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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意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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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立远是被门外的动静给惊醒的。
起初他以为是楼下的大爷又在阳台上听着广播打拳,并没在意,翻了个身就打算接着睡,可那声音却不依不饶地钻进自己耳朵里,先是字正腔圆的新闻播报,话说了一半就被掐断,成了吵吵闹闹的儿歌,紧接着又跳去了洗衣粉广告。
他这才意识到是客厅里的电视机在响,吓得一个激灵坐起来,不过好歹是在冲出卧室的瞬间彻底清醒了,想起来此时自己家里的确有个其他人。
昨晚高立远原本打算把闲置的那间次卧收拾出来,可惜实在太久没有住人,收在柜子里的枕头和床单拿出来摊放了整整一个钟头都还是股刺鼻的樟脑味,更别提床下落的灰了。他忙里忙外折腾了半天,可偏偏那个吸溜着面条的家伙还不肯领情,在背后事不关己地说:“那么麻烦干啥?我看客厅也挺好的。”
“你肯睡客厅当然也没问题。”
高立远闻言立刻把手里的拖把丢回阳台,洗干净手再出来的时候客厅里已经没人了,只有厨房里传出水流声,某些人还真是自来熟得很。高立远循着声音跟过去,想开口,又忽然想起点什么,先问:“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松鼠。”
“啥?”高立远忍不住皱起眉,“说什么外号,我问你大名叫啥。”
“我大名就叫松鼠,”松鼠也挑起眉,使劲瞪回去,“你有意见?”
高立远直截了当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这什么破名字啊。”
高立远当然不信这就是松鼠的本名,不过毕竟两个人也没什么关系,松鼠不说,他自己也懒得问,把终于散掉一些气味的枕头被子拿出来往沙发上一搁,自己该怎么睡还是怎么睡去了。
不过既然反应过来了在客厅的是谁,高立远的手也就及时地从门把上收了回来,不紧不慢收拾了床才走进客厅,朝歪倒在沙发上不停换台的松鼠打个招呼:“早。”
“这也能叫早?”松鼠扭头看他,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步入迟暮的老年人。
说这话时客厅的挂钟正好跳去半点,“咣”地响了一声,中气十足。还没等高立远想到什么反驳的话,沙发上的松鼠就跳下了地,拍拍皱巴巴的裤子:“行了,你出来我就走了,看清楚,我今天可没顺你的东西。”
高立远一时语塞。他确实也不敢完全相信松鼠会在短短一段时间里改邪归正,可昨天答应对方来借住明明是自己……
不过松鼠也没再给高立远发言的机会,防盗门一开一关,人已经没了影子。他下楼脚步又轻又快,没几步就跑出了暗沉沉的单元楼,朝着外面街上的包子铺一路飞奔——他昨晚就发现高立远家似乎只有方便面和鸡蛋,再不吃点早饭,自己就快被饿死了。
他买了一笼香菇肉馅的小笼包子边走边吃,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在喊,扭头就看见耗子一脸惊喜地跑过来:“松鼠!我还以为你回老家去了。”
“哪回得去啊。”松鼠嘟囔一声,又吞了半个包子下去,“你不去学校?”他发现耗子没穿校服。
耗子摇摇头,说马上就要高考,学校放三天假让他们回家复习。松鼠也懒得问他为什么又要跑出来,递了个包子过去,只听见耗子含含糊糊地问:“你现在住哪里?要不我跟唐哥再说说……”
“说什么说,我已经找着其他事做了,才不想回去跟你们挤。”
松鼠当然不肯再回去。且不说唐哥会不会点头,就算真的被耗子求得答应了,之前一起住的人还不会把自己给挤兑死。可眼下第三份活儿还没找到,松鼠说这话时多少有些底气不足,为了增加可信度,故意朝着不远处的家属区一指:“看见那个家属区没?我现在就住那里面。进去左边第三栋一单元五楼,右手边那户,就我跟房东两个,宽敞着呢。”他看见耗子一瞬间变得羡慕的表情,心里却止不住地叹气,想,自己今天晚上得住哪呢。
这边耗子却不知道松鼠心里在烦什么,只是一路跟着他往前走。由于刚才撒下的谎,松鼠也没办法直接去人才市场找工,只好绕着街区闷头打转,忽然听见耗子轻轻“啊”了一声,一抬头,正瞧见三张笑得不怀好意的脸。
“哟~这不是松鼠么。”
城市的另一头,高立远精神抖擞地站在操场上吹响了哨子。领着学生测了五十米又守着他们打了会儿篮球,满心以为自己已经回归正常生活轨迹的高老师在校门口打包了一份盖浇饭回到家午休,结果乍一眼看见房门口蹲了个人,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单元门。
“你是……”高立远茫然了一下,终于还是从门上那个旧旧的倒福肯定了这的确是他的屋子。那个蹲着的学生模样的人高立远瞧着眼熟,可没穿校服,他也说不好是不是五中的,“你找谁?”
“我找这家的房东。”
他这才想起来这孩子是那天自己在看守所外面见过一次的松鼠的朋友,不过还是有些莫名其妙:“我就是房东。怎么了?”
结果对方接下来的话却着实有点出乎意料。大概是为了取信于自己,少年先急急忙忙自报家门:“我叫徐霆,是松鼠的朋友……松鼠今天把手摔骨折了,现在还在医院呢,他说回来太麻烦你,非要住院,可是那边床位不够只能睡走廊……”
“等等等等……”高立远抓住了骨折的关键词,心头跳了跳,可还是谨慎地问一句,“你是怎么知道我住这里的?”
徐霆说:“松鼠早上告诉我的。”
高立远这下总算理顺了前因后果:大约就是松鼠今天出去碰见了自己的朋友,不好说现在正无家可归,干脆扯了谎说是住在这里。可没想到意外骨折,他当然不可能自己跑回来,只好死皮赖脸蹭医院的床位,结果低估了徐霆对朋友的关心程度,竟然循着地址找了过来。
他当然不好揭穿松鼠拙劣的谎言,短暂地思考了一下,还是开门进屋,把盖浇饭丢在桌上,然后打了个电话请了半天的假。
“走吧。”
他们在日头正毒的时候坐上空荡荡的公交车,一路去了几站外的医院。医院里也正值午休时间,门诊大厅里只剩几个大约是从外地来的病患缩在阴影里休息,高立远跟着徐霆进了住院部,上三楼,转弯就看见沿着墙根排过去的病床,忍不住皱眉:“这也太挤了。”
这个季节本来就闷热,走廊里连风扇也没有,高立远只往里走了几步就觉得有汗冒出来。那些躺着的病人想必更难耐,手里多半拿着个扇子,乱七八糟地扇着风,试图能赶走哪怕一丝的暑热。
然后高立远瞧见了松鼠,坐在一张病床上,正盯着对面的墙面出神。他没躺下休息,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腿,脚尖偶尔擦过地面,发出一声轻响。
当先开口的是徐霆,小声喊了句“松鼠”之后就走过去,递上他们在家属区门口买的肉包。可松鼠当然首先注意到了跟在后面的高立远,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耗子——这是怎么回事?!”
“我还是不放心你自己住这儿,就去找你房东了。”耗子——也就是徐霆赶紧解释,“不过高老师人好着呢,一听你骨折了,饭都没吃就一块过来了……”
耗子担心了松鼠好些天,现在总算能松口气,一连说了高立远不少好话。不过其他两个人明显都没能把话听进去,高立远走近之后一眼就看见松鼠脸上的瘀伤——这哪里像是摔出来的。
松鼠脸上的表情也有些僵硬。他先催着耗子走了,也懒得抬头看高立远,只是用没骨折的那只手隔着塑料袋戳着还滚烫的包子,干巴巴地说:“不好意思,我没想到他居然跑去找你了,不过他之后这周都没空过来,不会来找你的。”
等自己胳膊好了一定要从钱老二那把债讨回来……松鼠在心里恶狠狠地想,把手边的包子想象成对方臃肿的脸,一下戳得比一下用力。结果下一刻包子就突然被人拎走了,松鼠戳了个空,然后听见有人在自己头顶上说:“别糟蹋粮食。”
“……你怎么还没走啊。”
“住院费交了没?”高立远没理会他那句满是不耐烦的抱怨,只是抛来一句问。松鼠此时更不懂对方是什么意思,不过还是照实说了:“还没,收费那护士吃午饭去了。”
“那就别住院了。”
高立远早在路上就把这件事在脑子里来来去去过了好几回,此时把最终决定说出口,气势十足:“你朋友都找到我门口来了,把你丢这像什么话。我也不给你白住,一个月三百,饭钱另外算,等你胳膊好了再搬出去。你看,怎么样?”
松鼠早在他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就愣住了,只傻傻盯着高立远看,像是见到了外星人。直到高立远第二次开口喊他他的魂才重新归位,然后,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