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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001章 ...


  •   冬天的鄂伦春自治旗,可以看到苍莽的大兴安岭,看冰挂雾凇,看-30℃的朝阳,瞭望摇曳的袅袅炊烟,感受这片沃土之上生活的人们,如何踏雪而来,满载而归。
      吴悠在积雪最厚时来到了大兴安岭,他在白雪茫茫,渺无人烟的荒野中,印上了一串串属于自已的足迹。
      他一步一步的走着,倾听着脚下传来的‘咯吱咯吱’声响,耳畔除了风声,便是白雪笼罩下的宁静、肃穆和庄严。
      那个距他1700多公里的城市已经被他抛在脑后,他将曾经的疲惫生活也一并抛了出去。
      从此刻开始,他的生活将是缓慢的,真实的。他坐在时速1m/s的蒸汽火车上,伴随着蒸气的喷发和汽笛声,穿行于林海雪原之中。
      好美啊!他已经不记得这是自己第几次惊叹于眼前的美景。
      他手中的相机根本拍不出这里最真实的美。
      这种美是细腻,美丽,像一幅完美的图画,可惜啊,人都快走光了。
      “我们这儿美吧?”
      吴悠收回远眺的视线,坐在他对面的乌热松大叔平静却有些落寞的眼神看着车窗外低沉的说着:“我在这里生活了50多年,这里这么美,酒这么香、肉这么好,却留不住年轻人的心呐。”
      大叔满腔的无奈最终化作一声叹息,眼中晶莹,话语令吴悠的心为之震荡。
      他不假思索的回答道:“怎么留不住,现在很多年轻人都回来建设家乡了。”
      大叔轻轻笑着,看向吴悠,摇了摇头,“能有几个?你觉得你能待多久?最多三年到顶了吧?等开学了,你给孩子们带来了新鲜,让他们认识外面的世界,然后三年,你又走了,像那些年轻人一样。到我们这儿支教的小年轻大把的,最长的待了也就两年。”
      “为啥?”
      “为啥?受不住呗。不止要啥没啥,还冷,我们这里的人都受不住,更别说你们这些大城市的孩子们……”大叔又叹了口气,“我们这嘎,老的能走的都走了,小的出去就不回来了,我有啥资格说你们,没资格,连自己人都留不住。”
      吴悠看向乌热松,“叔,您为什么不走?像他们一样,去南方生活。”
      “退休了可能就要走了吧。”乌热松笑笑,看向窗外的白桦林,“我还好些,有个固定工作,还能养家糊口。你像以前靠山吃山的那些人,现如今山不让吃了,封山育林啊,没有林业,人口流失严重呀。我们这嘎达冷,旅游也就那俩仨月。留在村子里的都是老人,这几天你也看到了,路上走半天,连个二十几的年轻人都不怎么能遇到。”
      看着大叔一边说一边无奈的笑,吴悠心里很难过。
      “叔,看得出来,您很爱这里。”
      乌热松稍稍一愣,瞟了吴悠一眼,小眼神逗笑了吴悠,大叔这时也不好意思的笑了。
      之后大叔点头,“爱是肯定爱的呀,说不爱是假的,咋说这里也是我家,生我养我的地方,你说是不?”
      晚上回到大叔家,吃了顿丰盛的晚餐。
      在当地开展旅游业之初,乌热松家是第一批投身民宿农家乐的村民,这就不得不佩服大叔的贤内助,胆子大也有眼光的玛努彦大婶。
      大婶端上来可口的手把肉,几人围在桌边吃肉畅饮。
      “大叔,我敬您和大婶一杯。这些天麻烦您们一直照顾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想说的话都在酒里了。”
      乌热松抹了把嘴边的油汁,和妻子共同举杯,“你说的这叫啥话,你和我儿子差不多大,我照顾你这不应该的嘛!来,干杯。”
      “小吴,吃肉,这是羊瑟日,是专门招待贵客的肉,可香了。”玛努彦用小刀削下来一块肉递给吴悠。
      乌热松席间一直和几位老友聊着天,聊着以前的日子,聊着他们年轻时和小时候的故事。
      吴悠听着觉得那时候的日子好悠闲,真的很令人向往。
      喝着酒,吃着肉,老人们唱起了歌。唱他们的天,他们的地,他们的幸福生活。
      玛努彦大婶介绍,这万里茫茫的兴安岭,曾经是他们祖先生活的天堂,他们鄂伦春人世世代代一人一马一杆枪,呼啸在这片山野密林中,纵横于天地间,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好不逍遥自在。
      有高山密林作为屏障,鄂伦春人长久以来,生活得无比自由,但也无可避免的与外界隔绝,既封闭又落后。
      “想当年,咱刚建国那会儿,我们还是原始社会呢,直到五三年,政丨府号召我们走出森林,才结束游猎,到山下住‘木克楞’。”一位大叔喝得脸蛋通红的,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看向吴悠。
      乌热松连连点头,喝下一口酒,抹了把嘴,“要说到这儿,就得说到咱们阿里河了,不让我们下山,就不可能有咱阿里河镇呀。不过老一辈人下来了,还是不适应山下的生活,时不时的就回到山里打猎,有的干脆就再次进山了。”
      “说的是,就像布赫巴图他们家,那时候不就是随他阿敏(爸爸)进山后再也不下来了。不过他家那小子有出息,当了兵,每年都寄钱回来,还在旗里买了房。”
      其中一位大叔看向乌热松,“那小孙子不就在你们学校念书嘛,叫个啥来着?”
      “满满。”
      “哦对对,满满,小小子多好,就是不爱说话。”
      “成天在山里待着,咋可能爱说话,憋得古古怪怪和布赫巴图一个样……”
      ‘嘭’的一声,乌热松将酒杯重重的置在桌面上,满脸不悦:“人家的事,你瞎咧咧啥?有你啥事?”
      “来来来,咱们喝酒,聊点儿别的。”
      几人看乌热松不高兴了,也就换了话题。
      吴悠一脸懵,大婶拍了拍他,小声解释道:“布赫巴图是你大叔的好兄弟,感情可好了,布赫家的事,有些话他能说得,别人说不得,听了气不过,还要跟人家干仗呢。”
      大婶说的这个人,名叫布赫巴图,比乌热松大几岁,是他从小的玩伴,两个人关系特别好。
      当年下山定居时,布赫巴图的父亲因为住不惯山下的木屋,便带着妻儿老小,重新回到山林里,仍然依靠打猎为生,说什么也不愿再回到山下温暖的房子,宁愿住那四处透风的‘希楞柱’。
      当然,那一批返回山林的不止布赫巴图一家,玛努彦大婶的大伯们也带着家人回到山林中继续生活。
      直到上世纪90年代后期,大兴安岭彻底禁猎,鄂伦春人才正式收枪,一部分猎人不得不再次走出山林,过上定居生活;还有一部分人,则继续留在林中,当起护林人。
      这时有位大叔轻轻说起:“……当年我阿敏(爸爸)说,布赫巴图他们选择回到森林,是因为他额尼(妈妈)是萨玛,离开山林就不灵了。”
      “别瞎说!查拉额尼(妈妈)是能和神灵通话的人,到哪儿都灵,他们就是住不惯才回去的。”乌热松这次又气哼哼的说着。
      几个老朋友你一句我一句的聊着,回忆着儿时,回忆着山里。
      几位大叔的孩子们如今都在城里上班,有的已经考出去,在南边定居。他们偶尔会上山居住,感受几天山里的日子。
      尤其是乌热松,在夏秋时会进山探望老朋友。
      “夏天的时候,我们就愿意上河里漂流去,家里孩子也跟着去,一去就是十天半个月。看着有好地方,我们就搁那儿住下。”大婶说着,“你来的时候看没看见一片新盖的房子?那是一三年政丨府给我们新盖的。那边还有个广场,夏天晚上的时候有人跳舞,运动,还有一个用来搞活动和表演的舞台。”
      大婶说完起身进了屋,不一会儿拿着一沓相册来到吴悠身边坐下,挑出一张黑白老照片。
      相片中的主角是三位身着鄂伦春族传统服饰的妇女和两个可爱的小朋友,大婶指着照片上戴帽子的小朋友说:“这个戴帽子的就是我们家大海,旁边这个是小九,他的好兄弟。”
      吴悠指着大海身后的年轻妇人说道:“这是您,一眼就看出来了,真漂亮。”
      大婶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又指着照片中的木屋说道:“我们刚下来的时候,就住这个房子,木克楞。那时候还有点儿不习惯,我阿敏(爸爸)还想上山,他还想打猎。”
      大婶说着,又找出一张照片,吴悠连忙接过来端详着。
      照片上是几位骑在骏马上,背着猎枪的鄂伦春猎人们,“那时候我们就是6月份进山,10月份再回来。上山我们就晒肉条,肉干,准备冬天吃的东西。山里的生活,夏天环境好,空气好,还能采各种果子,臭李子,都柿(蓝莓)、山丁子、山里红,还有那个啥……”
      大婶突然不说话了,笑着看向吴悠:“忘了那果子用汉语咋说了,那玩意叫啥来着?特酸那个。”
      “呀嘎达(蔓越莓)。”乌热松笑话老伴:“你看岁数大了就爱忘事吧?你还说我记性不好呢。”
      吴悠也跟着笑了起来,觉得大叔大婶很可爱。
      乌热松这代人经历了鄂伦春族狩猎生活的最后一段时期,几位大叔聊着当年的故事。
      “我告诉你啊,这个森林里头啊,最厉害的当属野猪。”
      “对,野猪第一,熊瞎子第二,老虎第三。”
      吴悠惊讶不已,“野猪比老虎还凶猛?”
      乌热松大叔冲吴悠道:“哎妈你是不知道,这个野猪啊,獠牙特别厉害,我们家好多狗都叫野猪给挑死了。”
      有一个大叔给吴悠讲他们是如何打狍子的,“当年我们啊就戴着狍子帽和鹿哨,躲起来模仿狍子打架时的叫声,用那个鹿哨一叫,这边来一个,那边来一个,哎呀,全来了,就互相干仗啊,老激烈了。完了,我就挑一个最肥的,打一个就行。”
      “您戴着狍子帽,吹着鹿哨,它们是不是把您当母鹿了?”
      乌热松大叔就笑了,“不是母鹿,也是公鹿,都是公鹿互相叫,母鹿不叫的。”
      “对对,公鹿互相叫,互相干仗,谁的势力大,谁就能圈住母鹿。”玛努彦大婶补充着。
      这群大叔们,已经在山下定居60年了,基本的生活方式都汉化,猎枪也上交到森林公安局,保护动物就不允许打猎。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完全禁止打猎的呢,婶儿?”
      玛努彦想了想,“呃……一零年左右吧。”
      “你们怀念以前的生活吗?”
      “政丨府对我们特别照顾关怀,但是你要说我怀念不怀念,怀念!就算曾经的生活特别艰苦,我们也怀念,我有什么说什么,真的。”大婶看了看吴悠,“我从小没妈,是我阿大(奶奶)把我养大的,那时候刚搬到定居点,我阿大不进屋,就在木克楞旁边扎希楞柱,我就和阿大住在希楞柱里,可带劲了。”
      “可带劲……”吴悠笑了。
      大婶也笑了,“那时候阿大会唱好多鄂伦春族的民歌,也教我,我也唱。”
      吴悠想到一个问题,“大婶,您现在还会说鄂伦春语吗?”
      “会,我们毕竟是从那个年代过来的,会说。但是鄂伦春只有语言没有文字,传承不下来,像我儿子他们那个岁数的,能听懂,但是不太会说,孙子们连听都听不懂,也不说了。”
      大婶后来告诉吴悠,她现在在微信群里教小孩子们学说鄂伦春语,算是一个语言老师,村子里也有几个大婶在教年轻人学说鄂伦春语。
      可是年轻人的生活和他们这些上年纪的人终究是不一样的,年轻人从出生就在砖瓦房里,看着电视,玩着手机长大的。
      他们接触的都是现代文明,年轻人也喜欢有灵性的山野湖泊。
      可是老一代人和新一代年轻人对大兴安岭,对森林,对大山深处的概念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属于乌热松、玛努彦、布赫巴图的山林是有神灵的山林,而年轻人的山林,就只是山林。
      送走几位老友后,吴悠帮助玛努彦大婶收拾桌椅,刷锅洗碗,大婶把他推出厨房,“出去出去,这里不用你帮忙。去找你叔唠嗑去。”
      大叔笑着向吴悠招手,“来,小吴,我家大海过几天回来,他问你想去哪儿,可以带你去。”
      “去民俗村吧,那边儿有表演,他以前肯定没见过。”大婶在厨房里搭话。
      吴悠有些为难,他不想去什么民族风情村,又不想驳了大叔大婶的好意。其实说实话,他想深入大兴安岭,真正的去感受山林中的人们是如何生活的。
      他想知道,大兴安岭对于鄂伦春人来说有怎样的吸引力?他们背后又有着哪些令人动容的故事?
      几日后,他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乌热松的儿子天格斯,却没想到遭到了他的强烈反对。
      “你要进山找猎神?”天格斯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不由得发笑,“你知不知道我们这嘎达有野猪还有熊瞎子,别回头人没找到,再让‘熊瞎子’给吃了。”
      “熊瞎子不是都冬眠了嘛?”
      “冬不冬眠你别管,就算没有野猪和熊瞎子,你也会迷路,咱们这里零下30几度,山里少说零下40几度甚至50几度,没有电,没有水,没有信号,我都不敢说一定不迷路,何况是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0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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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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