤蔓。
　　过了很久，孟灾才微微松开一些，但他没有放开余逝，而是低下头，用嘴唇轻轻碰了碰余逝的耳廓，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地说：
　　“我以后……不叫你逝了。”
　　余逝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孟灾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郑重的承诺：“我叫你小拾吧。收拾的拾。” 他顿了顿，仿佛在确认这个名字的意义，然后更坚定地说：“我们把彼此……都拾起来了。”
　　不是怜悯，不是拯救。而是“拾起”——像是在茫茫人海中，认出了另一个破碎的灵魂，然后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对方，也将自己，从泥泞中拾起，拂去尘埃，视为珍宝。
　　余逝没有抬头，只是将脸更深地埋进孟灾的颈窝，许久，才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鼻音的：“……嗯。”
　　回去的路，变得异常艰难。
　　孟灾的身体依旧虚弱，余逝的脚伤也未痊愈。但孟灾固执地不让余逝再独自支撑，他抢过一支拐杖自己拄着，另一只手则紧紧环住余逝的腰，将他的大部分重量揽到自己身上。
　　“靠着我。”孟灾的语气不容置疑。
　　余逝看了他一眼，终究没有拒绝，将手臂搭在他的肩上。两人就这样，像两个在暴风雪中跋涉的旅人，互相倚靠着，踉踉跄跄地往前走。姿态狼狈，步伐蹒跚，深一脚浅一脚，在寂静的走廊里留下沉重的回音。
　　但他们的身影贴得那样近，近得没有一丝缝隙。
　　这一刻，他们不再是需要被定义的恋人，而是在无边废墟上，唯一能温暖彼此的、相依为命的同类。通往病房的那段路很长，但他们都觉得，仿佛只要这样靠着对方，再长的路，也能走下去。
　　回到病房，重新躺下时，两人都已是精疲力尽。但在黑暗中，他们的手自然而然地紧紧握在了一起。
　　“小拾。”孟灾在睡着前，又轻轻地叫了一声。
　　“……嗯。”余逝在另一边低声回应。
　　没有更多的言语，但某种比爱情更厚重、比血缘更坚韧的联结，已然在寂静中悄然生成。从今夜起，他们互为彼岸，也互为归途。
　　……
　　一天下午，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打破了病房里安静的氛围。孟灾看到屏幕上闪烁的名字“邹禹寒”，才猛地一愣，一种强烈的恍惚感袭来。
　　一个多月了。
　　他几乎完全忘记了手机的存在，忘记了那个在进家门收到父母争吵消息前，邹禹寒发来的、约他周末出去的信息。他当时只扫了一眼，便被家里的低气压吞噬，随后便是惊天动地的变故，重伤，昏迷，苏醒，余逝……他的世界天翻地覆，那个属于好朋友的邀约，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
　　他连忙接起电话，那头立刻传来邹禹寒带着埋怨和担忧的大嗓门：“我靠！孟灾！你丫还活着啊？请假一个多月，信息不回，电话不通！老子差点要去报警登寻人启事了！你什么情况啊？！”
　　孟灾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旁边的余逝，余逝也正看着他，眼神平静，带着询问。
　　“我……”孟灾的声音因为久未与外界联系而有些干涩，“我出了点事。”
　　“出事？什么事？严重吗？你在哪儿呢？”邹禹寒的语气立刻从埋怨转为急切。
　　“在医院。”孟灾言简意赅，他不想在电话里多说，尤其是他现在这副模样，脸色苍白，穿着病号服，身上可能还有未愈的伤痕。如果被邹禹寒看到，以他的性格，肯定会大惊失色，刨根问底。
　　“医院？！哪家医院？我马上过来！”邹禹寒果然立刻说道。
　　“别！”孟灾下意识地拒绝，“我……我快好了，没什么大事，就是需要静养。你别来了，等我出院再联系你。”
　　“静养个屁！听你声音就虚得要命！”邹禹寒不依不饶，“是不是兄弟？是兄弟就发定位！不然我挨家医院找！”
　　孟灾太了解邹禹寒的执着了。他知道躲不过去，心里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把医院地址和病房号告诉了他。
　　挂断电话，病房里恢复了安静，却弥漫开一种不同的气氛。孟灾有些尴尬地看向余逝，像是从一场不愿醒来的梦中被强行拉出，不得不面对现实。
　　“是邹禹寒，我……一个朋友。”他解释道，“他待会儿要过来。”
　　余逝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他沉默了片刻，忽然轻声问：“需要我……先离开一下吗？”
　　他问得很平静，但孟灾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几不可察的迟疑。余逝或许在担心，他的存在会让孟灾在朋友面前难以解释，或者，他潜意识里仍觉得自己是那个不该出现在阳光下的“余逝”。
　　孟灾的心像是被轻轻刺了一下。他伸出手，坚定地握住了余逝的手腕。
　　“不用。”他看着余逝的眼睛，语气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你就在这里。哪儿也不用去。”
　　他顿了顿，补充道：“正好，介绍你们认识。”
　　这不是一时冲动，而是一个郑重的决定。他将余逝，这个他视若生命的人，正式带入他过去的生活圈。这意味着承认，意味着不隐藏，意味着与世界宣告他的选择。
　　邹禹寒几乎是撞开病房门的，提着一大袋水果零食，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孟灾！你丫——”
　　他的大嗓门在看到孟灾毫无血色的脸和一身蓝白条纹病号服时，戛然而止。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转为震惊和担忧，一个箭步冲到床边。
　　“我靠！你怎么搞成这副鬼样子了？！这他妈叫快好了？！”邹禹寒的声音都变了调，眼睛瞪得溜圆，“到底出什么事了？车祸？还是跟人打架了？！”
　　孟灾被他连珠炮似的问题问得有些头大，下意识地避开了他探究的目光，含糊其辞地说：“没……就是一点意外，在家……不小心撞到了。”
　　“在家能撞成这样？你骗鬼呢！”邹禹寒显然不信，他盯着孟灾，忽然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是不是，跟你爸妈有关？”
　　孟灾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这个细微的反应没能逃过邹禹寒的眼睛，他立刻像是明白了什么，脸上浮现出又气又心疼的表情，忍不住拔高了音量：“你他妈以前不是信誓旦旦跟我说，你爸妈顶多吵吵，从来不动手的吗？这他妈叫不动手？！”
　　“不是你想的那样！”孟灾急于辩解，却又无法说出那个混乱夜晚的真相，情绪一激动，牵扯到未愈的伤口，忍不住轻轻抽了口气。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地坐在床另一侧椅子上的余逝，下意识地倾身向前，将一个水杯递到孟灾手边，动作自然流畅，带着一种不言而喻的关切。
　　邹禹寒这才注意到房间里还有一个人。他刚才太着急，完全忽略了角落里的余逝。此刻，他疑惑的目光在孟灾和这个陌生的、脸色同样有些苍白的清瘦男生之间来回扫视。
　　病房里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微妙和尴尬。
　　孟灾深吸一口气，知道必须介绍一下。他看向余逝，眼神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有坚定，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邹禹寒，这是……”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定义余逝的身份。恋人？伴侣？这两个词在挚友面前似乎太过正式和突兀。他短暂的沉默，在落针可闻的病房里被放大了。
　　就在孟灾犹豫的当口，余逝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向邹禹寒探究的视线，声音清淡却清晰地接过话头：
　　“朋友。我是他朋友。”
　　这个自我介绍，客气，疏离，同时也是一种无声的界限划分，将两人之间那点不同寻常的气息轻轻掩盖了过去。
　　孟灾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扎了一下，有点闷疼。他明白余逝的用意，是怕他为难，是一种下意识的保护。他张了张嘴，想纠正，想说“不只是朋友”，但看着余逝低垂的眼睫，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邹禹寒是何等机灵的人，他看看孟灾那欲言又止、眼神几乎黏在余逝身上的样子，再看看余逝虽然嘴上说着“朋友”，但那份自然而然的关切和两人之间流动的默契……他心里立刻跟明镜似的了。
　　“哦——朋—友—啊——”邹禹寒故意拉长了声音，脸上露出了一个“我懂的”的玩味笑容，但他非常体贴地没有点破。他脸上的担忧和怒气瞬间收敛，转而换上一副灿烂的笑脸，十分自来熟地几步绕到余逝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嗨！朋友你好！我叫邹禹寒，是孟灾穿一条开裆裤长大的兄弟！”他笑嘻嘻地说，“这段时间谢谢你照顾我们家这倒霉孩子啊！他这人看着挺酷，其实生活不能自理，难为你了啊！”
　　他这一番插科打诨，瞬间打破了刚才有些凝滞的气氛。余逝被他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有些措手不及，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窘迫，但还是礼貌地点了点头：“……你好，余逝。”
　　“余逝？好名字！”邹禹寒自来熟地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他旁边，开始滔滔不绝，“你也是我们学校的吗？怎么以前没见过你？哎，孟灾这家伙不够意思，有这么好的朋友也不早点介绍给我认识……”
　　他巧妙地将注意力从孟灾的伤势和两人微妙的关系上转移开，用他特有的热情和话痨，让病房里重新有了“正常”的人气。孟灾看着邹禹寒围着余逝说个不停，而余逝虽然依旧话少，但紧绷的肩线似乎微微放松了一些。
　　他心里松了口气，随即涌上的是一股暖流。他感激邹禹寒的体贴，也心疼余逝的小心翼翼。
　　他知道，有些关系，无需言说，真正的朋友，心照不宣。而邹禹寒，用他的方式，表达了最有力的支持和接纳。这个咋咋呼呼的朋友，此刻就像一束阳光，莽撞却温暖地照进了他们这个与世隔绝的、带着伤痛的小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