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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番外五·海棠依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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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刚过,院子里那株老海棠就开了。
粉白的花瓣密密匝匝,压弯了枝条。徐竹声清晨推开门时,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昨夜还是星星点点的花苞,一夜春雨,竟全开了。
“淮秋,快来看!”他回头喊道。
叶淮秋正在穿衣,闻言走到门边,也愣住了:“真快,昨儿还没开呢。”
“春雨催花。”徐竹声走到树下,仰头看着那一片粉白,“还记得吗?咱们刚回苏州那年,这树也开了,开得还没今年好。”
“记得。”叶淮秋走到他身边,“那时候我刚回来,手还疼得厉害,你扶着我站在这里,说‘海棠开了,春天来了,一切都会好的’。”
徐竹声转头看他,眼中泛起温柔:“现在是真的好了。”
确实好了。叶淮秋的左臂断口早已愈合,虽然阴雨天还会隐隐作痛,但已能正常生活。琴馆的生意也越发红火,来学琴的人排到了三个月后。小满去年大学毕业,现在在琴馆帮忙,俨然成了半个主人。
一切都好得不像真的。
“今天有学生来吗?”叶淮秋问。
“上午没有,下午小满带几个新生来。”徐竹声说,“上午咱们没事,我想...”
“想做什么?”
“想去虎丘走走。”徐竹声看着满树海棠,“好久没去了。”
叶淮秋笑了:“好,正好我也想去。”
吃过早饭,两人换了轻便的衣服出门。春日的阳光很好,暖洋洋的,风里带着花香和青草的气息。平江路上游人不少,大多是来苏州踏青的游客。
两人没有坐车,慢慢走着。叶淮秋的右手握着徐竹声的手,自然地,就像呼吸一样。街坊邻居见了,都笑着打招呼:“徐先生,叶先生,出门啊?”
“是啊,去虎丘走走。”徐竹声笑着回应。
这些年,街坊们早已习惯了他们。刚开始还有人背后议论,但看他们琴馆办得好,待人和气,教孩子用心,议论声也就渐渐少了。如今,提起“弦歌琴馆”的两位先生,大家都竖大拇指。
走过一座石桥时,叶淮秋忽然停住了:“你看。”
桥下,一艘乌篷船正缓缓驶过。船头坐着个老船夫,手里拿着长篙,不紧不慢地撑着。船舱里传出琴声——是《流水》,弹得不算好,但很认真。
“有人在学琴。”徐竹声听出来了。
“是啊。”叶淮秋眼神温柔,“现在学琴的人越来越多了。”
过了桥,便是出城的路。人渐渐少了,路两边的田野里,油菜花开得正盛,金灿灿的一片,一直蔓延到天边。
“真美。”徐竹声深吸一口气,“江南的春天,总是这么美。”
“北方的春天也美,只是美得不同。”叶淮秋说,“北平的春天,玉兰先开,然后丁香,海棠。风沙大,但花开得烈,有种不管不顾的劲儿。”
“你想北平了?”
“有点。”叶淮秋承认,“毕竟在那里生活了那么多年,战斗了那么多年。但...”他握紧徐竹声的手,“有你在的地方,才是家。”
徐竹声的心像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暖暖的,满满的。
到虎丘时,已是晌午。游人不少,但两人选了条僻静的小路,往山后走。那里有片竹林,幽静得很,很少有人来。
竹林里果然清净。阳光透过竹叶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像无数细语。
两人找了块平整的石头坐下。徐竹声从怀里掏出两个油纸包——是早上做的青团,还温着。
“尝尝,今年的艾草新鲜,做得比往年好。”他递了一个给叶淮秋。
叶淮秋接过,咬了一口。青团软糯,豆沙甜而不腻,艾草的清香在口中化开。
“好吃。”他说,“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熟能生巧。”徐竹声自己也吃了一个,“这些年,除了弹琴修琴,就琢磨这些了。”
两人边吃边聊。说琴馆的事,说学生的事,说最近听到的趣闻。竹叶在风中轻轻摇曳,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一切都安逸得不真实。
吃完青团,叶淮秋忽然说:“竹声,我想在这里弹琴。”
“现在?没带琴啊。”
“有。”叶淮秋变戏法似的从随身的布袋里掏出一把短琴——只有三尺长,桐木制成,做工精巧。
“你什么时候带的?”徐竹声惊讶。
“早上出门时偷偷带的。”叶淮秋笑,“就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弹给你听。”
徐竹声的心软成一团。他静静坐下,看着叶淮秋调弦。
琴声在竹林里响起,是《竹枝词》。曲调轻快活泼,像春风,像流水,像这满眼的青翠。叶淮秋虽然只剩一只手,但指法灵动,将竹林的意境表现得淋漓尽致。
一曲终了,余音在竹林里回荡。徐竹声鼓掌:“真好听。”
“你喜欢就好。”叶淮秋收起琴,“其实,我今天带你来,不只是为了弹琴。”
“哦?”
叶淮秋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这个,给你。”
徐竹声接过,打开。里面是一张房契,地址是...北平,绒线胡同。
“这是...”他愣住了。
“我托人买的。”叶淮秋轻声说,“原来的荣记当铺那处院子。周先生牺牲后,那院子几经易主,我一直在打听。前些日子终于有了消息,就买下来了。”
徐竹声看着那张房契,手有些抖:“你买它做什么?”
“我想,”叶淮秋握住他的手,“等琴馆稳定了,小满能独当一面了,咱们就去北平住一段时间。不常住,就每年去住几个月。在那里开个分馆,教教琴,修修琴,也...陪陪周先生。”
徐竹声的眼眶红了。他想起周先生,想起那个精瘦干练的地下党负责人,想起他在地室里教自己如何应对盘问,想起他在广化寺说“北平的地下工作不能停”。
“好。”他声音哽咽,“我们去,每年都去。”
叶淮秋将他搂进怀里:“不哭。周先生若在天有灵,看到咱们现在这样,会高兴的。”
徐竹声在他怀里点点头。是啊,周先生会高兴的。那些牺牲没有白费,那些守护有了结果,那些琴声,终于可以在阳光下自由响起了。
两人在竹林里坐了很久,直到日头偏西,才起身下山。
回程的路上,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路过一片桃林时,徐竹声忽然说:“淮秋,明年春天,咱们也种几株桃树吧。”
“种在哪儿?”
“琴馆后院。”徐竹声说,“海棠,桂花,桃树,梅树,一年四季都有花看。”
“好。”叶淮秋笑,“你想种什么,咱们就种什么。”
回到琴馆时,天已经擦黑。小满正送走最后一个学生,见他们回来,笑道:“徐先生,叶先生,你们可回来了。下午来了几个新生,我都安排好了。”
“辛苦你了。”徐竹声拍拍他的肩。
“不辛苦。”小满说,“对了,厨房里温着粥,你们趁热吃。”
吃过晚饭,两人坐在院子里看海棠。月光下,海棠花泛着银白的光,像披了一层薄纱。夜风拂过,花瓣簌簌落下,像一场温柔的雪。
“淮秋,”徐竹声轻声说,“咱们真幸运。”
“是啊,”叶淮秋握住他的手,“经历了那么多,还能这样坐在一起看花,是最大的幸运。”
两人都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花,感受着春夜的风,听着远处隐约的市声。
后来,徐竹声困了,头靠在叶淮秋肩上。叶淮秋没有动,任他靠着。月光越来越亮,海棠的影子在地上轻轻摇曳。
“竹声。”叶淮秋忽然唤道。
“嗯?”
“没事,就是想叫叫你。”
徐竹声笑了,闭上眼睛:“我在。一直都在。”
夜更深了。院子里安静下来,只有花瓣落地的声音,很轻,很轻。
在这个春夜,在这个海棠花开的夜里,两个相爱的人相偎相依。
他们知道,明天醒来,花会继续开,学生会继续来,琴声会继续响。生活就像这海棠,一年又一年,开了又谢,谢了又开,但总会在春天回来。
而他们的爱情,就像这株老海棠,历经风雨,却依旧绽放。
因为根在,情在,希望在。
海棠依旧,爱也依旧。
在这个春天的夜里,在这个他们共同守护的和平里,永远,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