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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第二十七章 讳莫夜雪寒(一) ...


  •   “你竟当真舍得。”
      在熬过了最初几日的浑噩之后,沈霖对总算清醒过来的我这样说。
      此时的我全身僵直麻木,几乎感觉不到什么,张了张嘴,发现说不出话,只得勉强弯了弯嘴角。
      目光微移,我没有看到景熠。
      “他守了你三日。”知道我所想,沈霖面上看得出疲态,却无情绪,垂眼凝神搭我的脉,半晌才道,“前头——是着实压不住了。”
      闻言我很想问一点什么,才要蓄一点力气开口,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痛打断。如全身的骨骼瞬间被碾碎,疼痛从四面八方一齐涌上来,飞速淹没意识,让我连呻吟的空隙都没有,几近窒息。
      沈霖见状立时把手按在我肩上,另一只手托了我的头,急道:“保持气息,撑一下就过去了!”

      如他所说,那痛持续得并不很久,在我强撑着吸了几口气后,很快缓解下来,取而代之的是瞬间耗尽精神的倦乏,仿佛连喘息的力气也没有了。
      沈霖托着我的头一时没有松开,阻拦了想要上来帮忙的水陌,他腾了一只手又把了好一阵子脉,这才轻轻将我安置好。
      而后看着我郑重道:“言言,你毁了根基,这是习武之辈最重最重的伤,有多少人,宁肯死也不愿至此,这些,你见的比我多。”
      我垂了眼睛表示知道。
      他跟着说:“你这种程度的大穴损伤,累及全身经络,我要先帮你保住筋脉,所以许多镇痛的方法都用不了。你昏迷数日,身体太弱,也不能用药,你的身子扛不住。”
      一个生无可恋的处境。
      沈霖以一个医者的身份一口气交代清楚我的现状,不委婉也不隐瞒。
      至此,他到底失了儒雅,含痛咬牙:“他竟当真下得去手!”

      我动了动手臂,想伸手去碰他,嗓子发不出声音,想咳,但咳不动。
      沈霖见状让水陌给我喂一勺温水,小心叮嘱:“慢慢的,润一润嗓子,试试看能不能——”
      他话音未落,我已经呛了出来。
      这一口水我咽不下去,并且因着这点起伏连气息都接不上了,眼前瞬间模糊。恍惚间看到沈霖一把拨开水陌,扶我侧了头,让嘴里的血水顺着脸颊流出来。
      说是血水,因为混了淡淡的腥味。
      待收拾完这一片狼藉,我缓过气,再能看清时,整个人被沈霖看我的哀痛眼神戳透了。
      我强行开口,声音嘶哑:“沈霖……”
      “没事,”沈霖很快平复,敛了神色微笑看我,“再难捱,总也能捱过去的,有我呢。”
      微微点头,我心里惦记着景熠,不清楚已经几日过去,他的困境如何了,若如沈霖所言,恐怕依旧棘手。终是勉力再提一口气:“你要帮他……”

      “我帮不了他。”不想一向温和的沈霖给了如此直白的拒绝。
      他挥手遣走了水陌,又道:“不光因为沈家祖训,先祖不让沈家入仕自然有其道理。”
      “内忧外患之时,我们可以冒大不韪站出来,帝王也好,市井也罢,咱们几人之间的情分,从来无关身份地位。”
      “但现在的天下,是他的天下,景氏江山,他一意孤行,我帮不了他。”
      顿一顿,沈霖握了我的手:“我们帮不了他。”
      我听了只是呆滞,也明白自己无可反驳。沈霖一面怪景熠伤了我,一面又怨他以帝王的身份一意孤行,个中矛盾,无可言喻。
      沈霖凝神检查着我手腕手臂的经络筋脉,话说得断断续续,我安静的听,没有再试图说什么。
      “言言,也就是你走到这一步,我才与你说这些,”半晌,沈霖轻叹一口气,很快又冲我笑笑,“他在门外有一会儿了,不知是真沉得住气,还是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不敢进来告诉你。”

      我愣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当真与以往不同了。
      除了眼前的沈霖,我没有感觉到任何人的存在,眼睛看向门口,莫说景熠,连明知就在门外的水陌我都完全察觉不到,四周静得可怕。
      压下略略的恐慌,我盯住那个顷长的白色身影,想要摆一个最好的表情给他,却止于他的憔悴疲颓。
      上一次看到这样的他还是在宁武大牢,当时他毕竟在瓦剌受了重伤,后又千里奔波回去救我。可如今不过宫廷数日,竟比那时更甚。
      我不知道景熠是什么时候站在门外的,明白恐怕沈霖的一些话是故意说与他听,对于那些揶揄指责景熠并没有回应什么,只是走到我身边坐下。
      我等着他开口问我,好些了吗?或者是,还好吗?我备着气息,准备好了宽慰他的言辞。
      然而他却什么都没有问,只是如沈霖一般的覆了我的手腕探脉。
      在这方面他当然不如沈霖,沈霖却也没有拦他。

      默然望了片刻,沈霖对他道:“我要回去一趟,你若不忙就看着她,这几日是保下筋脉的关键,万不可轻易移动,受风受凉都很危险,更离不得人。”
      停一下,又补充:“尚不能进食水,只能再熬半日看看。”
      景熠点头,目送沈霖离开后,才又来看我,温声道:“别撑着了,睡一会儿吧。”
      我眨眨眼,觉得自己在他面前必须是个好一点的模样,蓄好了气息,尽可能把话说得连贯:“倒是有什么不好的消息,说来听听。”
      “没有。”他垂眼答。
      “皇上深不可测,”我努力笑笑,“但……”
      再缓一口气,我说:“还是一眼就看得出你说谎。”
      “皇后操心的事太多了,”他佯怒着沉下脸,“后宫不得干政。”

      我闻言又想笑,却不料再一波剧痛袭来,瞬时狰狞。
      景熠动作极快,应对方式与沈霖如出一辙,甚至更为娴熟。压住我身体防止损伤筋脉,托起头颈避免我痛到痉挛时断了气息,也许在我未醒的这几日里,已重复了许多次。
      身上不可抑制的抖起来,如此频率,我明白为何沈霖说我身边离不得人。
      十数年的修为一朝损毁,要面对的不仅仅是傲人天赋的覆灭,为何那么多江湖人宁肯一死也不愿废去根基,习武多年的人都畏惧的伤痛又岂是常人所能承受。
      “言言……”待熬过去,景熠抱着我的头声音暗沉,“别怕,只要你能清醒过来,这种状况会一天好过一天的。”
      “沈霖说过的,”仿佛怕我不信般,他又强调,“别怕。”

      “我不怕,”少顷,我缓过气,“可是景熠——”
      我实在是没力气了,合了眼,声音已经几近于无,但我想他一定听得见:“你说过,以后的日子……你要照顾我的。”
      你说过要照顾我的,所以不可以跟朝堂上的那些人,闹得两败俱伤。
      他当然听得懂,沉默了许久,有很轻很轻的声音:“我知道了。”

      随着建宣十四年冬天的来临,我和景熠在各自的困境中挣扎,有各自的坚持,也有了各自的妥协。
      我开始不再一个人强撑,痛的时候扯着他熬,累的时候抱着他睡,盼他来,怕他走。一日日的躺成了孱弱嶙峋的一把骨头,又一日日的有了起色。
      他也不再滴水不漏的抵抗,开始一步步的向一群臣子高呼的朝纲退让。
      十一月十五,皇长子景垣三岁生辰,宫里没有任何庆典,同日,景熠一道圣诏晓谕天下。
      容成祸患罪及九族,除已诛罪子族人外,驸马都尉容成弘剥官职敕号,终身不得入京。皇后容成锦剥嫡系姓氏,玉牒更名,收回册印,因抚养皇长子暂留后宫,但终身不得执掌。

      改嫡为庶,剥姓更名,再无宗族家人。
      在世人看来,这大概是极大的耻辱惩罚,在我这里却不然。
      容成姓氏对我来说本就从未拥有,公主之女也不曾让我觉得荣耀,终于能与那座埋葬了娘、爹甚至景棠的大宅划清界限,我求之不得。
      景熠特意拿了玉牒来给我看,那上面的容成锦变成了,锦言。
      不过是,将我原来的名字还与了我。

      不觉微笑,玉牒更名却非除名,即便收了册印权柄,我却依旧还是皇后,依旧占据帝妻正宫。忍不住抬头问他:“你当初把那个孩子放到我身边,难不成是早料到有这么一天?”
      景熠不置可否,我不免担忧:“你这样避重就轻,他们……能答应吗?”
      人人皆知我爹是靠着景棠才得以在那样一场厮杀中幸存,官职敕号早就是一纸空文,远离京城之后更加的无关痛痒。
      就如太后在薛家罪案中脱身而退一样,那边到底是有一位长公主,谁也不会自讨无趣的去寻景棠的麻烦。
      所以这回的讨伐完完全全是冲着我来的。
      然而景熠博弈一场,声势浩大的下了只在重大事件才会启用的圣诏,却是如此流于表面的处置,那群朝臣又怎会善罢甘休。
      “若能答应,也不至拖到今日,”景熠扶我起来靠在他怀里,另掏了一卷黄帛出来给我,“只可惜,你这皇后,还非做下去不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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