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雪》未言词倦

13、第12章

　　衍没有回狼族。
　　他现在还太弱小，没有能力和南玄远抗衡，遂在赤水河畔落了脚。
　　他以天为盖，地为席，整日修炼，下雨下雪就去山洞，饿了就摘果子吃。
　　他的耳朵和尾巴还是没有化去，他倒也不在意。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十年，变故发生在灵界初雪的那天。
　　纷纷扬扬的雪飘落赤水，转瞬就被吞噬而尽。
　　衍从未见过那么多魔。
　　黑衣成行，他们渡过赤水，踩在白雪上，留下密密麻麻的脚印。
　　男女老少皆有之，无人交谈，沉默地朝着一处而去。
　　他们路过衍，对他浑不在意，好像他只是一个透明人。衍看到他们的眼神，平静而疯狂。
　　行至一处，凭空结出红色的云梯来。衍抬首看去，终于知道他们要去哪里。
　　神界。
　　云梯尽头站了一个人，墨发及腰，红衣似雪，周身鬼气缭绕，提着一把如瓷莹白的剑。
　　她的对面，站了一众白衣神族，皆拿着剑，与她对峙。
　　她侧首，一张总是笑意盈盈的脸满是不耐，那双如清潭一般的眼，此时只有一种情绪——山峦崩摧的暴虐。
　　衍狠狠一震，朝云梯飞掠而去。
　　那边魔界众人已抵达神界，贺兰寻挥手，云梯顷刻间烟消云散。
　　雪落于他眼睫，而他未眨一下，只直直望着那黑与白之间唯一一个红色身影。
　　她身影翻飞，莹白的剑沾了红色的血，是如此凄丽的颜色。两方人杀将而去，天地为棋盘，命为棋，万子拼杀，雾色如血，这是一场太过惨烈的博弈。
　　贺兰寻的红衣染上了血，如水痕一般，只留下淡淡的痕迹。她旋身挥剑，利落果决，好像不是在杀神，只是在斩除路边的杂草。
　　衍不知道这场厮杀持续了多久，他的身体早已没有知觉，雪落了满头，好似白首。
　　天上突然爆开强烈的灵流，两方皆被震开，金色的屏障横在他们中间。
　　战争戛然而止，神魔之间，无一方败无一方胜。
　　以贺兰寻自爆灵核为结局。
　　惨烈的，无人会领情的结局。
　　她的肉身荡然无存，天地再无贺兰寻。
　　衍变回狼身极速奔跑着，他在追逐贺兰寻身陨时坠落的一团红光。那团红光光芒浅淡，了无生气地堕入灵界。
　　不知跑了多久，衍终于追到了那团红光。他把光芒黯淡毫无生气的光球含在口中，扒下腰间挂着的陶罐，用前爪打开，狠了狠心，把里面早已变质的蜂蜜倒出，将口中的光球放了进去。
　　他化为人形，把陶罐稳稳当当地挂回腰上。
　　贺兰寻的魂魄招小鬼垂涎，他就打得他们不敢再来。
　　那团魂魄起先蔫蔫的，安安静静躺在陶罐中。后面逐渐活跃起来，在罐子里横冲直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就这样过了十年，云暮找到了他。
　　他那时对谁都无法全然相信，于是装作不认识云暮，直到看到云暮的真心才放下心来。
　　百花谷静谧安宁，他守着那朵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开的花，心中竟是希冀和安然的。
　　那天天气很好，花开了，小婴儿对着他笑。
　　他是那么欢喜。
　　见欢慢慢长大，活泼爱笑，还有些俏皮，他想，她会拥有快乐的一生。
　　只是他不能永远守在见欢身边，他还有他的责任，他无法自己安稳地生活却留族人在水深火热之中。
　　他已经有了足够的能力，他开始谋划，想办法联系族人了解情况。
　　南玄远把族人当成奴隶驱策，限制他们的自由，迫使他们对他唯命是从。
　　衍拦住一个狼灵，但他只是害怕地颤抖，不敢说一句话，衍只好将他放走。
　　直到一天，他遇到一个采浆果的少年。少年叫阿风，早就对南玄远的暴行不满：
　　“我呸，南玄远简直不是狼，他杀了好多年迈的狼，剥了狼皮和神魔两界的人换灵石！”
　　衍又愤怒又愧疚，阿风得知他就是父母经常念叨的衍公子，眼睛亮了起来，主动帮助他去联络长老。
　　计划很顺利，只是有些族人还是不敢相信衍还活着。
　　于是他决定潜进去，一来是给大家吃个定心丸，二来也是亲身了解一下情况好做打算。
　　他同见欢道别，承诺第二年月圆之时一定会回到她身边。
　　命运又一次和他开了玩笑。
　　他卧薪尝胆，只待最后一击。
　　起初一切都很顺利，南玄远一党近乎被绞尽。南玄远逃窜，衍追至悬崖。
　　南玄远脸上还横着一道皮肉翻卷的新伤，血淌到嘴角，他伸出舌尖舔了舔，把一块碎石踢下了悬崖，狞笑道：
　　“哎呦，可真深啊，我好害怕，衍公子好厉害，比你那个废物老子强。”
　　他继续道：
　　“叔叔还给你准备了一个大礼，哈哈哈哈哈哈，玄火烤老狼，哈哈哈哈哈哈，喜不喜欢？”
　　衍瞳孔骤缩：
　　“你说什么？”
　　南玄远哈哈大笑：
　　“既然是惊喜，说多了就不好了，叔叔先走一步了，后会有期哦。”
　　说罢，纵身一跃。衍无暇他顾，不敢耽搁，立刻赶往狼族，路上遇到了气喘吁吁的阿风：
　　“衍，衍公子，南玄远秘密在山洞关了一些族人，点燃了玄火，快……”
　　衍和阿风赶到山洞，火光冲天，外面的族人不敢靠近，瑟瑟发抖。
　　狼本性是畏火的。
　　明亮的火光好似要灼瞎他的眼，但他还是冲了进去，用灵力撑起防护罩，把昏迷的族人一个个送出。
　　直到把最后一个人救出，衍才支撑不住地倒了下去。几个族人将他小心扶起，才发现他的后背已经血肉模糊。
　　玄火所伤，气息几无，他就这样昏睡了四十年。
　　醒来后，狼族百废待兴，他又要扛起责任。
　　南玄远威胁还在，他不敢去见见欢，怕给她招来祸端，只敢远远看上一眼。
　　她看起来没有那么开心了，虽然总是笑着，但他知道她没有那么欢喜。
　　见欢没有发觉，倒是云暮先发现了他。灵族天生五感优越，被他发现实属正常。
　　他没见过这么不风度翩翩的云暮，云暮狠狠给了他一拳头，然后自己也愣住了，估计是这辈子都没打过人的缘故。
　　他本可以躲开的。
　　可是他没有，他就站在原地，好像这样心里的酸涩就能少几分。
　　得知了背后的缘由，云暮道：
　　“我理解你，衍，只不过我无法代替见欢原谅你。”
　　“早些处理好吧，然后来见她，你已经失约太久了。”
　　云暮用力拍了一下衍的肩膀，这是他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举动：
　　“相处这么久连个真名都不说，不过我云暮海纳百川宽容大度，要是有什么忙我能帮得上，记得叫我。”
　　“谢谢。”
　　云暮瞪大眼睛：
　　“你说什么？”
　　“谢谢。”
　　云暮笑道：
　　“现在说谢谢有点早了，到时候见欢要是跟你生气，我可不会帮你。”
　　“……”
　　后来衍才知道，云暮在某种意义上讲，还真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