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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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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贴近,彼此之间只能望见彼此。
他的眼尾狭长,睫毛浓密,眼珠像流淌的黑曜石。多情的眼形柔软温驯,极具迷惑性,看人时却别有洞天,一点都没被中和,依旧锋利。
说起话来,也是不可一世。
抓到把柄,就随时威胁别人。
“我记忆力差,现在才想起来。”树梨绕开圈套,用他那句客套的称呼回敬:“李……先生。”
“……”
李青山手肘撑着下巴,盯着她,饶有兴味。右手则慢慢伸过来,停靠在椅子上,环绕住。
类似一种包裹的姿势,她快要陷入他的右手里,绵密的轻柔动作,像羽毛拂过,尖端碰到背,树梨一震。
“你干嘛?”树梨条件反射往前伏,弓起背,踢了踢他的鞋子。
李青山歪头,示意她向后看。服务员端着托盘上菜,见树梨扭过脖子来,回以甜美的笑。李青山接过甜品,放在桌上。树梨轻呼了口气,才吃下去的饭菜在嘴里味同嚼蜡。
……她反应过度了。
毫不意外,他整洁的鞋身被踩上半圈脚印,像白纸涂鸦了墨水,杂乱不堪。当事人还往树梨的方向伸了伸腿,像是要她好好的、仔细看清楚“罪证”,板上钉钉的事实,不容许否认,逃脱和耍赖。
“......”
树梨大脑飞速运转,想到最快的扯平方式,没有半分犹豫:“那你踩回来吧。”
许多年前,树梨生起气来,也会以玩闹的方式轻踩李青山的鞋子,十足的顽皮和不讲道理。
李青山高贵冷艳瞥过来一眼。
并不爱搭理她的孩子气发作。
树梨的脚跟李青山相比,小了三分之一,如今他要是真踩的话,半边脚趾可能都会受伤。她可没用太大力气,如果李青山公报私仇的话,树梨就……
忍。
她是一个习惯忍受的人。
桌上一派祥和,树晓雨开心吃着小蛋糕,沈亦和梁启元在低声交谈,席间其乐融融。长长的繁复花纹桌布垂下,遮挡住两条无声对峙的腿。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来临,李青山无事发生似的收回脚,好像不打算追究了。树梨看他几次,识相地追问:“你这双鞋多少钱?”
看上去还挺贵,就赔钱吧。
反正她不会给他擦鞋子的。
“忘了,随便买的。”李青山回。
“……”树梨伸出去的脚晃了晃,说:“那你不还回来的话,这事儿就过去了。”
李青山:“过会再说。”
树梨警惕:“什么意思?”
“我得准备一下。”李青山瞥她。
“……”
意思是,准备一下,再攒足力气反击。树梨顿时感觉有把刀悬在腿上,什么时候落下,全凭持刀人的心情。就像刽子手在临刑前总是会留出一点时间给犯人,欣赏他们的恐惧和惊慌。然后,在放大的情绪凌迟下,刽子手出其不意,手起刀落,犯人身心就此分离,达到惩罚的目的。
“……行。”树梨表面答应,同时加快吃饭速度,祈祷吃完就分道扬镳,再也不见。
饭局接近尾声,树晓雨把工牌还给李青山,有些不舍地问:“青哥哥,你们参加完这个会议以后就要回去了?”
对待树晓雨,李青山始终保持着哥哥的友好风度,弯起嘴角,回答:“没有。”
“还得去一些地方呢。”提及此,沈亦掏出手机,计算他们还得去哪些城市。
此次发展峰会在全国各地举行,会议内容主要是交流互联网行业发展前景,包括分享各公司已投入生产的产品、预测未来变化、评估风险、营销策略等,旨在互利互惠。
树梨静静听着,不打断不干涉不发问,保持着拼桌人的本份。手机屏幕亮了下,是火车发车时的提醒,她放下筷子。
“我们得回去了。”树晓雨接收到姐姐的眼神暗示。再浪费时间的话,晚了赶不上火车。
沈亦问:“你们回老家?”
树晓雨说:“对啊。”
梁启元:“坐飞机?我可以出车费,算是赔偿。”
树梨义正言辞:“不用,谢谢。我们已经买到票了。”
沈亦好奇:“你们老家在哪啊?”
树晓雨摆手:”“说了你也不知道,很远的一个地方。”
沈亦还想多问,李青山看了他一眼,对方意识到什么,手动拉上嘴巴。
“坐火车回贵州,要经过贵阳。”过了一会儿,李青山不紧不慢地说,“我们也要去。”
声音传到整个空间,再返回到树梨耳朵里,极度失真。
树晓雨大惊,心下高兴:“你们去贵阳有事吗?”
“这个峰会贵阳市也举办了,当然得去。”沈亦二话不说把嘴上的拉链卸掉。
“不嫌麻烦的话,可以一块坐车。”李青山点明弦外之音,看向树梨。
在场的人都明白,树晓雨答应是无法做数的。
“不用了,谢谢。”树梨还是那副话术。
语速缓而坚定,强有力的语言打碎失真的隔膜,截断上一句话的传递。
拒绝得极其彻底,没有任何商量余地。室内只剩沉寂的静默,几人面面相觑。
树梨随后补充:“票买好了,现在退的话还得扣除手续费,不划算。”
这话算是保留了一丝体面。
树晓雨欲言又止,树梨说要去上厕所,让她在这等一会儿。走过餐厅长廊,来到前台,上甜点的服务员小姐姐在打印东西,树梨翻开钱包,问:“你好,请问那顿饭多少钱?”
服务员拿起小票,柔声说:“小姐,已经付过了。”
树梨知道:“是梁先生付的对吧,我想付一半。请你过会再拿给他。”
“不对呀,是一位姓李的先生。”
……
在来之前,树梨特意去银行取了现金,并不打算让梁启元请客。而李青山从开始到结束,一直呆在餐厅里,没有出去。
只有一个可能,他早就付了钱。
南州塔就在窗外,看上去触手可及,实际很远。像一场华丽幻梦。
李青山于她而言,就是这样的梦。小时候的相处是摇摇欲坠的线,拉长了会变僵直,拉短了容易缠绕成一团,找不到适宜的位置。
她不知道现在要如何跟他相处。
总觉得是一件需要用精力去观察的事情。
树梨返回餐厅,梦境从脚下铺陈开。在远处,李青山倚着墙壁,懒懒垂头,梁启元拿出盒烟,分给二人。李青山两指微夹住烟,姿态随性。树晓雨则主动朝她迎来:“姐,我想了一下,我们还是跟青哥哥一起坐车吧。火车要坐二十多个小时呢。”
“不用坐。”树梨纠正。
树晓雨:“?”
“因为我买的是卧铺。”
“……”
树晓雨苦恼:“那也没有区别啊,还是得在火车上待这么久。”
坐过火车的人都知道,无论是卧铺和硬座、软卧,都很难受。特别是长途,在火车上上厕所简直是一种折磨,还得忍受各种嘈杂声音,混和着泡面和身体发出的汗臭味。
全部搅合在一起,深夜才能片刻宁静。
树梨有个大学室友是海南的,从没坐过火车,有次放寒假回家,她想体验一下坐火车是什么感觉。
火车和轮船在河面摇摆,碰撞。这次以后,室友学生证上的火车半价票再未使用过。
树梨叹气,委婉地说:“但是你麻烦……青,这样很不好。”
“为什么?青哥哥顺路,我们到时给他出油钱就好了嘛。”树晓雨很执着,也很不解。
如果担心坐车出事的话,李青山又不是骗财的滴滴司机,会伤害她们。也不用觉得不方便麻烦之类,毕竟那是他主动提出来的。他要是不愿意的话,没人能逼迫。
“姐,好不好?”树晓雨勾着她的手,罕见地聪明起来,懂得交换了:“你如果答应我,我就答应你,回去以后再也不跑出来。”
“一定每天去学校,不逃课。”
树梨心下松动,这个条件的诱惑性太强,她这小脑袋瓜是怎么想到的?还学会讨价还价了?目光掠过,望向后面的人。
树梨起初怀疑李青山只是随便说说,但又不像,或许他是真的要回贵州。贵州,绵延不绝的一座座山,山外是山,山的那边永远是山。山比天还高,天与山连成一片。
他回贵州干什么?……不对,他说的是,要去贵阳。
贵阳是大城市啊,离她家十万八千里。
树梨沉浸着的思绪回到现实,这才发觉自己刚才可能听错了。树晓雨滔滔不绝,甚至举起三根手指发誓。李青山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起身,一步一步,像穿过梦境走来。
树梨当下却条件反射地以为他要开始算账了,忍不住往后退了下,谁想他只是淡淡地扫视一圈,然后问:“商量得如何。”
树梨坚持:“要不,还是算了。”
“姐,我真的会做到的!”树晓雨保证。
气氛焦灼,李青山对树晓雨说:“楼下有个超市,先去买点零食,路上会饿。”他抽出几张钱,树梨急忙阻止:“我给她就行。”
“没事,零花钱。”李青山对树晓雨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先去买。待她走远,才转头对树梨说:“你不用紧张,我只是顺路,别想太多。”
正式的、郑重的告知,他看穿了她的心思。
也像是表达,她的想多实在很没有必要。
“我才没有想多。”树梨倔强地回,不服气,继续扯:“只是退票会扣钱罢了。”
她搬出很具说服力的理由,试图躲进这个理由里去。
“——要扣多少,给你报销。”李青山俯身,笑了笑,一字一顿道。
“不用。”树梨很有骨气地说。
......
再没有拒绝的理由,一切仿佛在失控的边缘。树晓雨抱着一包装满零食的塑料袋回来,在一楼碰见收拾好的树梨,看样子,她已经答应了。树晓雨将零食放在地下,叉腰喘气,担忧一扫而空。
沈亦去地下停车场开车,李青山和梁启元一同走出酒店大门。
仍在说着什么,大概是工作方面的事情。
树梨站得远远的,她同意了一起坐车,但不代表愿意和李青山有多的接触。
一声喇叭响,黑色车辆停在马路上,沈亦摇下车窗吹了声口哨,树梨也只能妥协了,他们的车就停在酒店,还真挺顺路。李青山提起塑料袋放到车后座,打开看了看,又去附近的超市买了点东西。
树晓雨蹦蹦跳跳的就要上车,树梨不得不提醒她:“你行李不要了?”
“啊?”树晓雨四处张望,行李果然不在。
树晓雨真是佩服姐姐的记忆力:“你忘记拿了吗?”
“没有,你不是想和你青哥哥一起坐车?”树梨调整着帆布包的长度,路过她,冷酷无情地宣告:“让你亲哥去帮你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