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好梦》达瓦希

1、只为狂人（一）

　　就是那样一个平平无奇的一天，我遇见了他。那天天气好得不得了，还未完全转凉，秋高气爽的，我心情也很好。高三之后，我就很少有心情好的时候。学习压力很大，我没什么天资，不过靠着苦读，才能保住年级前五的位置。
　　路过校门口的书店，想买一本物理题集。过道很窄，地上都堆满了学习资料，人和人走动都得挤擦着过去。我一转身碰掉了他手里的书。
　　是本小说。我当时并没有看过这类书，严格意义上我都没看过任何课外书籍，满脑子都是几何图形和公式，哪懂什么小说。我和他道歉。
　　他笑着说没关系。拿着书蹭着我身旁走过去结账。距离太近，我都能闻到他身上的洗衣液的味道，淡淡的，栀子。
　　谁曾想往后的十年，午夜梦回都是那一缕一缕栀子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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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一段时间，只要停下笔就会想起他来，可每次想起他，脑海里总会浮现雪后初晴的样子，细闪着的光总是吸引着我躺进雪堆里。我开始尝试打听他，接近他。
　　我在学校池塘旁有个秘密基地，背靠着一棵高大的水杉，我用捡来的废弃石板铺成了一个简易的凳子。午休时间喜欢在这里坐着，最近水杉开始落叶，池塘里的残荷别具特色。我可以任思绪纷飞，哪怕片刻逃离现实世界，也是一件很知足的事。
　　我正闭着眼假寐，突然听见咔嗒咔嗒的一声一声。我睁开眼便看见了他，正拿着相机拍池塘里的残荷。我实在是没想到能够在这里遇见他，很想上前去打招呼，但我太紧张了。我开始埋怨今天怎么没有穿自己的衣服，这宽大的校服实在难看。我随手抓了抓头发，将头上的水杉弄掉，拍了拍校服上的落叶。我正全心想着怎么去搭讪，没成想他倒是先开口了。
　　“哎，抱歉同学，刚刚没注意，打扰到你了吧。”说着他朝我这边走了过来。
　　我站起了身：“没……没有，我只是在发呆，不是打扰。”
　　“那就好，我给校刊拍几张照片，马上就走。”
　　“没事的，没事的，你慢慢拍，不要紧的。”我感觉到他在看我，可我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便将目光放在了那些败落的荷叶上。我想要他呆久一点。
　　咔嚓……咔嚓……
　　我寻着声音看过去，发现他正拿着相机拍我，还没等我出声，他便拿着相机走了过来，递给了我。
　　“抱歉，我这人臭毛病，看到好看的就实在忍不住拍照。你看看，不喜欢我就删了。但是绝对好看，刚才一阵风吹过来，阳光洒在你脸上，周围落叶纷飞，你简直就和仙子一样。”他说着，难掩内心对自己作品的满意，催着我看他拍的照片。
　　我低着头，接过了他手里的相机，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他夸我了，我的脸烧了起来，可能已经通红一片，我更加不敢抬头，专注着相机屏幕上自己的脸。
　　他见着我好长时间没有说话，便也将头靠了过来，同我凑在一起看屏幕上的我。靠得好近，我又闻见了他身上的栀子香。我紧张到手心冒汗。
　　他伸手过来：“我拍了好几张，你都看看，真的，特别好看，我回去拷到优盘上给你，怎么样？”
　　“我……嗯……那谢谢你了。”
　　“没事儿，你不生气就好，我没经过你同意就拍了。”
　　“不生气，没关系的。”我将相机递还给了他。我鼓起勇气问了我练习了很多遍的话，是的，我练习了很多遍，关于我们第一次相遇。我去操场看他打球，期望着某一次他的球可以砸到我的脚下，或者砸到我，我就可以和他说话了；我去他们楼层接水，期望着某一次他的水杯没有拧紧，烫到我，我就可以和他说话了……
　　我问他：“同学，你叫什么名字？”虽然他的名字已经刻在了我的心里一千遍一万遍了，可我想他自己告诉我，听着从他口中说出来。
　　他愣了一下，随后笑着说：“抱歉，忘记先自我介绍了。我叫闻乐，高三8班。你是？”
　　“我叫——”
　　“悠然！悠然！沈老师叫你呢！”我们班的班长隔着半个池塘叫我。谈话被打断我有点忿忿，可是更多的是不舍，我想可以再呆久一点，久一点。
　　“我怎么联系你？照片。”
　　“嗯，你明天可以直接去我们班找我，不要午休时间，午休我大部分都在校刊室。”
　　“好，知道了。”我转身就准备走。
　　他拉住了我的胳膊，道：“哎～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忘了说。”
　　我定定地看着他，思考着还有什么忘了说。
　　他放开了我的胳膊，朝我伸出手来，我下意识想躲，只见他捡起了我头上的落叶，笑着说：“你躲什么？你名字，你还没说呢。悠然？是悠然见南山的悠然吗？”
　　我沉溺在他的笑容里，仿佛一时间周遭一切都静止了，我们都成为了他相机里的定格画面。
　　“喂～你发什么呆呢。”他又伸手揉了揉我的头。
　　“我……我叫周悠然，是悠然见南山的悠然……老师叫我，我先走了。”虽然很不舍，但是没办法。
　　我的脸一定很红，我从小就藏不住情绪，他一定看见了，但是什么也没说。我不知道这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他没有取笑我，但如果真的开口取笑我，我倒是可以将自己和盘托出。
　　当专注去做一些事情的时候，时间就会变得很快。等我再次想起他来，已经站在了衣柜前。琢磨着明天见面，我该穿哪件。还没等我想好，周女士便过来敲门。
　　“然然，你怎么还不睡，这都几点了。”
　　“嗯，妈你先睡吧，我马上就睡了。”
　　周女士看见我没关的衣柜门，走了进来。
　　“你要找什么衣服，明天穿的我不是都已经帮你拿好放在椅子上了吗？”
　　周女士是一所民办初中的老师，也是我初中三年的班主任。我想在她所有的角色当中，排在第一位的一定老师，然后才是我的母亲。我有时候也分不清，在她心里我是她的学生的这个角色多一点，还是她的孩子多一点。老师也罢，母亲也好，双重身份的管控有时候让我透不过气来。谁能想每天放学回家，还要汇报一天的学习情况，我不是幼儿园，再过几个月我就要满十八岁了。可我连明天穿什么都决定不了。
　　“我明天不想穿校服。”我表达自己的想法，不管她是否采纳，我意已决。
　　“然然，你们上学不都是要穿校服去的吗？”她伸手关上了我的衣柜门。
　　“学校没有强制，我可以不穿的。”我又将柜门拉开了。
　　“然然，你同妈妈说说，干嘛不想穿校服呢？”她倚着门看着我。
　　我受不了她带着审视的眼神，仿佛决定不穿校服是什么弥天大罪。
　　“没有为什么，想穿就穿，不想穿就不穿。”我的语气冷了下来。她也感觉到了，却很好心的没有同我冷脸。
　　“你不想穿，就不穿吧，我给你选一件。”说着从衣柜里拿了件黑色的夹棉外套出来，“就这件，暖和而且黑色帅气一点。”
　　我就是这样被抉择着喜好，有时候可能更多的是痛恨自己，分不清到底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了。一面讨厌着被支配，一面又觉得周女士的选择挺好的。我又单方面的与周女士和解，因为在她看来我这根本不算宣战。
　　夜间起了风，梦里我仿佛在一艘船上，摇摇晃晃，耳边风声呼啸。大片大片的金黄色的落叶散落下来，不知何时我脚下的船变成了厚厚的落叶。背后有人叫我，我转过头去看，分明是我日思夜想的少年。
　　“然然，然然……”
　　 我伸手去够，不知怎的变成了周女士的脸。
　　“然然，然然……起床了……”我睁开眼确实是周女士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