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溢》兆焜兆儿

6、浴火城

　　“妈你怎么也不拿手机啊，害我们在这儿转半天。”聚柯在她身边坐下，戟帆坐在另一边。
　　林得敏无力笑笑：“那屋里药味儿太大，熏得我头疼。”
　　戟帆给她整理着衣领：“你多闻闻，没准就能痊愈的快点儿。”
　　“你骗谁呢，我还从没听过药味儿能治伤的。”
　　聚柯轻笑：“那是你孤陋寡闻。”
　　林得敏却笑而不语，三个人在这之后突然没了什么话，像是被眼前的落日定格啦。
　　“今天真好。”
　　戟帆和聚柯听到这话默契的扭过头看着她，轻柔的声音，缓静的脸色，怎么今天像换了个人？
　　林得敏看着眼前那轮日光，突然说起：“我和第一个丈夫就是在傍晚认识的。”
　　这话带着陈旧味儿，难道真的是病痛让人变得脆弱，林得敏也开始伤感啦……
　　她的往事戟帆和聚柯知道的并不多，就都没有随便插话，只悄悄听着。
　　“他是一个珠宝设计师，只用一条水晶蛇……就拴住了十七的我。水晶，它就跟爱情一样。就算已经摔得千疮百孔，还是碎不开，非要让两个已经满心伤痕的人继续纠缠在一块儿。”
　　戟帆随着她的话渐渐想起她曾在林得敏屋里见过一个饰品，但是黑色的。
　　“那个黑的……”
　　“对。”林得敏拍拍她的手，却还看着落日：“就是那块儿。我喜欢把死去的东西涂成黑色。总觉得黑的，就没了光泽，没了形状，没了触感。它能消失的无影无踪，留下一片纯净。”
　　“我甚至以为，那个男人也可以像那块儿水晶一样……偏偏他给我的一切，都像是刻在了我心上。”
　　林得敏不知道什么时候哭的。
　　“第二个老公的性情跟他截然相反，从不会浪漫的情话，只会实实在在的对我好，就是因为这，让我重燃了对爱情的憧憬。可谁知道，那伤害还是如出一辙……
　　他们活生生割裂我的心，还狠心夺走我身上的肉……我花了太很久的时间才等血流尽，等伤口愈合。那时候我就发誓，我要教出全天下最优秀的孩子，不仅仅是比他们带走的孩子优秀。”
　　原来是为这……戟帆和聚柯都恍然大悟，她一直那么严厉，究竟为了什么。
　　狂热霸道的爱，不知不觉间已经扭曲成了对他们的折磨。可林得敏还不自知，依然妄图掌控他们的所有。
　　“你的孩子，怎么也不来看看你？”聚柯问出了关键。
　　林德敏眉头微动，极力克制着心头的疼。
　　“我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儿，她满月的时候就很漂亮啦。可她被那个该死的男人夺走啦，他后来娶了别人，就把那孩子丢给那个女人，自己就一直奔波在全国各地。结果……才两岁孩子就病死啦。”
　　虽然已经提前猜到这是段不太好的往事，戟帆和聚柯也没猜到这中间竟然还消陨过一个两岁的生命。
　　“后来我跟老公说，我想生两个孩子，就是希望那个死掉的孩子还能有机会投胎到我肚子里……”
　　她抹掉眼泪：“最后他让我如愿啦，尽管是两个儿子，我也高兴。可我没想到，那对我来说不过是三倍的伤害……离婚没多久他就移居日本啦，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他们是死是活。”
　　聚柯疑惑：“那这几年你怎么不让大哥带你去日本找找呢？”
　　林得敏眼里都是幕色：“去哪儿找呢，二十多年啦，以他的性子，工作在哪儿他就在哪儿，我能把这个地球翻过来吗。”
　　这才是最凄凉，明知世界上未知的一角有自己的骨肉，却永远都看不见摸不着。
　　时光悄悄被伤成了画，再没有动作和声音。
　　藏着这么多年的哀戚，她恐怕也早忘了怎么宣泄，反而以张狂和忙碌度日，她一定是在那儿以后就误入“歧途”了吧。
　　这个黄昏一定可以当做最珍贵的纪念，她们三个人从没有这么心平气和的看过风景。尽管不是什么好风景，但是一个转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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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的喧哗仿佛也被那场灾难带走啦，重新洗礼过的家突然空荡了许多，只留下了单纯的笑语温馨。
　　回家路上，嘈杂的市场，昏黄的操场，都只有甜蜜……
　　“给宝贝儿。”
　　林得敏端过来两杯橙汁，一杯放在正看电视的戟帆旁边，一杯递给了画画的区延。
　　戟帆笑着说：“谢谢。”
　　林得敏摸了摸她的发心，就继续回厨房做菜啦。戟帆好奇的坐到区延跟前，拿起他画的那些动漫人物……
　　“哥，不得不说我挺佩服老妈的。”
　　区延头都没抬：“哪儿让你佩服啊？”
　　戟帆搁下那些画儿：“对你的判断啊。你在广告界就是天，在动画界是地。”
　　区延突然停笔，轻问：“什么意思？”
　　戟帆指着那些画儿，有些不明白：“你看不出来啊，你这画的也太难看啦。”
　　这时林得敏突然叫她端菜，她转身就去啦，却不知道刚才那些话带给区延的是毁灭性的打击！
　　…………
　　林得敏做好了一桌饭菜，区延却说公司突然有事就出去啦，两个人都没多想，也没人猜到区延拿着那些“失败”的作品上了楼顶。
　　周身都被黄昏包围着，他沮丧的看着手里的那些画儿，心里一遍遍想着戟帆的那句话。慢慢的，好像头顶叽喳盘旋的鸟群都在嘲笑他最珍惜的梦……
　　此时的戟帆正心满意足的吃着林得敏夹给她的菜，不仅嘴巴满足啦，心口也被暖的热热的。上苍是善良的，尽管他松开幸福之前，先洒下了那么多苦涩。
　　“病了这么久，我倒真像是重生了一回。”
　　戟帆见她放下筷子，好像又想起了那些惆怅，就劝说：“妈，你都重生啦，就别再想那些‘生’前的事儿啦。”
　　林得敏轻笑：“这话一点错没有，我是该向前看啦。不过，也不能全都丢掉。”
　　戟帆不知道：“怎么，难不成老妈还有个割舍不下的暗恋大叔吗？”
　　“哈哈哈……”她的猜测令林得敏失笑：“凭你老妈的美貌和魅力，从来都不做暗恋那种事儿。”
　　她看着戟帆：“是你的事儿，你男朋友的事儿。”
　　戟帆脸色一变，低下眼眸说：“妈，这又不是一两天的事儿。”
　　“我当然知道这事儿不能急。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婚姻是一辈子的事儿，所以我要给你慎重又慎重，绝不能让你走我的老路，绝对不能。”
　　戟帆感受到她握着自己手的力气，眼睛慢慢泛起了酸，那样的苦……她这辈子该如何忘记呢。
　　这时林得敏突然走到书架前拿出一本厚厚的英文字典，拿出里面的照片回到餐桌前。
　　“宝贝儿看看，有没有哪个看着顺眼的。”
　　戟帆看着那些照片，眉头下意识的皱起来，可也尽量委婉的说：“妈，我现在没有结婚的打算，能不能以后再说？”
　　林得敏却说：“欸，上次我说等你到五十那是气话，可你现在确实也不小啦，加上还是个残疾。”
　　这两个字眼儿戛然分割了这十天的欢乐，戟帆曾以为林得敏这辈子都不会再提，可才十天……
　　林得敏丝毫没有意识到戟帆的变化，还在兴致勃勃的说：“虽然把你娶回家没什么用处，但你到底是个干干净净的女人，还是个大学生，总会有人要的……”
　　戟帆再也不能调节自己的脸色……她无措的搁下碗筷，胡乱看着桌子上的饭菜，浑身突然就冰寒到发麻，每一个汗毛孔里都像被刺入了淬毒的针尖。
　　这顿晚饭也不知道怎么结束的，她也忘了林得敏在她耳边骂了多久，直到她累啦，戟帆也解脱啦。
　　屋里亮着通明的橘光，她还是觉得窗外的月光太刺眼。她怎么忘啦，雨过天晴之后，月亮还是会照常升起。
　　…………
　　她在灯下坐了几个小时，突然跑离家门。
　　她进了一家平时最不愿靠近的地下酒吧，忍着乌烟瘴气寻找着她要找的人。在里头迷糊的饶了好几圈儿，终于在一个阴暗的角落看到了那个醉的一塌糊涂的人。
　　那人感觉到有人踢他，只懒懒的挥了挥手，骂了几句。
　　戟帆看他这副死相，又加大力气踢了几脚！
　　“谁他妈找死！” 他大吼一声，终于睁开了眼睛。
　　这个人就住他们小区，是个人人都知道的小混混。
　　戟帆冷眼俯视着他：“起来，我有事儿跟你说。”
　　“什么？”他眯着眼，根本看不清是谁：“谁他妈有事儿跟我说……你喝多了吧你。”
　　戟帆抱着双臂：“我一滴也没喝。”
　　那人突然来了兴趣，艰难的爬起来，摇晃着身体：“说吧，什么事儿……找我。”
　　“明天十点，跟我去结婚。”
　　他愣了半天，脑子都快系成疙瘩啦，才哈哈大笑起来：“还说你一滴没喝，原来已经醉傻啦……”
　　戟帆不理会他的醉言醉语，只重复：“我清醒的很。”
　　他倒也不再笑啦，踉踉跄跄走到戟帆跟前左右看看：“真的清醒吗？”他轻问，然后抬手就是一个耳光。
　　戟帆受下那一掌火辣的疼，没有还手也没有还嘴。
　　他低着头趴在戟帆脸前，妆模作样的问：“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