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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久别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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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沈十洲电话的时候,尤木里正在批改学生作业。她是这座二线城市一所普通中学的历史教师,去年师范专业本科毕业后,通过招教考试顺利取得了编制。
“学长…方便说话…准备下班了…我们学校门口吗?…好的,我现在就出来。”
从教学楼走出来没多会儿,就能看见大门。她有点近视,微眯着眼看到那人在和门卫处的大叔说话,指尖还偶尔轻轻敲了敲窗台,像是在闲聊家常。
沈十洲递出去一条烟,对方推拒了一下,他微扬下巴说:“收着吧,当年迟到翘课没少折腾你,算是我的赔礼了。”
说来也巧,尤木里教学的这所学校正是他和她的母校。当年他是不学无术的少年,没少翘课逃学,从这道大门翻进翻出的,可把门卫大叔折腾得够呛。
提起这事就让人头疼,保安老陈气闷:“你在学校的那几年我腿脚都灵活了不少,跑上跑下的抓你们几个兔崽子,早读迟到,晚自习逃课,混的简直没边儿了。”
沈十洲淡笑,年少轻狂时期,确实有够调皮捣蛋让人头疼的。
“这不是赔礼道歉来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记得真清楚,小心眼。”
老陈接过一条好猫塞进抽屉里,上下打量对方一眼,明显不信他的鬼话,“老实说,你小子到底想干嘛?我可不信你有这么好心来看我。”
沈十洲张嘴瞎编:“路过,口渴,来讨杯茶喝。”
一条好猫换一杯茶水?老陈转身就要找扫帚撵人。
沈十洲淡笑着躲开了,偏头,看见要等的人站定在教学楼前,也不知道热闹看了多久。
他招招手,“过来啊。”
老陈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目光对视的一瞬间,尤木里不自觉地捏紧了包带。
老陈:“……”
这不可能!
“臭小子你搞什么?”
沈十洲微挑眉头,对老陈的质问充耳不闻,目光却牢牢注视着越来越近的女孩儿。
老陈那探究的眼神令尤木里面露尴尬,她打了声招呼:“陈叔。”
“诶!尤老师下班啦!”老陈连忙应着,脸上堆起笑。
尽管心里揣着一肚子疑问,可他也知道,不该多打听别人私事。只是看向尤木里的眼神里,不自觉地多了一丝可惜。
尤木里看不懂,沈十洲这个人精倒是看的一清二楚,于是故意问:“二位嘘寒问暖完了吗?”
尤木里闻言望向他,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嘴。
他长得凶神恶煞吗?沈十洲不由的怀疑起了自己。
好吧,他承认自己曾混迹过江湖一段时间,把打架斗殴当作家常便饭,名字更是三天两头出现在学校黑榜上,但那也是曾经了。
她到底怕他什么?
百思不得其解那就算了,沈十洲不再纠结,语气恢复了平时的随意,对老陈说:“走了老陈,下次再来看你。”
老陈连连挥手,“大可不必。”
他笑一笑没接话,给了尤木里一个“跟上”的眼神。
学校在身后渐渐模糊,直到再也看不见那栋熟悉的苏式建筑,他偏头问:“你想吃什么?”
尤木里怔愣,反问:“我们要一起吃饭吗?”
“……”无语片刻,他气笑了,“不然我们走这么一段路干什么?”
她以为他是和她一样尴尬,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
可是,他为什么要和她一起吃饭呢?
沈十洲替她回忆,“上周五在加油站,你捡到了我的身份证,我当时说什么了?”
上周五啊,尤木里陷入了回忆里。
那是自沈十洲高中毕业后,他们两人之间的第一次见面。从没想过会再遇见他,更没想到,时隔七年的再见面,竟会那么戏剧性。
剧情其实很老套,他在加油站工作,她捡到了他的身份证。彼此都认出了对方,他说改天请她吃饭,她随口应了句好。
她发誓,她以为那只是一句客套话,没想到他竟当了真。
但无论如何,这种被人放在心上、认真对待的滋味,终究是暖融融的。心底那点因重逢而起的拘谨悄然散去,她望着眼前人,不自觉地牵起嘴角。
那是隔了许多年后,她对他露出的第一个笑。
“好。”
轻软的声音还带着笑意的尾调,这令沈十洲的目光在她脸上顿了两秒,才微微晃神。随即移开视线,望向不远处亮着暖灯的店面。
沉默在晚风中漫开片刻,他低低地呵出一声,语气听不出太分明的情绪:“原来尤老师也会笑啊。”
尤木里愣了愣,一时辨不清这话是夸是讽。
会笑不是人之常情吗?
她下意识低下头,指尖轻轻攥了攥衣角,声音细若蚊蚋地嘀咕:“我又不是面瘫。”
对于打小五感就敏感的人来说,那句自言自语很是清晰,瞬间的语塞过后,他扬扬下巴,示意她看向一处招牌。
“肯德基吃吗?”
她点头,“吃。”
他又扬扬下巴,示意她再看向另一处。
“沙县小吃呢?”
“可以。”
“面?”
“……也行。”
这次她听出来了,他故意的。
是的没错,沈十洲承认,自己就是故意的。他想看看这个姑娘除了“冷静”,还会有什么反应。
当他的脚步停在一家川菜馆前,尤木里暗暗抿了抿唇。
沈十洲偏头,眉梢微挑,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语气说:“第一次请尤老师吃饭,怎么能去路边摊呢,对吧。”
尤木里:“……”
他果然是在整她!
落座,服务员送来了菜单,沈十洲递给她,开口时语气自然得像是寻常聊天:“我记得你是陕南人,这家川菜馆口味不错,尤其鱼的做法,和你们老家的味道很像。”
尤木里指尖刚触到菜单,动作蓦地一顿,抬眼时眼底还带着几分未散的诧异,声音轻软却难掩意外:“您……记得我老家是哪里的?”
“啧。”沈十洲喉间溢出一声轻响,严肃地警告:“你给我好好说话,没事用什么谦辞敬辞?折煞我,还是埋汰我呢?”
“哦,抱歉。”她顿感不好意思,佯装自然的低头看菜单。
沈十洲用开水涮了桌上的餐具,倒了一杯茶水递到她面前。
“谢谢。”
“记得。”
“啊?”
“我说,我记得你老家是哪里的。”
她轻轻把杯子放回桌面,眼底浮起几分真切的好奇,“你怎么知道?”
沈十洲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薄唇贴着杯沿抿了口温热的茶水,喉结微滚后才放下杯子。他没有立刻回答,反而将目光缓缓落在她脸上,眼神里带着点似笑非笑的弧度,声音拖得稍慢:“尤老师,贵人多忘事呐。”
尤木里:“……”
又来了。
她鼓起勇气与他谈判,“我不用谦辞敬辞,你也别叫我尤老师了,行吗学长?”
不知为何,尤老师这三个字从他嘴里出来,总觉得很别扭,怪怪的。
“沈十洲。”
“什么?”
他放下杯子,语气认真:“我叫沈十洲,十全十美的十,亚洲的洲。”
她知道啊,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这个名字早就在记忆里存了许多年。
两人就这么静静对视着,空气里像是蒙了层温软的薄纱,连眨眼都忘了动作,只有桌上茶水袅袅升起的轻烟,慢悠悠晃着。
忽然,一个念头猛地撞进尤木里心里:啊……他是那个意思吗?
心跳漏了半拍,她后知后觉地眨了眨发酸的眼,再望向他时,语气也跟着沉了沉,带着同样的认真:“沈十洲,我记住了。”
他终于满意,眼底漫开点浅淡的笑意,目光往菜单上扫了扫,示意她点菜。
尤木里点了他推荐的鱼,沈十洲又加了两道菜,等菜的间隙,两人偶尔搭几句话,没什么要紧事,大多是随口闲聊。
他说,是当年她自己告诉他,她家在哪里的。
尤木里绞尽脑汁地回想,记忆里却只有模糊的年少片段,怎么也记不清当年到底跟他说过什么,更想不起自己为什么会说老家的事情。
那时候的他们,好像还没熟到能聊这些的地步吧?
沈十洲第一次被女生忽略的如此彻底,脸上的无语是一点也遮掩不住,“所以请问,你记住了关于我的什么?”
啊,这个……
真的要说吗?尤木里小心翼翼的看向他。
沈十洲眼皮不禁一跳,他好像知道了答案。
“打架,逃课,考试交白卷,罚跑罚蹲,写检讨,早……”
“停。”
她及时闭嘴,他满上了她的空杯,微扬下巴,“喝水。”
尤木里乖乖的端起杯子,“哦”了一声。
鱼上桌,她的注意力顿时被吸引,红油在碗中漂浮,香气四溢,鱼片的白嫩与火红的辣椒形成强烈的视觉对比,令人顿感食欲大开。
“好香啊!”小姑娘眼睛亮得像浸了星光,脸上的惊喜全然不加掩饰,连带着语调都轻快了几分。
沈十洲放松了紧绷的肩线,后背往椅背里陷了陷,看着这样孩子气的她,顿时觉得顺眼多了。
行吧,看在她终于不再唯唯诺诺的份上,姑且不计较,她给他添堵这件事了。
“尝尝。”
“嗯!”
鱼肉刚触到唇瓣,鲜嫩的肌理便先在舌尖铺开一层软滑,紧接着,麻辣水煮的红汤便带着滚烫的热情在口腔里炸开,鲜辣的劲儿直往舌尖钻,葱姜蒜的辛香早已揉进汤里,与川味特有的干辣椒碰撞出热烈的火花。
鲜、香、麻、辣层层叠叠地裹着味蕾,连带着胃里的馋虫都被勾得蠢蠢欲动。
根本容不得细品,只觉得舌尖发烫,却又舍不得停下,筷子下意识地又往碗里伸,一口接一口,连呼吸都染上了这股子热辣的香气。
直到放下筷子时,她的眼睛还亮着,嘴角更是不自觉地弯着,显然还浸在方才热辣鲜美的余味里,“太好吃了。”
沈十洲指尖搭在杯沿,漫不经心地问了句:“和你老家的比起来呢?”
“不相上下。”她答得飞快,尾音里都裹着雀跃,话音刚落,眉眼便弯成了月牙,藏不住的笑意从眼底漫出来。心里悄悄盘算着:以后再念着老家那口水煮鱼时,不用再对着回忆解馋了,常来这家店就好。
刚顺着这念头想到家里,包里的手机忽然嗡嗡震动起来,打破了桌上的安静。
尤木里连忙放下筷子,手忙脚乱地从包里摸出手机接通,指尖却没留意按到了免提键。
外婆用家乡话叫着她的乳名:“阿梨呀。”
她赶紧按掉空放键,目光下意识地望向他,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耳朵渐渐发烫,她指了指手机,对他做了个“要出去接电话”的手势。
他微微颔首,没有回头去看她仓皇向外走的背影。
几分钟后,她回到桌前坐了下来,沈十洲自然的夹着菜,她抿了抿唇,解释道:“我外婆的电话。”
他微微点头,不想拆穿她的尴尬。
“你……”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她张了张嘴。
装不下去了,哎。
放下筷子,他看向她,点头承认:“听见了。”
果然,小姑娘瞬间红了耳根。
他淡淡勾唇:“挺好听的,阿里?”
尤木里沉默片刻,小声嚅嗫:“阿梨,梨子的梨。”
“哦——”沈十洲拖长了语调,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耳尖上,“和你大名不沾边。”
“因为我小时候很喜欢吃梨,所以就……”说到一半,尤木里脸颊忽然漫上薄红,声音也弱了下去,连垂着的眼睫都在轻轻颤。
她也知道这个乳名很幼稚,长大后也不止一次和家里长辈们说过不要再这样叫她了,可他们总说叫习惯了,就是不愿意改口。
此刻被他这么直白问起,她只觉得耳尖都在发烫,真是丢脸死了。
“这样啊。”沈十洲往后靠了靠,指尖漫不经心地蹭过杯沿,语气听不出情绪,倒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意味。
尤木里听出了话里藏着的调笑,瞬间羞愤地攥紧了拳,指节都泛了点白。正想鼓足勇气爆发小宇宙,却听见他忽然放轻了声音:“挺好的,很可爱。”
“嗯?”她猛地抬头望过去,眼里还带着没压下去的羞恼,又掺了几分茫然,像只被惊到的小鹿。
沈十洲没移开目光,深邃的眼眸稳稳落在她泛红的眼尾上,连声音都比刚才更沉了些,一字一句地重复:“我说,阿梨,挺好的,很可爱。”
饭店的川菜馆里热闹非凡,他们坐在大厅,四边的桌子坐满了客人。人声鼎沸中,尤木里却清晰地听见了他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像一缕阳光从心里照进。
饭后,两人并肩站在餐馆门前,晚风吹拂着街边的枯叶,带着几分寒冬的冷意。
沈十洲侧过头看她,“要送你吗?”
尤木里连忙摆了摆手,指尖还带着方才握水杯的微凉,语气里透着点急切的客气:“不用不用,我家就在附近,不远的,正好走路消消食。”
沈十洲顺着她的话低头,目光扫过腕上的手表,指针离上班时间所剩不多,他收回视线,轻轻点头,“那你路上小心。”
“好的,学……”尤木里刚要顺口叫出“学长”,话到舌尖又猛地顿住,赶紧把尾音咽了回去,改口时耳尖还泛着点薄红,“你也是。”
那声及时收住的“学长”没逃过沈十洲的耳朵,他眼底悄悄掠过一丝笑意,心里暗忖:倒是学得快,孺子可教。
两人在街边站定,又各自转身,身影渐渐融进傍晚的人流里,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
第二次偶遇,是在她家附近那条栽满老槐树的巷子里。
傍晚的光线斜斜穿过枝叶,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影,空气里还飘着隔壁餐馆残留的面香。
尤木里胳膊上挎着超市购物袋,袋口露出半截青黄瓜和几包调味料,刚拐进巷子口,就撞见了从斜对面网吧里走出来的沈十洲。
他指尖还夹着支没燃尽的烟,肩上搭着件黑色外套。
四目在半空中撞上,巷子里只剩下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两人都没先开口,就这么沉默着。
他是难堪。
她是难以置信。
尤木里偏头看向他身后的广告牌,“你……”
沈十洲无言了一阵。
请问她那是什么眼神?什么语气?
好吧,他承认,二十五岁的大龄青年泡网吧,确实会令人多想。但他必须要解释,他才不是中二少年。
“不是我,我来找我弟。”
“哦。”
都说了他没有、他不是,她怎么还是一副怀疑的表情?
沈十洲有气无力的叹气,“我到底在你心里,是个什么形象?”
一个作恶多端、品德败坏、不学无术、顽劣不堪、横行霸道,只知道抽烟喝酒、打架闹事、逃课上网的不良少年吗?
哦,还有早恋,别以为他不知道那天她想说什么。
尤木里小心翼翼观察着他的脸色,好像不太好看。可是,这也不怪她啊,谁让他以前,就是这样的……
她小声嘀咕:“你以前就天天逃学去网吧,还在‘国旗下的演讲’时念过检讨。”
沈十洲气笑了,这哪里是胆小,明明就是胆大包天,还敢对他冷嘲热讽。
“所以,在尤老师眼里,坏学生就没有任何改邪归正的可能性吗?”
尤木里抬头看他,嘴唇微微噘了起来,语气里裹着点难得的小脾气,“都说了不要叫我尤老师。”
见过老虎发威,还没见过小猫咪发威的,沈十洲的眼底悄悄漫进几分笑意,心里竟觉得这副模样颇有意思。
“那叫你什么?”话落,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嘴角勾起抹不怀好意的笑,慢悠悠补了句:“阿梨?”
两个字刚落,尤木里那张白皙得能掐出水分的小脸,瞬间就像被泼了层热胭脂,从脸颊红到了耳尖。
沈十洲挑了挑眉,颇有些讶异,人的变脸速度竟能快到这种地步?他索性好整以暇地抱臂,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脸上,带着点“看好戏”的从容。
她才不是害羞,她是被气红了脸!
不敢和校霸大声反抗,尤木里暗自愤懑着,瞪大了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他,像只炸毛却没底气的小兽。
沈十洲见状,眉梢扬得更高,眼神里的挑衅意味几乎要溢出来。
四目在空中对峙了没几秒,尤木里就先败下阵来。她本来就胆小,从小到大连跟人拌嘴都少,更别提对面站着的,还是当年轰动七中的校霸了。她悄悄移开目光,连呼吸都放轻了些。
看着她这副想发火又不敢的模样,沈十洲胸腔里的笑意差点没绷住。算了算了,他在心里暗笑,看在这是认识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在他面前表露真实情绪的份上,就不跟她计较刚才“目无尊长”、还敢瞪他的小脾气了。
“去哪儿?” 他开口问,目光落在她攥着购物袋的手上。
尤木里终究还是没敢把脾气发出来,像只泄了气的气球,肩膀轻轻垮了垮,垂着头小声答:“回家。”
沈十洲的眉心瞬间拧了起来,这一片是城中村,这里有多乱没人比他更清楚了。
“一个人住?”他想起了高一那年,她好像就自己一个人住校。
“嗯。”尤木里的指尖无意识蹭了蹭衣角,声音又低了些,“我弟弟学习成绩不好,没考到这边的学校,爸妈要在老家照顾他,就没跟过来。”
话说完,她垂着的眼睫轻轻颤了颤,语气里藏着的那点低落,像落在水面的细尘,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却偏偏扎进了沈十洲眼里。
让女儿一个人跑到异地求学、独自生活,这像话吗?放着成绩好、懂事省心的女儿不管,反倒一门心思去顾成绩差的儿子。是怎样,女儿的命就该比儿子的低贱吗?
什么年代了,还搞重男轻女这一套!
她父母难道看不出来,她有多孤单,有多需要家人的疼爱和关心吗?
没按捺住心头的火气,他语气里带着点情绪:“大老爷们儿有什么可照顾的,你家有皇位要继承呢?”
尤木里垂了眼,指尖绞着衣角沉默不语。
没有皇位,只有一地鸡毛的生活。
话刚出口,沈十洲就后悔了。尤其看到小姑娘垂着头,明明眼底都蒙了层落寞,却还强撑着不肯露半分脆弱的模样,心底的火气瞬间熄了大半,只剩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闷意。
深吸一口气,压下残存的情绪,他放软了些语气:“住哪儿?我送你。”
尤木里本想拒绝,但看一眼对方脸上不容置喙的严肃后,又咽下了到嘴边的话,伸手指了一下,“前面左拐。”
沈十洲径直拎过她手里沉甸甸的购物袋,率先往前迈步。
“我自己来就可以了。”尤木里连忙跟上,伸手想去抢。
她早就习惯了凡事靠自己,哪怕是这点小事,也不习惯麻烦别人,即便对方是好意。
沈十洲没接话,脚步也没停,只微微侧了侧肩,避开了她的手,就这么一路拎到了目的地。
“就到这里就行了,谢谢你。”她连忙道谢,伸手去接购物袋。
这次沈十洲没再坚持,松了手,目光却没离开面前的那扇铁门。
“你什么时候搬到这里的?”
“上个月。”尤木里老实回答。
沈十洲抿了抿唇,上个月程砚那小子腿骨折行动不便,下班后都在他那里住着,怪不得从没见过她。但,“我记得七中有独立的教师公寓。”
尤木里点了点头,语气里带了点无奈:“是有的,但我今年刚考进来,名额早就分完了。教务处的老师说,明年会优先给我留一个,这半年先让我自己过渡一下。”
教务处的老师也很不好意思,但公寓里的老教师没有变动,新老师就只能按入职顺序排队,她也没法子。
他蹙眉追问:“你是今年九月入职的,现在都十二月了,那前两个月,你住在哪儿?”
“在前面那户。”她往斜前方指了指。
“为什么要搬?”
这个……
沈十洲明白了,城中村鱼龙混杂,租客来自天南海北,什么样的人都有,她就算躲开了前一户的麻烦,也躲不开后一户的糟心。
终究是同校的校友,还是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小姑娘,他良心建议:“这里不适合你,学校附近还有其它的单元房,回头我帮你看看。”
“不用了学长!” 尤木里连忙摆手,头摇得像拨浪鼓,“这里挺好的,我都住习惯了。”
她没说出口的是,她还没有转正,一个月到手就三千来块钱。除去房租和自己的生活费,还要给家里寄一部分,哪有钱去租单元房呢?再说,这里离学校近,每天步行十分钟就能到,村口就有菜市场和超市,交通也方便,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
从十五岁离开家去外地读高中起,她就早就习惯了独自生活。在她看来,住处再好,也不过是一张能睡觉的床,现在这样,真的挺好了。
两人站在铁门前,面面相觑,沈十洲读懂了她的难言之隐。
不是习惯了,是没办法。
“哥,你带女朋友回家呐。”
不速之客意外到来。
沈十洲黑脸骂道:“闭上你的狗嘴。”
沈七榆不介意被骂,唇角勾起一抹带着几分少年气的淡笑,语气随意得像拉家常:“姐姐看着有点眼熟呐。”
这话尤木里不是第一次听了,她暗自叹了口气,大概自己真的长了张没什么辨识度的大众脸吧,就算之前打过照面,被忘了也很正常。
她轻声解释:“我搬来那天,你还帮我搬过行李。”
沈七榆想起来了,当时他还问过他爸,这么一朵白莲花,怎么一个人住在城中村?他爸让他闭嘴,不要打听别人的隐私。
原来如此,他的眼神里多了点促狭,“所以,姐姐你是为了离我哥近,才特意住到城中村来的吗?”
什么?!
尤木里像是被烫到般,大惊之下甚至慌乱地往后退了一小步,脸色都白了几分,急忙摆着手辩解:“我并不知道你哥住在哪里,你不要乱说。”
“就这里呀。”沈七榆扬扬下巴,示意她看面前的大门。
!!!
尤木里瞳孔骤缩,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猛地转头望向身旁的沈十洲,眼里满是难以置信。
沈十洲给了沈七榆一个冷得能冻住人的警告眼神,转回头看向她,薄唇轻启,缓缓点了点头,“嗯。”
这里……竟然真的是他家?!
“我、我从来没见过你……”尤木里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声音都有些发飘。
“上个月我在朋友那边住。”沈十洲淡淡解释,语气里听不出太多情绪。
怪不得……尤木里心里乱糟糟的,只觉得这巧合来得也太离谱了,像做梦一样。
初冬的晚风裹着寒意,一直站在门口冻得人手脚发僵。三人没再站着,一前一后进了院子。
这是一栋类似老四合院的四层民居,一楼住着房东,二楼往上四面都隔成了租客的房间,院子中央有个敞亮的天井,四楼可以直通往楼顶,是城中村常见的规整布局。
“你住哪间?”沈十洲开口问,目光扫过二楼的走廊。
尤木里顺着他的话,伸手往走廊尽头指了指:“就那间。”
这片城中村的每层楼都有一间公用厕所,只有走廊拐角那间房,配了独立卫生间,是这层里条件最好的。还算他爸有良心,给了小姑娘最好的那一间房。
“回去休息吧。”沈十洲收回目光,语气比刚才柔和了些。
尤木里点了点头,她现在确实需要回房好好坐一会儿,把这突如其来的震惊和混乱捋顺。
“姐姐,你真不是为我哥而来的吗?”沈七榆还想套话,被沈十洲一脚踹了回去。
“滚!”
来自血脉的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