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点了份炸鸡》豌杂面

4、第 4 章

　　最后一撮干泡面碎屑在舌头上化成带碱味的糊。晨光惨白，透过糊着报纸的窗户，把我的影子拉长，投在墙皮剥落、水渍蜿蜒的墙上，像个潦草的句号。手腕上，暗金纹路沉默着，97%的锚点数字像一道刚结痂的伤疤。

　　系统这次异常安静。没有订单，没有警报，连积分扣除的细微流动感都停滞了。屋里只剩下老式冰箱压缩机启动时的嗡鸣，和远处早市隐约传来的嘈杂。这寂静比警报更让人不安。像是暴风雨前，空气被抽干的真空。

　　我靠在吱呀作响的椅背上，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屋内——泡面箱空了，墙角堆着来不及扔的包装袋，沈括的纸墨和验方安静地躺在铁皮盒里，床边散落着画废的波斯纹样草稿。一切都很“正常”，正常得像我还没被这该死的印记烙上之前。但这种正常，此刻充满了令人窒息的伪装感。

　　不对劲。

　　我调出光屏，尝试手动刷新任务队列，界面流畅得过分，弹出【暂无待处理订单，请保持待命状态】的标准提示。历史记录里，从江户夜雾到阿尔卑斯山地下祭坛的惊险，一行行排列得整整齐齐，像墓志铭。我点开“赫尔墨斯之眼”那条模糊记录，详情页一片空白，只有一行小字：【信息已封存，权限不足】。

　　权限不足？我一个差点被因果反噬和鬼怪注视搞死的基层送货员，跟我谈权限？

　　心烦意乱。我起身，想烧壶水，哪怕没有泡面，有点热气也好。手刚碰到水壶，印记猛地一抽！

　　不是刺痛，不是灼热，而是一种极其尖锐、仿佛要撬开脑壳的冰冷尖啸！无数杂乱无章的图像、声音、符号碎片，像是被暴力撕碎又强行塞进的记忆，爆炸般冲进我的意识：

　　·一座燃烧的巨型图书馆，火光舔舐着奇形怪状的书籍，空中飘满灰烬，一个披着星光般褴褛长袍的背影，正将一本青铜封面的书投入最炽热的火焰中心。情绪：决绝的悲伤。
　　·冰封的荒原上，矗立着非金非石的方尖碑，碑面流动着活体符文，一群衣着与我那破卫衣风格迥异但同样狼狈的人，正徒手挖掘碑基。风雪几乎将他们淹没。情绪：濒死的执着。
　　·深邃的太空，一颗缓慢自转的机械行星，表面布满规律的几何凹槽，一道渺小如尘的身影正从一个凹槽边缘跌落向无垠的黑暗虚空。情绪：绝对的虚无与解脱。

　　“呃——！”我抱住头，撞在墙上，眼前的现实与幻象疯狂交织。尖啸持续了大约三秒，戛然而止。

　　我滑坐在地，冷汗瞬间湿透全身，太阳穴突突直跳，耳朵里嗡嗡作响。那些画面残影还在视网膜上灼烧。那不是我的记忆。绝对不是。

　　光屏自动弹出，疯狂闪烁乱码，然后强制重启。几秒后，恢复正常界面。仿佛刚才的尖啸和幻象从未发生。只有一条新的系统通知，语气平静得诡异：

　　【系统维护中，部分历史日志索引优化已完成。检测到执行员精神压力阈值波动，建议休整。下一订单准备中，预计等待时间：12-18标准时。】

　　休整？我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气。那些画面……燃烧的图书馆，冰原方尖碑，机械星球……它们是什么？为什么会有“我”的情绪附着在上面？是系统故障？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借着这次“维护”，试图向我传递信息？

　　那个披着星光褴褛袍子的背影，那种决绝的悲伤，莫名地让我心悸。还有跌落机械行星的“解脱感”……那真的是解脱吗？还是彻底湮灭前的一瞬平静？

　　我低头看着手腕。暗金色的纹路似乎……比刚才更亮了一点点？不，也许是错觉。97%的锚点数字纹丝不动。

　　不能再被动等下去了。如果系统本身出了“问题”，或者隐藏了什么，我必须知道。为了我那可怜的锚点，也为了……搞清楚那些强行塞进我脑子里的画面到底是什么。

　　我调出积分商城。上次“净化”和“防护”几乎让我破产，但完成连锁补偿任务后，似乎有一笔基础的“危险岗位津贴”到账了，不多，刚好够兑换一样东西——【初级时空涟漪记录仪（一次性）】。描述：可被动记录并解析最近一次非正常时空扰动残留信息，需在扰动发生后12小时内使用，解析结果具有不确定性。

　　非正常时空扰动……刚才的尖啸和幻象灌输，算不算？

　　几乎是赌上最后的本钱，我兑换了那个火柴盒大小、冰凉金属质感的小玩意儿。按照说明，将它贴近手腕的印记。记录仪表面泛起水波般的微光，几秒后，光灭了。我将它连接上我的旧手机（系统兼容模式），一堆杂乱的数据流开始滚动。

　　大部分是无法解读的噪波。但在噪波深处，经过基础过滤，我捕捉到几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信号”，并非语言，更像是直接的情绪和概念映射，充满了干扰条纹：

　　信号A（燃烧图书馆影像）： “…冗余支流…必须…焚烧…‘起源目录’不可…重蹈…覆辙…代价…”
　　信号B（冰原方尖碑影像）： “…锚点…外部…挖掘…残骸…真相…他们…在找…”
　　信号C（机械行星影像）： ………（信号极度微弱，几乎被淹没）…“……逃…离…唯…一…方…法…”

　　起源目录？重蹈覆辙？外部残骸？逃离的唯一方法？

　　我的心跳越来越快。这些只言片语，拼凑出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图景：系统，或者系统背后的什么存在，在焚烧“冗余支流”以防“重蹈覆辙”。有“他们”在“外部”挖掘“残骸”寻找“真相”。而我，或者像我这样的“执行员”，那个跌落的身影暗示着，“逃离”可能是……一种选择？还是终结？

　　“唯一方法”……是什么方法？是像那个身影一样，跌入虚空？

　　不。我用力甩头，把这些惊悚的联想暂时压下。信息太碎，干扰太多，不能全信。但这个记录仪证明了，刚才的“系统维护”和“幻象灌输”绝非偶然。有东西在系统底层涌动，并且，似乎不止我一个人察觉到了“异常”。

　　我想起“赫尔墨斯之眼”那条【信息已封存，权限不足】的记录。这系统，到底藏着多少秘密？我们这些奔波在历史缝隙里的外卖员，真的只是单纯的“服务提供者”吗？还是……别的什么？比如，某种清理工具？或者……实验品？

　　窗外的阳光亮了一些，屋里漂浮的尘埃清晰可见。我的十二到十八小时休整期开始了，但恐惧和疑惑像藤蔓一样缠紧了心脏，比任何一次直面历史人物或怪谈都要冰冷。我失去了对“系统”那点可怜的、基于恐惧的信任。

　　我爬起来，把最后一点冷水灌进喉咙。然后，做了一件很久没做的事——我仔细地、近乎偏执地检查了这个破出租屋的每一个角落。墙壁，地板，天花板，那扇总是关不严的窗户，老旧的线路。当然，我一无所获。如果系统能监控时空，监控我这陋室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但我需要这种徒劳的“准备感”。我需要告诉自己，我还在试图抓住点什么，哪怕只是心理上的。

　　等待订单的时间像钝刀子割肉。我试图睡觉，闭上眼睛就是燃烧的书页和冰原风雪。我坐着发呆，看着阳光在地板上移动。泡面盒子被我捏扁，又展开。

　　大约十个小时后，就在窗外暮色四合，屋里光线昏暗下来时，印记终于传来了熟悉的订单灼痛。我几乎松了一口气——至少，熟悉的折磨开始了。

　　【新订单接入。优先级：标准（文化适配性测试延续）。】
　　【客户：玛雅古典期晚期，蒂卡尔城，“天象记录祭司-奇尼奇”】
　　【商品：高精度星图校准工具套装 x1（含简易测角仪、耐候图表等，需伪装为黑曜石与玉制品），缓解视疲劳的草药熏眼包 x5，提神可可豆（高品质）x1袋。】
　　【配送地址：玛雅低地，蒂卡尔，中央卫城，最高观察台密室。】
　　【备注：星图运行渐生疑隙，恐祭祀有失。工具需精准，熏包需舒缓。可可豆要最烈的苦味。老时间，老位置。勿扰静思。】
　　【附加条款：扰动量≤0.55；玛雅古典期城邦政治与宗教关系复杂，蒂卡尔正值强盛但暗流涌动，严禁介入；客户为长期观察员，保持距离。】

　　玛雅…古典期…蒂卡尔。又一个长期客户？这次是祭司。星图疑隙？难道之前的“因果”扰动，连玛雅人的天文观测都影响了？还是说，这位祭司本身就敏感觉察到了不同时间线的细微偏差？

　　我甩开过于发散的联想，专注准备物品。星图工具用系统提供的深色石材和玉片小心组装，刻上玛雅数字和符号；熏眼包用当地可能有的草药混合；可可豆选了风味最原始强烈的品种。所有东西用坚韧的树皮布包裹。

　　传送的感觉依旧。热带雨林夜晚潮湿闷热的气息瞬间包裹上来，带着泥土、植物腐烂和某种香料燃烧的浓重味道。落脚点在巨石建筑的阴影里，庞大金字塔的轮廓在星空下显得狰狞而神圣。观察台高耸，我沿着导航指示，像夜行动物一样悄无声息地攀上石阶，来到顶端一个仅容一人转身的密室口。

　　门虚掩着。里面没有光，只有星辉从观测孔漏入。一个披着繁复羽毛披肩、头戴高冠的身影背对着门，仰头凝望着星空，一动不动，像一尊黑色的石像。他的呼吸绵长而轻，几乎融入夜风。

　　我将树皮包裹放在门内一个光滑的石墩上——那里已经有一层极薄的灰尘，似乎专门空出这个位置。放下时，我的手稳得出奇。就在我准备撤离的瞬间，那个背对我的祭司，忽然极轻、极快地用玛雅语低语了一句，声音干涩得像摩擦的沙石：

　　“‘星流’的扰动…比上次更快了…‘他们’也在看吗？”

　　我的血液几乎凝固！他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对我说话？“星流”扰动？“他们”？

　　我死死钉在原地，大气不敢出，更不敢有任何回应。祭司说完那句话，再也没有动静，依旧仰望着星空，仿佛刚才只是夜风的叹息。

　　我以最慢的速度，一步步退离，直到完全离开观察台范围，才启动返程。心脏狂跳不止。

　　【订单完成。积分+100。文化契合度评级：优。时空扰动量：0.52。锚点稳定性：+0.01。附加备注：客户疑似存在超出时代的感知敏锐度，记录归档。】

　　回到出租屋的黑暗中，我靠着门板滑坐在地。玛雅祭司的那句低语，和记录仪里“他们也在找”的信号碎片，隐隐产生了可怕的共鸣。

　　系统，客户，幻象，低语……一切都指向迷雾深处更庞大的阴影。

　　我摸黑找到最后半瓶不知道过期多久的矿泉水，灌了下去，压下喉咙里的干渴和恐惧。手腕上的光纹在黑暗里幽幽发亮。订单暂时结束了，但我知道，真正的“订单”——解开这些谜团、保住性命甚至找到“出路”的订单——才刚刚下达给我自己。

　　而我能支付的，只有这条在97%锚点上摇摇欲坠的命，和下一包不知道何时才能泡上的、滚烫的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