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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西市闻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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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柳蕊铭便被窗外的鸟鸣吵醒。翻身坐起时,小妹清宁已经扒在床头,晃着她的胳膊催道:“阿姊快起!兄长都备好了车马,再晚西市的好东西都被人抢光了!”
柳蕊铭失笑,揉着惺忪的睡眼起身。母亲早已备好了早饭,青瓷碗里盛着软糯的粟米粥,配着刚炸好的槐花油糕,香气扑鼻。父亲坐在桌边,将一个布囊递给她:“这里面有些碎银,你与兄长拿去用,切记莫要贪玩,日落前归家。”
兄长清和已换上一身青色圆领袍,牵着马候在院外。见柳蕊铭出来,他笑着扬了扬马鞭:“阿妹今日可莫要像往日般腼腆,西市热闹得很,定要让你开开眼界。”
坐上马车,车轮辘辘碾过青石板路,一路往城西而去。掀开窗帘,晨光里的长安城渐渐展露真容:朱红的宫墙绵延,街边的酒肆茶坊已开门迎客,挑着担子的小贩吆喝着穿过街巷,胡姬的琵琶声隐约从远处传来,处处皆是鲜活的烟火气。
“阿姊看,那是平康坊的方向。”清和指着不远处的坊门,“不过今日先去西市,日后若你想逛,我再带你去。”
柳蕊铭点头,目光却被街边的景象牢牢吸引——这是千年前的长安,是只在诗文中见过的盛世,如今竟真切地铺展在眼前,连空气里都带着热闹的暖意。
不多时,马车停在了西市门口。尚未进门,喧嚣的人声便扑面而来:胡商的叫卖声、伙计的招呼声、西域乐器的弹奏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一曲鲜活的市井乐章。
西市占地广阔,坊内店铺林立,珠宝铺、绸缎庄、酒肆、食摊挨挨挤挤。清和牵着柳蕊铭的手往里走,生怕她在人潮中走散。“西市多是胡商,卖的都是域外奇珍,阿姊若看中什么,尽管说便是。”
他们先逛了珠宝铺,玻璃柜里摆着流光溢彩的西域琉璃、成色极好的玛瑙,胡商操着半生不熟的唐语介绍着,引得客人频频驻足。柳蕊铭却被隔壁摊位的糖画吸引——摊主手持熬得金黄的麦芽糖,手腕翻飞间,一匹奔腾的骏马便跃然石板上,引得孩童们惊呼连连。
清宁拽着她要买糖画,清和无奈失笑,掏钱买了三只:一匹马、一只兔,还有一支缠枝莲。柳蕊铭咬着甜丝丝的糖画,忽然听见不远处的酒肆里传来歌声,曲调婉转,词意清丽:
“槐花落尽柳绵飞,陌上行人醉不归。
长安古道斜阳里,犹唱江南鹧鸪词。”
歌声清越,带着几分江南的柔婉,竟让柳蕊铭心头一颤。前世的记忆翻涌上来,江南的烟雨、故乡的槐影,忽然变得清晰。
“这歌倒是别致。”清和循着歌声望去,“听闻这酒肆的胡姬善唱汉家曲,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柳蕊铭迈步走近酒肆,只见一位身着胡服的女子坐在堂中,怀抱琵琶,朱唇轻启,歌声正是从她口中传出。酒肆里的客人皆听得入神,有人击节叫好,有人低声和唱。
“这位胡姬的词,倒有几分意趣。”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
柳蕊铭回头,见一位身着白衣的书生站在旁侧,手中摇着折扇,含笑望着堂上的歌姬。清和认出他,拱手行礼:“原来是杜公子。”
那杜公子颔首回礼,目光落在我身上,笑道:“这位可是清和兄的妹妹?昨日听闻苏先生府上有位才女,作咏槐诗惊艳众人,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
柳蕊铭脸颊微红,忙低下头。心中暗道:杜公子?不会吧,这人便是杜甫?啊呸,这人不会是杜甫吧,刚来这几天居然让这些古人带的普通话都不会说了。柳清和笑道:“杜兄谬赞了,舍妹不过是随口胡诌罢了。”
“随口胡诌岂能有‘莫言草木无情意,岁岁花开忆旧春’这般句子?”杜公子摇着折扇,目光转向堂上,“方才这歌姬的词,倒可续上几句,不知柳姑娘可有兴致?”
柳蕊铭一愣,抬头看向他。清和也有些惊讶:“杜兄这是要考较舍妹?”
“不过是一时兴起。”杜公子笑道,“这歌姬唱的‘长安古道斜阳里,犹唱江南鹧鸪词’,余韵悠长,若能续上两句,想必更有滋味。”
酒肆里的客人闻言,皆望了过来。那歌姬也停下琵琶,含笑看向柳蕊铭:“小女子拙作,若能得姑娘赐教,不胜荣幸。”
柳蕊铭心头一紧,昨天光顾着想去西市玩了,根本没时间看唐诗啊啊啊啊,可此刻要续的是江南意绪,倒让她想起了白居易,毕竟她学过的诗就属白居易的最好背了,于是想到“江南好,风景旧曾谙”。略一沉吟,柳蕊铭轻声道:
“长安古道斜阳里,犹唱江南鹧鸪词。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醉柳枝。”
话音落,酒肆里霎时安静。杜公子眼中闪过讶异,随即抚掌大笑:“好一句‘梦里不知身是客’!柳姑娘果然才思敏捷,这两句续得浑然天成,竟比原作更添几分怅惘,妙极!”
歌姬也起身行礼:“姑娘佳句,令小女子茅塞顿开,今日便以这曲相赠,聊表谢意。”
柳清和亦是惊喜:“阿妹何时有这般急智?竟连杜兄都赞不绝口。”
柳蕊铭抿唇浅笑,心头却五味杂陈,完蛋了,好像又装过头了。那句“梦里不知身是客”,何尝不是我的心声?身处千年之前的长安,纵有家人相伴,纵有诗书作伴,终究是一场不知何时醒来的梦。
杜公子邀她们入席小坐,又与清和谈诗论画,柳蕊铭则坐在一旁,听着他们的对话,望着窗外的人潮。阳光透过酒肆的窗棂洒进来,落在桌上的酒盏里,折射出细碎的光。
柳清宁扯着她的衣袖,指着街上的杂耍艺人:“阿姊你看!那人会吞剑!”
柳蕊铭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艺人正在空地上表演,引得围观者阵阵喝彩。心头的怅惘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真切的欢喜——或许这场梦还很长,或许她终将融入这长安的烟火,与家人相伴,与诗书为友,在这盛世里,寻得属于自己的一隅天地。她居然享受起这种安宁的生活,把现代的生活忘得一干二净。
日落时分,她们踏上归途。马车里堆满了买来的玩意儿:柳清宁的琉璃珠、柳蕊铭的诗集、柳清和的笔墨。车轮辘辘,晚风送来槐花香,与西市的烟火气交织在一起。
“今日在酒肆,阿妹可是让为兄刮目相看。”清和笑道,“回去定要告诉爹爹,他定会更高兴。”
柳蕊铭靠在车窗边,望着渐渐沉落的夕阳,唇角扬起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