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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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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得没完没了。
夏言站在外婆的老宅客厅里,外边雨水敲打瓦片的声响在空荡荡的屋中回荡开来。
葬礼刚结束不久,吊唁的花圈还堆在门外廊下,被雨水淋得有些发蔫,白色的挽联墨迹晕开,像模糊的泪痕。
外婆的屋子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又好像完全陌生了。
熟悉的旧家具蒙着白布,像隔绝了两界。她有些恍惚,看着桌子上还未收拾的照片,上面的全家照尽是欢笑之色。母亲和亲戚在楼下低声商议着什么,隐约传来一两个关于“老房子”、“物件”、“处理”的词语碎片,很快又被外面雨声吞没。
她不想听。于是转身,老房子已经有一百年的历史了,许多建筑都已老化不堪,她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楼梯,上了那个充满回忆的地方。
阁楼十分低矮,是专门存放之地,由于没有灯,显得十分昏暗,像是闯入不令人欢迎的地方。唯一一扇能透过光的气窗被爬山虎的枯藤缠绕了大半,透出一点灰白的光。
角落堆满了整整齐齐的箱子,能看的出主人的整洁。夏言的目光却被一个曲奇饼干的铁盒所吸引,有些生锈了,她记得那个铁盒,小时候外婆会给她织许多小玩意。
她走过去,掀开了盖子。
确实如她所料,小兔子、荷包、老虎头……各种各样的。因为她小时候喜欢,但又老是将其搞丢,所以外婆给她织了很多新的,当她不见时又可以得到新的,以至于她现在还有些丢三落四的习惯。
幸是又想起外婆,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将铁盒盖好放到一边时,铁盒似乎与什么发生碰撞,发出“嘶嚯”一声。
夏言寻声望去,是一个用深蓝色土布包裹的硬物。她缓缓打开,里面是一个木匣子,很旧,边角都被磨圆了。
接着打开木匣,里面躺着一本……勉强称为书的东西。
那是一叠边缘焦黑、严重碳化的纸页,被两根细麻绳勉强穿在一起,像是很久以前的东西。
而那封面几乎烧没了,只能依稀看到一点烫金的纹路残留,华丽而古雅。
纸张大部分脆的一碰就掉灰,没有烧掉的部分也泛着经年累月的沉黄,上面字迹是娟秀的小楷,墨色亦然暗淡。
夏言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只知道外婆是一个手作家,做点小手工之类的,从未知道外婆还作书。
她盘腿坐在些许冰凉的地面上,小心翼翼的将这叠残稿捧出来,借着气窗微弱的光线,屏息看去。
这不是外婆出版的复印件,而是手稿。外婆的手槁。
她认得外婆的字,可外婆从未提过她写过这些东西。像是一部……小说。
残存的内容有些支离破碎,情节断续的厉害。
由于被火焚烧过加上年代久远,看上去十分费劲,她缓缓站起,将手中的书视如己命的捧着。
决定找个机会问问母亲,将书合上,手指触碰到书的背部,有的明显的凸出感。
楼下的说话声音似乎停了。雨声则霸道的占据了整个世界,淅淅沥沥,冷冷清清。
书的背部还未被烧毁,夏言有些奇怪,这书不是整体烧的,只有前部的有明显的烧痕。
她将背部翻开,里面赫然出现一封信。
由于潮湿信上还带着一丝霉菌味道。打开信,上面赫然写到:
荣敏,见字如晤。
窗外的梧桐树叶开始落了。钢笔吸足墨水,却悬在信纸上好久。我想说的话像这秋日的云,一团团聚拢又散开,总不成形状。
这个时代真好,车间里机器声震得人心里踏实,食堂晚饭的葱花味儿能飘过整个大院。我听着你哼着《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一起看着露天电影、夜晚推着自行车的身影被月光拉的很长很长。这些都是我无法忘却的瞬间。
可是荣敏啊,我的世界还在下雨。那里有更多的人需要撑伞,去修漏雨的屋顶。就像你热爱的写作一样,我也有必须回去守护的东西。
原谅我说了这些没头脑的话,我原以为我会一直留在这里,可我发现我做不到独享其身,完全脱离我的世界。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不见了,请放下我吧。就当我是你青春书页里偶然加进的一片银杏叶,当时觉得好看,时间久了,连也它的纹路也会淡去。
只是多年以后的某个黄昏,当你看到梧桐树叶时,或许会恍惚想起有那么一个人。
钢笔没水了。也好,该说的话,本就说不到尽头。
珍重。
你所创造的爱人——林千正。
信纸最下方有一行极淡的铅笔字,似是被泪水洇过又擦干:“槐花其实不香,是你站在风里。”
信的内容重重的打击着夏言的心,张荣敏是她的外婆,那么写信的人很有可能是她的外公,可她的外公从未被提起过,像是完全不存在的人。而眼前的笔墨浓笔写下的颠覆了她的认知,她原本以为是外公是一个冷漠无情之人,但信中的深情溢于信纸。
夏言合上书,极轻的抚过书上的那边花纹。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顺着指尖爬上来,混合着对外婆突然汹涌的思念,和面对眼前书籍的好奇。
外婆为什么写了这个而又烧毁?是意外,还是有意。
她将残稿仔细的按原样包好,放回木匣。
夜幕降临。亲戚也渐渐离开。
这时她才找到机会询问,但看着母亲林钰月疲倦的目光,话到嘴边又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母亲林钰月与父亲夏朝军离婚后,她算是他们两个的玩物,丢来丢去的。在她的印象中,母亲与外婆的关系可谓是十分僵硬,母亲早早就脱离外婆独自成家。
她不知道如何开口询问,在厨房煮面想着尽量不要拉开之间的炮弹。
她将煮好的面端到母亲面前,由于是老房子,外婆在世时,也未换上一盏明亮的灯。
夏言的母亲长的极为漂亮,柳月弯弯的眉眼,五官端正而锐利,皮肤是极其的白皙,可以与明星相媲美的,就连夏言都没有她的七分飘亮。
林钰月看了一眼面前的面,没有抬头看夏言,只是微微皱眉,仿佛眼前是多么难以下咽之物。
夏言知道老母亲的挑剔,可是外婆家没有那些满足她口味的,于是她自顾自的吃起来,想着怎么开口。
想了想还是趁着她没有上火前,说出来。
“那个……妈,你知道外婆写过书吗?”她将面咽下去,斜眼看着林钰月。
林钰月可算愿意抬头,看了一眼夏言,仿佛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般,嘴角轻飘飘的露出笑。“她会写书?我看拼音都不会,还会写书。”
好了,这下夏言确定了,外婆和母亲的矛盾不只隔阂那般,是核弹那般。
死马当活马医,她现在还需要知道外公的事,就算林钰月的脾气要炸,就炸吧。“那外公,你见过吗?”
林钰月嘴角轻挑,毫不在意,开口道:“你外公,没见过,不过应该和你爸都是一类人。狗男人。”
听到她的话,夏言决定还是不让母亲知道书信为好。
林钰月今日出奇的好心情,夏言的询问也不生气,甚至还调教起来夏言找男人一定要擦亮眼睛,要找就找有钱人。连着给她微信推了好几个她所认为的高质量男性。
夏言全程无奈的笑着,脸部都有些许僵硬,她觉得在这样下去,她就要面瘫了。
草草应付林钰月后,回到二楼自己从前住的房间。
房间已经被打扫过,但由于连着下了几天的雨,那股老房子夹带着潮气混着旧木头的味道,在房间内萦绕不去。
夏言将那木匣子打开,拿出那本惨绝人寰的书,由于老房子的光线不好,她还掏出手机来照亮。
她将前面已经看不成的书页缓缓撕下,她心中不知有种怪异的预感,这书或许可能与外公有关。于是便准备明日去看看是否能修复。
但当她扫过未被烧过的页面,出现最多的便是孟邵然,她将书的内容大致看了,是讲民国之事。而那孟邵然出现的次数最多,便觉得为男主。
赫然,读到一个地方,像是少了几页,仔细看才能发现,是被人为撕去了,撕的十分细致。接着,一个名字将她的眼球当乒乓球一般,反复确认。
林千正。
她认为是外公的名字,怎会出现在这里面,加上信中“你创造的爱人。”,令夏言琢磨不透。
夏言觉得自己看小说看傻了,脑子中竟觉得她外公是从书中穿过来的。
可是,不应该啊,那孟邵然呢?他不应该是主角吗?要穿也是主角有特异功能的吧?
她整天与写作过手,她觉得自己一定是魔怔了。
嗯?
耳边却响起“滴答滴答”的声音,夏言一直坚信的无神主义,在此刻动摇了。
虽说老屋子漏水正常,但是这水的嘀嗒声很近很近,就好像在她耳朵里下雨,甚至背后也慢慢变得凉飕飕的。
夏言手微微颤动,手机与书也被放下,眼睛死死地盯着桌面上唯一的硬物件老台灯。
她呼出一口气,一不做二不休,抄起台灯回身重重打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