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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庄家旧事(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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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有空看你笑话!” 姜景天本就看不惯庄锦弦这副傲娇模样,被他那句风凉话一激,当即往前迈了一大步,嗓门不自觉拔高了些,“穆兄是真心实意来劝你,别在这儿揣着明白装糊涂,给脸不要脸!”
“景天,慎言。” 闻人穆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姜景天的胳膊往回拉。他侧身挡在姜景天身前,对着祠堂紧闭的木门温声道:“锦弦,我们与你共经焦木沙城之险,深知你心忧苍生、嫉恶如仇。只是柳台乌势力庞大,行事需循序渐进。庄庄主阻拦你,是怕你一时冲动,酿成大错。”
祠堂内一片死寂,只有风雪刮过窗棂的 “呜呜” 声.
良久,庄锦瑟摇着折扇,扇面轻敲掌心发出 “笃” 的轻响,打破了僵局:“可不是这个理嘛。锦弦,三位兄长一路奔波而来,为的是江湖安危,更是把你当自己人,才肯这般劝你。”
左灵立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几人。
过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才从门内传出一声闷闷的回应,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倔强:“知道了。” 声音隔着木门,显得有些模糊。
庄锦瑟闻言,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连忙对着三人拱手笑道:“劳烦三位挂心了。这孩子就是吃软不吃硬,我稍后就让下人送暖炉和热乎吃食过去,免得他在里头冻着饿着。时候不早了,雪又下大了,我送三位回西跨院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他说着,还特意往姜景天那边递了个安抚的眼神,折扇轻轻指了指廊下积得越来越厚的雪:“再耽搁下去,怕是连路都不好走了。”
姜景天被闻人穆拽着,虽还有些气闷,却也知道此刻不是置气的时候,只撇了撇嘴,没再吭声。
几人转身离开祠堂,刚走没几步,细碎的雪沫子就从暗沉的天幕中飘了下来。雪片轻得像柳絮,软得似棉絮,沾在发间眉梢,转瞬便化作微凉的水渍。
姜景天拢了拢衣襟,忍不住开口:“锦瑟兄,不是我说,你这弟弟的脾气是真得改改!虽说父亲把庄中事务交你打理,他心里不服气,但也得拿出点能扛事的样子来啊。”
“你以为他当初执意要去焦木沙城,真是单纯为了诛灭妖魔、惩恶扬善?” 左灵冷不丁插了一句,语气平淡却带着点洞悉的意味。
姜景天愣了愣,随即一拍大腿:“哦!我懂了!他当时那么冒进,事事都要冲在前头,原来是为了立功回来,好向庄庄主证明自己比你强,能做主庄中事!”
“景天,也不能这么片面。” 闻人穆连忙打圆场,“诛魔卫道本就是我辈责任,锦弦的初衷想必也是好的,只是性子急了些。”
庄锦瑟摇着折扇笑了笑,眼底带着几分了然:“无妨,我这弟弟的心思,我最清楚不过。只是可惜,焦木沙城一行,妖邪虽除,可最大的功劳却落了旁人头上,他心里难免更不平衡。”
说着,他话锋一转,看向左灵,“对了,方才姜兄说,上次遇险多亏了左兄敏锐,发现密道才得以脱身。左兄这般才智,在药阁当真是屈才了。我听闻柳台乌一直在追杀你,不知左兄是否有意愿加入庄家?庄家虽非仙门,却也能为你提供一处安稳庇护。”
左灵心中了然,原来庄锦瑟绕了这么大一圈,是想招揽自己。他淡淡一笑:“多谢锦瑟兄抬举,只是在下闲散惯了,怕是受不住世家规矩的束缚。”
“也是。” 庄锦瑟并不强求,折扇轻敲掌心,“我看左兄与闻人兄交情深厚,追杀途中又一直在玄清住着。左兄这般人才,想来也是去玄清的。”
“不过是当时遭逢险境,幸得闻人大侠出手相助,才顺带在玄清暂住了些时日,并无它意。” 左灵随即话锋一转,“对了,锦瑟兄,方才锦弦提及的那位庄月夜姑姑,究竟是怎么回事?听着倒像是段不寻常的旧事。”
他刻意转换了话题,目光却不动声色地落在庄锦瑟脸上 —— 自提及这位姑姑,庄锦瑟眉宇间的轻松便淡了几分,总带着些难以掩饰的不自然。
庄锦瑟摇扇的动作果然顿了顿,脸上的笑意敛去大半,语气沉了沉:“都是几十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了。当年是我爷爷做主,把刚满十八岁的姑姑,许给了已经四十岁的柳轶。”
“什么?” 姜景天眼睛瞬间瞪圆,嗓门都拔高了些,“差了二十多岁?这也太荒唐了吧!庄家怎么会同意这门亲事?”
闻人穆眉头微蹙,接口道:“我曾听闻两家联姻,竟不知有这般细节。”
“柳家精通医药,那时在江湖上也算有些名声。” 庄锦瑟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无奈,“那会儿庄家刚发家没多久,仙门望族自是攀附不上,柳家也算是门当户对的好姻亲。爷爷是想借着这门亲事,帮庄家稳固地位,在江湖上站稳脚跟。”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可谁曾想,姑姑嫁过去还不到一年,柳家就传来消息,说她染了急病,没几日就撒手人寰了。”
“柳家不是医药世家吗?自家的人得了急病,怎么会治不好?” 姜景天满脸疑惑,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这也太说不过去了!这里面该不会有什么猫腻吧?”
闻人穆默不作声,眉峰微蹙,目光沉凝如墨。他转头看向左灵,无需多言,两人已了然:柳家以医药立足,若真是普通急病,断无治不好的道理。只是事隔多年,真相怕是早已难寻了。
左灵指尖捻着一片飘落的雪花,雪水在指尖融化,凉意刺骨,他却始终没说话,只是静静听着。
庄锦瑟的目光落在脚下的积雪上,像是在说别人家的事:“谁知道呢。姑姑的尸骨刚下葬没几日,柳轶便娶了一位经商发家的巨富之女。听说那嫁妆堆得像小山一般,柳家也正是借着这门亲事,势力愈发鼎盛。”
这话一出,几人都没再言语。雪越下越密,鹅毛般的雪片簌簌往下落,不过片刻功夫,就将脚下的青石板路盖了一层薄薄的白霜。天地间一片苍茫,几人的脚步声都变得沉闷起来。
庄锦瑟倏地收敛起眼底的沉郁,摇着折扇半遮着脸,又恢复了那副从容模样,朗声笑道:“唉,都是些陈年旧事了,不提也罢。倒是今天锦弦那般闹脾气,让诸位小友见笑了,还望莫要放在心上。”
姜景天见左灵和闻人穆都没接话,连忙打圆场,咧嘴笑道:“嗨,他就这脾气了,算不得什么!说起来,今天这晚宴光顾着说话,酒都没喝尽兴,下次见面可得庄兄你做东买单啊!”
“那是自然!”庄锦瑟折扇一收,爽快应下,“下次三位若再登门,我定备上好酒好菜,陪你们喝个痛快!”
送到西跨院门口时,雪已经小了些,庄锦瑟立在廊下,衣摆沾着细碎的雪粒。他对着三人拱手道别,语气诚恳:“夜寒露重,三位早些歇息,暖炉和热茶我已吩咐下人送来。明日清晨,我便陪父亲来送你们启程。”
目送他转身离去,三人推门进屋。刚卸下外袍,姜景天就一屁股坐在桌边,手掌重重拍在桌面,震得茶杯都晃了晃:“我越想越不对劲!柳家分明就是没把庄月夜姑姑当回事!十八岁嫁四十岁,刚死就娶新妇,这哪是联姻,简直是把人当踏脚石!”
左灵没接话,径直走到窗边。窗外庭院里,落雪已积了薄薄一层,将青砖地盖得发白。他望着那片素白,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窗棂:“大堂那幅仕女图,你还记得吗?画中女子发间插的海棠簪,纹样和庄庄主腰间的玉佩,一模一样。”
闻人穆闻言动作一顿,眉峰微蹙:“你是说…… 那幅画是庄月夜?”
“十有八九。” 左灵转过身,目光清明,“庄庄主对那幅画很珍视,还有那枚玉佩,绳结是新换的,玉面却磨得光滑,显然是常年贴身佩戴。”
“你的意思是……” 姜景天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了张,艰难地道,“庄庄主对自己的亲姐姐,有那种心思?难怪,难怪,听说庄庄主三十五岁才生下庄锦瑟,这个年纪在子嗣兴旺的世家之中,算是极晚的了。”
“不无可能。” 左灵道。
姜景天继续:“这份情愫他也能藏在心里,把念想都寄托在画和玉佩上。这样看起来,柳家对庄月夜的轻慢与凉薄,恐怕才是他爽快同意联手的真正原因。不光是为了庄家安危,更是想借着这个机会,给死去的姐姐讨个说法吧。穆兄,你看如何?”
“不管庄庄主的心思如何,眼下最关键的是庄家愿意出手相助。” 闻人穆摇了摇头,将佩剑靠在墙边,语气沉稳如石,“这些都是庄家的私事,与我们联手抗魔的目的无关,不必深究,以免节外生枝。”
左灵没再说话,只是转回头望向窗外。雪又开始飘了,细碎的雪沫子粘在窗纸上,晕开小小的湿痕。他总觉得,庄月夜的死没那么简单 —— 柳家的医药本事,断不至于治不好一场 “急病”。但闻人穆说得没错,这些陈年旧事,眼下确实不是追究的时候。
第二日天刚亮,风雪彻底停了。晨光透过窗纸洒进来,照得庭院里的积雪泛着淡金。三人收拾妥当去前厅拜别,庄星垂已端坐堂中,身前茶盏冒着热气,只是他脸色依旧沉郁,眉峰始终没有舒展。
前厅里不见庄锦弦的身影,一旁伺候的下人垂首回话,语气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回庄主,锦弦少爷还在祠堂跪着,今早的饭食,也一口未动。”
庄星垂闻言,随即沉声道:“既是如此,那就不必管他。” 说罢,他转向三人,语气郑重,“至于联手抗敌之事,便有劳几位贤侄从中牵线搭桥了。庄家虽无修仙之力、武力不济,但但凡江湖有需,定当鼎力相助。”
“庄主深明大义,感激不尽!” 闻人穆拱手行礼,语气恳切。
庄星垂微微颔首,抬手示意三人落座:“诸位不妨在此多留几日,也好让锦瑟尽尽地主之谊,带你们逛逛这千嶂滩的景致。”
庄锦瑟立刻接话,摇着折扇笑道:“正是!咱们这里清蒸鲈鱼可是一绝,鲜得很,几位不尝尝再走,可就亏大了。”
姜景天听得眼睛一亮,正要开口应下,却被闻人穆抢先一步。
“多谢庄主与锦瑟兄的美意。” 闻人穆起身婉拒,语气带着几分急切,“我们还需尽快赶回玄清复命,静候独师叔的下一步安排,实在是时间紧迫,不便久留。”
话已至此,庄星垂便不再强留,吩咐道:“那锦瑟便去送三位贤侄。”
离开庄府时,姜景天裹紧了外袍,无意间回头望了一眼 —— 祠堂的木门紧闭。
待三人离开,门缝里露出一双熟悉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