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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清道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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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死于凝视我的月亮
我亮出警官证,试图吓退骚扰者。
他大笑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即倒地抽搐。
毒检报告显示,他死于接触我项链上的放射性同位素。
可那是警队为卧底特制的追踪器,只有内部高层知道。
监控显示,那杯酒从我坐下到案发,只有我一人碰过。
而法医低声告诉我:“死者是那个专杀女警的连环杀手‘清道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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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台深色的木纹在昏黄射灯下流淌着蜜一样的光泽,指尖划过,触感微凉。林晚夜缩回手,轻轻晃了晃杯子里所剩无几的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撞击着冰块,声音在低缓的爵士乐里几乎听不见。黑色吊带长裙的丝滑面料贴着皮肤,锁骨处一点冰凉随着呼吸起伏——是那枚月亮项链,细细的银链,弯月坠子线条简洁,边缘在灯下偶尔折出一线锐利的光。
休假,难得。她几乎想不起上一次这样坐着,不为等谁,不为观察什么,只是坐着,是什么时候。清吧“帷幕”里人不多,空气里浮着淡淡的酒香和旧木头味道,还算惬意。
直到那股带着烟味和廉价古龙水的气息靠近。
“一个人?”男人拉开旁边的高脚凳坐下,身体倾斜过来,衬衫领口松着,“请你喝一杯?”
林晚夜没转头,只从喉咙里滚出一个音节:“不用。”
“别这么冷淡嘛。”酒杯被推近,男人声音压低,带了点黏腻的企图,“聊聊?”
她终于侧过脸,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不到一秒——泛油光的皮肤,眼下浮肿,眼神里有些虚张声势的东西。她收回视线,端起自己的杯子,抿了一口,用动作划清界限。
男人脸色沉了沉,大约是觉得折了面子。“装什么?”声音提高了一点,引来远处酒保一瞥,“穿成这样来这里,不就是为了……”
话没说完,林晚夜放下杯子,从随身的黑色小挎包里拿出一个深色皮夹,翻开,指尖在硬质卡片上按了一下,转向他。
警官证。
吧台灯正好照在警徽和她的照片上,她没什么表情,眼神平静。
男人像被噎住了,张着嘴,那句没吐完的脏话僵在喉咙里。他死死盯着证件,又抬眼看看她,脸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从惊愕到难堪,再到一种被戳破伪装后恼羞成怒的潮红,迅速涌上他的脖子和耳根。
“妈的……”他低骂一句,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突然,他抓起自己那杯几乎没动过的、放在林晚夜手边的威士忌,仰头,咕咚咕咚几声,狠狠灌了下去,喉咙剧烈地滚动,仿佛喝下去的不是酒,是某种能浇灭怒火的燃料。杯子被他“哐”一声重重砸回台面,酒液溅出几滴。
“警察了不起?”他喘着粗气,眼神混浊地剜了她一眼,身体却晃了一下,手撑住吧台边缘。
林晚夜合上皮夹,收好。她没打算再理会,甚至已经考虑要不要提前结束这个被破坏的夜晚。
男人喉咙里发出“嗬”的一声怪响,像破风箱漏气。他另一只手猛地抓住自己胸口,衬衫布料在他指下扭曲,脸色在短短一两秒内褪成一种可怕的灰白,额角青筋暴凸。他试图转头看向林晚夜,眼球里迅速爬满血丝,眼神里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惊骇和痛苦。
“你……”他只挤出一个字。
然后,他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从高脚凳上滑落,重重摔在光洁的深色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四肢扭曲成怪异的姿势,鞋跟刮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嘴角溢出白沫,混着一点棕色的酒渍。
音乐还在流淌,但这一角瞬间死寂。远处零星几个客人呆住,酒保手里的杯子“啪”地掉在地上,碎裂声惊醒了凝固的空气。
“叫救护车!报警!”林晚夜已经起身,声音冷静得她自己都陌生。她快速检查男人的颈动脉——搏动微弱、混乱,瞳孔正在扩散。她抬头,目光锐利地扫过吧台,扫过那只砸在台面的酒杯,扫过自己面前那只,最后,落在周围每一张惊惶或茫然的脸上。
她的休假,提前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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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场很快被封锁,蓝红警灯在“帷幕”门外无声旋转,切割着夜晚的霓虹。鉴证科的同事戴着白手套,像精密的仪器,有条不紊地收集着一切:两只酒杯,杯垫,台面的每一寸,男人倒下的那块地板,甚至空气样本。林晚夜作为现场当事人和第一目击者,被请到一旁初步说明情况。她省略了男人最初的搭讪和挑衅,只陈述了亮证后对方饮酒、倒地的过程,声音平稳,逻辑清晰。
回到局里,气氛更沉。临时征用的会议室弥漫着咖啡和纸张的味道。林晚夜坐在硬邦邦的椅子上,对面是刑侦支队的队长老赵,还有两名她不熟悉的、穿着便服但举止利落的人,目光时不时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
初步毒物筛查结果出得很快,也令人意外。
“不是常规毒物。”老赵捏着报告单,眉头拧成一个疙瘩,“从他口腔、食道残留物,尤其是接触过酒杯口唇部皮肤检测到了异常同位素……钋-210。极其微量,但足以致命。”
林晚夜心脏猛地一缩。
“接触途径?”她问,声音有些干。
老赵抬起眼,目光落在她的脖颈处。“林警官,你今晚佩戴的项链……”
林晚夜下意识抬手,指尖触到那枚冰凉的月亮坠子。追踪器。警队技术部门为特殊外勤和卧底配备的最新款,嵌在坠子内部,核心是微型放射性源,用于极端情况下无法使用常规信号时的定位,保密级别很高。源芯被特殊合金严密包裹,正常佩戴绝无泄露风险。
“只有极少数高层和技术负责人知道它的确切构造和存在。”老赵的声音压低了,“包括它作为最终应急手段,外壳可以在特定信号指令下,短暂开启极细微缝隙,释放可追踪的放射性标记……当然,那需要授权。”
而现在,报告指出,死者接触到的同位素特征,与这种特制追踪器内的源,高度吻合。
“我申请立刻检测我的项链,以及对我本人进行全身辐射筛查。”林晚夜挺直脊背。
结果在压抑的等待中出来。项链完好,外壳无开启痕迹,辐射剂量正常,远低于危险值。她本人也未被污染。
“但死者身上的同位素痕迹,与项链的源同源。”技术科的人确认道,语气带着困惑,“像是有极其微量的物质,从完全密封的容器中‘转移’到了他体内。可这……”
不可能。除非容器被非法打开过。但检测显示没有。
另一个重磅消息砸下来。调取的“帷幕”内部监控,从林晚夜落座到男人倒地,角度有限,但清晰显示,除了酒保最初将两杯酒放在各自面前,以及林晚夜碰过自己的杯子,那只属于死者的威士忌酒杯,只有死者自己最后拿起来并喝下。林晚夜的手、身体、衣物,没有任何部位在亮证前后触碰过那只杯子或杯中的酒。
投毒途径,成了一个谜。而唯一已知的“毒源”,就在林晚夜贴身佩戴的、理论上绝对安全的项链里。
会议室里只剩下林晚夜和老赵,还有那份沉默的监控截图。画面定格在男人灌下酒液的那一幕,他脸上的愤怒与后来的痛苦形成诡异的对比。
门被轻轻推开,法医室的老周闪身进来,手里拿着更详细的尸检初报。他面色凝重,眼窝深陷,走到老赵身边,俯身耳语了几句。
老赵的瞳孔骤然收缩,猛地看向林晚夜。
老周直起身,搓了搓手,似乎有些迟疑,但还是转向林晚夜,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剩下气音,但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清晰可辨:
“小林……死者口腔内侧发现微小陈旧疤痕,齿科记录比对有了结果。还有胃内容物残留的某种特殊食物成分,跟他可能长期活动区域的特征吻合。”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紧闭的门,才继续说,每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
“我们高度怀疑……他就是‘清道夫’。”
林晚夜耳边嗡的一声。
清道夫。这个名字在内部系统中挂了三年,四个受害女警,手段残忍,现场干净得像被水洗过,除了受害者尸体和那枚标志性的、用受害者血画在附近的扭曲符号,什么线索都没留下。仇恨警察,尤其是女警。反侦察能力极强。幽灵一样。
而这个幽灵,刚刚就死在她面前,死于可能从她项链里“漏”出去的毒。
她脖子上的月亮坠子,此刻仿佛有千钧重,冰冷地烙着皮肤。追踪器……高层才知道的追踪器……清道夫……
老赵的目光复杂地落在她脸上,那里面有震惊,有后怕,还有一种迅速沉澱下来的、沉重的审视。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那份尸检报告。
林晚夜缓缓抬起手,再一次,握紧了胸前的月亮项链。冰冷的金属边缘硌着掌心。
她亮出证件,是想吓退一个骚扰者。
却似乎,意外“杀”死了一个苦苦追捕的恶魔。
以一种不可能的方式。
会议室的空气凝成了冰,沉重地压在每个角落。老赵手指敲打报告的动作停了,他看向林晚夜的眼神里,那份审视逐渐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取代——不是怀疑,更像是某种亟待确认的惊悸。
“你刚才说,”老赵开口,声音沙哑,“他拿起来的,是放在你手边的那杯酒?”
林晚夜强迫自己从“清道夫”那三个字的寒意中抽离,脑海快速倒带。“是。两杯酒,酒保同时送来。我的在我正前方,他的在我右手边,杯垫挨着。我没碰过他的。”
“监控显示也是这样。”老赵点头,目光却锐利起来,“但酒保送酒时,两杯酒都在他托盘上,他有没有可能同时接触两只杯子?或者,在放到台面之前,酒就已经……”
“酒保背景正在查。”旁边一个便衣插话,“暂时没发现异常关联。杯子、冰块、酒瓶都已封存送检,结果还没出。”
“如果是酒或杯子本身有问题,”林晚夜思路逐渐清晰,寒意却顺着脊椎爬升,“那毒 target 的应该是我。” 她顿住,一个更冰冷的念头浮现,“除非,下毒者知道那杯酒最终会被他喝掉。”
老赵猛地盯住她:“什么意思?”
“他过来搭讪,带有明确的骚扰和挑衅意图。被我拒绝、亮明身份后,他表现出强烈的羞辱感和愤怒。”林晚夜语速加快,“在这种情绪驱动下,他做出过激举动——比如,故意去喝我那杯酒,以示羞辱或挑衅——有没有可能,也在算计之中?”
会议室里安静了一瞬。这是个极其大胆的假设,将受害者的行为动机都纳入了投毒者的布局。
“如果目标原本就是‘清道夫’,”老赵缓缓道,“而下毒者预判了你在受到骚扰时会亮明警察身份,也预判了‘清道夫’对警察,尤其是女警的极端反应……那么,放在你手边的那杯毒酒,就是为他准备的。你,成了触发他饮下毒酒的那个‘开关’。”
这个推论让所有人背脊发凉。它意味着,下毒者不仅知道林晚夜是警察(这或许不难,跟踪即可),知道她佩戴着特制追踪器(这属于高度机密),还精准预判了“清道夫”会出现并和她产生冲突,甚至预判了冲突的具体走向。
“这需要对我们内部,对我的行为习惯,对‘清道夫’的心理和行为模式,都有极深的了解。”林晚夜感到喉咙发紧,“或者……”
“或者,”老赵接过话头,脸色难看,“这不是预判。这是引导。”
他转向技术人员:“死者身上除了钋-210,有没有其他药物残留?比如,能影响情绪、放大攻击性的东西?”
“血液和胃内容物全谱系毒药物检测还在进行,目前没发现常见的精神类药物或兴奋剂。但有一些物质代谢很快……”
“查!细查!”老赵命令道,又看向林晚夜,“你今晚去‘帷幕’,是临时起意?”
“是。下午才决定的。”
“有人知道吗?或者,有没有感觉到被跟踪?”
林晚夜仔细回想,摇了摇头。“我休假行程没告诉任何人。出门时很注意,没发现尾巴。”她停顿一下,“但‘清道夫’……如果他早就盯上我,他有可能知道。”
“如果他盯上你,为什么选择在今晚,在‘帷幕’动手?又为什么恰好死在了针对他的毒杀下?”老赵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所有人。
矛盾点越来越多。清道夫是猎人,却成了猎物。毒来自绝密的追踪器,却以无法解释的方式出现在死者体内。投毒手法看似利用了现场冲突,却精密得像提前写好的剧本。
“项链。”林晚夜再次握紧坠子,“假设毒确实源自这里,泄露方式无法用现有技术解释。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同源’的结论,本身就是误导?有人能制造或获取同类同位素,并伪造了痕迹?”
“技术上说,钋-210不算极度罕见,但特定活度和载体特征要模仿到骗过我们的仪器,难度极大,而且需要非常专业的放射化学知识。”技术科的人谨慎回答,“更重要的是,要准确嫁祸给这项链,必须知道项链的存在和它的内部构造。这又绕回保密问题。”
高层。内部。这几个字像幽灵在房间里盘旋。
“申请对我的项链进行更彻底的检测,包括微观结构分析和所有可能的数据记录。”林晚夜说,“同时,我需要知道,在过去二十四小时,尤其是今晚,是否有过任何针对这项链的远程信号激活尝试——哪怕是未授权的。”
老赵立刻示意技术人员去办。
一直沉默的法医老周又往前凑了凑,声音更低了:“还有件事……死者指甲缝里,提取到非常微少的纤维,不是他自身衣物的。颜色很深,像是黑色或深蓝。具体材质和来源还在分析。另外,他后颈靠近发际线位置,有一个非常细微的、新鲜的针刺痕迹,周围有轻微红肿,像是极细的针头所致。位置很隐蔽,不仔细查很容易漏掉。”
针刺?
林晚夜瞬间想起男人倒地前,手抓胸口,身体晃动的样子。如果那不是中毒症状的起始,而是因为颈后刺痛?
“微量毒素直接注入?”她脱口而出。
“如果是,那和钋-210的中毒症状发作时间似乎不太吻合。钋-210从摄入到严重发作通常需要一点时间,虽然他喝下的剂量可能很大……但那个针刺痕迹很新,几乎就是死前不久。”老周分析,“除非,针刺注入的是别的,加速或诱发了什么。”
“查他血液里所有异常物质,包括可能促进放射性物质吸收或代谢的!”老赵感觉抓住了线头,“还有,纤维!尽快出结果!”
会议室的门再次被敲响,一名年轻警员探头进来:“赵队,死者的随身物品初步查看,手机是加密的,已送技术队破解。钱包里只有现金和□□。但在他外套内衬一个非常隐蔽的夹层里,发现这个。”
警员递过来一个透明证物袋,里面装着一枚小小的金属片,形状不规则,边缘有些磨损,像是从什么东西上掰下来的。
林晚夜的目光落在上面,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
那金属片的质地、颜色、细微的纹理……和她项链的月牙坠子,几乎一模一样。
不,不是几乎。
那就是同一种材料。特制追踪器外壳的专用合金。
老赵接过证物袋,对着光仔细看,脸色铁青。他看向林晚夜,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林晚夜缓缓松开了握着项链的手。坠子在她胸前轻轻晃动,冰冷的触感依旧。
但现在,它不再仅仅是一个追踪器,一个可能的毒源。
它成了钥匙,也可能,是锁。
这枚月亮,到底照见了什么?
她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钻进肺里。
“赵队,”她说,声音异常平静,“申请立即彻查‘特制追踪器’项目的所有知情人员、技术档案、物料流向。尤其是,最近是否有异常访问记录,或者……样本遗失。”
老赵重重点头,立刻抓起电话下达指令。
会议室里只剩下纸张翻动和仪器低鸣的声音。林晚夜重新坐正,目光落在证物袋里那块小小的金属片上。
月亮在她颈间沉默。
而在黑暗深处,另一枚碎片,已经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