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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医院与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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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乙骨忧子。是一个承载着母亲全部绝望与诅咒的、女孩。
她本该是“乙骨忧太”的。这是她懂事起就刻在骨子里的认知。
每当母亲被祖父母那尖酸刻薄的羞辱逼到崩溃,气急败坏地将拳头挥向她时,嘴里总是像念咒一样嘶吼着: “你这死小孩!为什么不是男孩子?!为什么你不是忧太啊啊啊啊?!” “去死!!去死!!”
母亲从没叫过她的名字。忧子知道那些经常被指向的她的话语里,包含了她的代名词,比如说“死小孩”、“去死”。
出生在这样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里,一岁的忧子无法理解什么是恨。
她只记得,母亲总是瞪大着布满红血丝的双眼走过来,冰冷的双手死死环住她稚嫩的脖颈。空气被一点点挤压出去,窒息感像潮水般涌来。直到她的脖子上被勒出一圈刺目的红痕,母亲才仿佛大梦初醒般,触电似的松开手。
看着因为缺氧而本能咧开嘴角、甚至像是在“笑”的女儿,母亲会惊恐地后退,颤抖着念叨:“恶魔……你是恶魔……”
那时忧子听不懂这么复杂的词。她天真地以为,妈妈只是和她玩累了,需要休息。
又或者,母亲会用枕头死死压住她的脸。黑暗降临,呼吸断绝。可就在忧子以为自己要睡着的时候,枕头又被猛地拿开。紧接着,她落入了一个紧得让人发痛的怀抱。
只有在这种时刻,在差点杀死她之后,母亲才会唤那个名字。 “忧子……忧子……不要害怕,妈妈在这里呢。”
只会咿咿呀呀的忧子不知道,母亲每一天都想杀了她,却又在每一天矛盾地将她揉进骨血里,仿佛那个施暴者并不是自己。
年幼的忧子只知道:
【妈妈的怀抱,好温暖】
【忧子,喜欢】
随着年龄增长,这种“游戏”变成了单方面的宣泄。每当母亲有不顺心的事,巴掌和重物就会如雨点般落在忧子身上。
【好疼啊,妈妈】 【可以抱抱我吗?】
哭……哭不出来,忧子早就忘了怎么哭。那双深翠色的眼眸里,瞳孔总是处于失焦的状态,像是一潭死水。哪怕被打得皮开肉绽,她那双满是伤痕的小手依然执着地想要抓住母亲的衣角。可换来的,只有愈发狠辣的毒打。
【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好疼。】
女孩全身上下布满了新旧交替的伤痕,有的正在流血,有的已经结成了丑陋的深痂。黑色的头发像枯草一样乱糟糟地散在肩头。从未上过学的忧子,就这样像只流浪猫一样,跌跌撞撞地活到了五岁。
这样的地狱,在那一年,似乎终于要结束了……对吗?
弟弟降生的那一刻,正好是黄昏。夕阳透过病房的窗帘缝隙洒进来,氤氲的光线将空气中的尘埃照得飞舞金亮。记忆中母亲那张总是挂着凶狠与憎恶的脸,在这一刻竟被光影柔化得不可思议。
恍惚中,忧子仿佛看到了天使降临。
【是因为神明大人看到我太痛苦,所以派天使来拯救我了吗?】 【一……一定是这样的。】
想着想着,忧子那张总是麻木的小脸上,情不自禁地浮现出一丝僵硬的笑容。她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想要靠近那个发光的“天使”。
【把我带走吧。带我离开这里。】
然而,幻想在伸出手的那一刻破灭。刚生产完、原本虚弱无比的母亲,在看到忧子的手伸向襁褓时,眼中瞬间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惊恐与厌恶,仿佛她是某种沾染着瘟疫的洪水猛兽。
母亲的手臂扬起一个极大的角度,带起一阵风。 “啪——!” 清脆的耳光声在病房里回荡。忧子的脸被打偏在一边,迅速浮起一个大大的红印。
“滚出去!你想做什么?你这个扫把星!恶魔!离我也远点!”
【扫把星……是什么意思呢?】
脸颊火辣辣地疼,但忧子似乎已经切断了痛觉神经。她只是木然地站在那里,疑惑着这个新词汇。说起来,忧子好像从未见过父亲。是因为忧子的出生,所以父亲才逃离了这个家吗?那这是不是也算一种“扫把星”呢?
在一片骂声中,忧子默默地退出了病房。
医院的长廊很长,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病人的咳嗽声、家属压抑的抽泣声、医生护士推着手推车急匆匆跑过的叮呤哐啷声……还有那些,像苍蝇一样围绕着她的、刻意压低的议论声:
“喂喂,你看那个孩子,身上全是疤痕……” “长得倒是蛮可爱的,怎么搞成这样?” “肯定是干了很多坏事吧,不然家里人怎么舍得下这种狠手?这年头小孩子也很坏的。”
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构成了少年少女初见时的背景音。
“你也是一个人来看病吗?”
这道声音突兀地响起,清亮、干净,带着并未被世俗污染的活泼,像一只手,猛地将沉浸在黑色思绪里的忧子拽回了现实。
【欸?】
忧子迟钝地抬起头。因为她没有回应,那个留着酒红色头发的少年以为她怕生。他并没有走开,反而随即绽放了一个大大的、毫无阴霾的微笑。
那是忧子生命中见到的第一个,向日葵般的笑容。
为什么是向日葵呢?因为金黄的向日葵,即便在没有太阳的黑夜,也会像一束光一样,固执地照亮她内心阴湿的角落。她从未在母亲、或者祖父母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
啊,不对。除了今天。就在刚刚,隔着急救室厚重的玻璃,当护士抱着弟弟出来的那一瞬间,骂了她整整五年的祖父母久违地安静了下来。他们颤颤巍巍地看着弟弟稚嫩的身躯,然后,笑得很开心、很开心。在那一瞬间的狂喜中,他们甚至还破天荒地、温柔地把手盖在了忧子的头上——就像她在童话书里看到的,那些正常的爷爷奶奶一样。
可那一刻,忧子感受到的不是温暖,而是彻骨的寒意。她条件反射般缩了缩肩膀,只想躲回自己那个潮湿、阴暗、却安全的小世界里。
【那样就好,我一个人就好。】
“啊嘞?你不会说话吗?”
酒红色头发的少年见她发呆,又好奇地向她走近了一步。他自然地伸出手,试图去拉她那只满是伤痕的手。
“呐,一个人很无聊吧?一起去楼下花园玩滑滑梯吧?”
【欸?】
【滑滑梯?那是什么?】
少女那双深翠色的瞳孔终于聚起了一点焦距。眼前模糊的世界逐渐清晰,勾勒出少年那张稚嫩、干净,嘴角上挂着一颗痣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