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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初雪 ...
其实妈妈不知道,和文婉一样,我也有自己的爱好。我喜欢编故事,自己编给自己听。不同季节的风走过杨树林的声音总能带给我灵感。过去,我总会让书中的情景在脑海中真切地浮现出来;而现在,我更愿意让现实生活插上幻想的翅膀。因为似乎只有这样,现实中的有些事情才能变得美好起来。
我第一次到那座城中村去是在晚上,因此除了那片灯光和老师的眼神,几乎什么也记不得,再加上后来做梦的缘故,整个人的记忆都变得朦胧起来。有时,我甚至会觉得那只蝴蝶就是我,或者说我也是一只蝴蝶。它被那片枯藤罩住后怎样了呢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但要是我把自己的困惑讲给妈妈听,她一定会认为我发烧了。
直到妈妈还有文阿姨和老师商量了,确定每周六上午上课,我和文婉一起去过几次之后,我才渐渐分得清哪些是现实,哪些是我编的故事。
事实上,我第一次正式上课的那个早晨,当我推开那扇陈旧的铁门,最先吸引我的目光的是一楼窗户上镶嵌的那块彩色玻璃,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但它与这座灰扑扑的砖楼放在一起,显得极不协调。我不由得想起那天文阿姨给我梳的发髻。一阵风吹来,我听见屋檐下有什么东西在叮当作响,走近一看,见衣架上挂着一只木头做的风铃,式样很普通,但发出的声音却极好听,我忽然想到那天他给我起的名字。这只风铃也知道我的名字吗?
文婉咬着我的耳朵说: “这地方是挺破的,不过我妈说这个老师是从大城市来的,水平应该比咱这的老师高。你看这个风铃,还有里头好些东西,都是他自己做的。也不知道他明明很有钱,还浪费时间摆弄这些破玩意干啥。”
可是那天晚上我却分明记得,她摆出标准的笑容对老师说: “您的手可真巧!啥时候也教教我?”
不过这个星期六文婉没来,文阿姨带她上省里参加数学竞赛去了。她的数学比较好,而我的语文比较好。我猜她可能是受她爸爸——我一般叫他莫叔叔——的影响。她爸爸在南方,生意做得很大。而我呢?我记得有人说过,喜欢读书的孩子语文成绩会比较好。我知道这个人是谁,可我不知道我现在该如何称呼他了。
又一阵冷风吹来,那只木风铃摇头摆尾唱得越发欢快。我的目光瞥过那片枯树藤,它那干瘦的手臂紧紧搂住身后的墙壁。天空中铅灰色的云块低垂着,阴沉得仿佛能拧出水来。冷风一阵阵吹着,我禁不住打了个寒颤,紧了紧身上那件肥棉袄,走进了屋子。
正对着院门的这间是教室,里面生着炉火。后面有座楼梯,通向二楼。我看见老师那穿着拖鞋,裹着棉服的身躯正在往二楼爬。他似乎听到了我的脚步声,在楼梯拐角处有些艰难地转过身,冲我说道: “你来啦,先坐那暖和暖和,我拿点东西就下去。”
“要不要我来帮您”我一个箭步冲过去。说真的,他迟缓的动作让我很担心,虽然他看起来并没有那样年老——于是我也就忘了自己也只有13岁,只想尽自己的力量帮助他。他见我过来,笑了: “那好,你可小心点。”
二楼跟下面一样,也有两三间屋子。他打开其中一间的门,里面有两个巨大的木头书架,不知道是不是他的手工作品。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乐谱,每一排都贴有纸笺,用蝇头小楷工整地标出作曲家的名字。两个书架中间摆着一张笨重的写字台,上面堆满了书。整个房间都充满着纸张和油墨的芬芳,有一种能让心灵沉静下来的神奇力量。
他这会儿正背对着我,在书架上找着什么东西。我抚摸了一下桌上的书,发现上面并没有灰尘。我注意到了一本用牛皮纸包着的书,书角已经被磨得起了毛。我想他应该经常翻看它。情不自禁地,我翻开了那本书,看见扉页上,工整地写着一首诗:
秋风萧瑟田垄黄,阡陌孤松立斜阳。
玉勒雕鞍如过眼,吾心安处即吾乡。
“凌儿。”当我正在思索这两句诗的意思时,忽然地听到他叫我的名字。我讪讪地合上书,有些不好意思地瞅着他,却见他只是笑: “喜欢就拿去看吧。”我摇摇头,轻轻地将书放回原处。他把手中的乐谱递给我: “帮我拿下去,就放咱上课那屋。”我抱起乐谱转身下楼,却觉得脚步有些沉重。曾几何时,在那座图书馆里,也有人让我帮他拿书,只不过他拿的不是乐谱,而是各个国家的文学名著。那些书在当时的我看来,就像打开了一扇扇通向神奇世界的窗户。我对语文的喜爱,就是那时种下的吧。但现在回想起这事,只觉得方才逼回去的眼泪都化作冰凌,刺得我的心口一阵阵发痛。
老师抱下来一只大箱子,他冲我摆摆手,示意我过去。我看见那箱子用锁锁着,他拿出一把钥匙,作势要打开它。这时我的好奇心又占了上风,想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但他却停下手中的动作,笑着问我: “你下午有时间么”见我点头,他又说道: “那你下午要不要过来玩,我的几个学生下午可能会过来,我想着,咱们可以一块儿聊聊。”
“好。”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他那样高兴。中午我回家,把严老师的话告诉了妈妈。可能她觉得这是我向老师请教学习经验的好机会,所以她很高兴地同意了。
上午就一直在刮风,下午天色越发阴暗,像是要下雪。这会儿已经过了元旦,离农历新年还有一段时间,可以算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哩。尽管又被妈妈逼着在那件肥棉袄里塞进一件毛衣,还得换上厚重的雪地靴,我的还是很兴奋。我总有预感,今天下午将会发生不寻常的事情。
我到了那里,看见老师正在院子里,面朝那片枯树藤站着。我学着文婉的样子向他问好,他冲我点点头,我便走过去。“知道这是什么花吗?”他问我。
“不知道。”我老老实实回答。
“这是凌霄花。”他朝我眨眨眼睛,“就是你名字的那两个字。”
“是么”我很惊讶,原来这就是凌霄花过去,我只在爸爸的那套《芥子园画谱》中见到过。
爸爸……曾经被我竭力压在心底的往事,此刻异常强烈地翻腾起来,那些冰凌仿佛刺穿了我的心脏,痛得我无法呼吸。
去年夏天,妈妈告诉我她和爸爸离婚了。我不懂得什么叫离婚,我只知道爸爸从那以后再没回来过,虽然他时不时地给我钱,带我出去玩,但我再也没叫过他爸爸。其实我只是不知道该叫他什么,我只想跟他说,我不要他的钱,我也不想出去玩,我只希望他能回家。
我死死盯住那片枯树藤,压抑着想要奔涌而出的泪水。其实凌霄这个名字,还是爸爸给我起的。我不知道他的用意是什么,但当我握住一枝瘦硬的花藤,却分明能感受到生命的脉动。它虽然细弱到无力挺起腰杆,但即使匍匐在墙壁上,依旧在努力向上攀登。我被它的力量震撼了。
“等到今年三四月,它就该开花了。”老师说道。他似乎在思考什么,没有注意到我的表情。
“嗯,它一定会开花的,我一定能看到它开花的。”我喃喃自语。
过了一会儿天空开始飘起雪花,我们回到了屋里。炉火烧得正旺,茶壶里水已烧开,咝咝作响地冒着热气。教室旁边的那间屋子,里面摆着式样普通的沙发和茶几,似乎被他当作客厅。而角落里摆着好几个与他上午搬下来的那只箱子长得差不多的箱子,它们身量不一,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我透过那扇彩色玻璃窗看外面纷纷扬扬的雪花,在我的眼睛里,它们变成了彩色的。不过我心里清楚,它们本身并没有发生变化,变的只是我看东西的方式而已。
这会儿我和他坐在沙发上,等候他的学生们。炉火很旺,两间屋子都是暖融融的。其实我有点想听他讲讲他们的故事,但他沉默着,似乎陷入了回忆中。我在他的茶几上找到了几本泛黄的连环画,发现它们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天津的某家工厂印制的。我听妈妈说,这种老版的画册很值钱。我也记得文婉说过,他是从大城市来的,他为什么要来这里教课呢?
他忽然站起来,快步走到旁边的教室。我听到他爬上了二楼。没过一会儿,我又听到他从上面下来。我看见他抱着几个金黄的橙子,放在门口的火炉上烤着。
“等会儿就能吃了! ”他走进来,搓着手,笑着对我说,“这还是前几天一个朋友捎来的,我一直在楼上搁着,差点忘了!”
他又坐回我旁边的沙发上,瞅了眼我手中的连环画。
“这是《七侠五义》,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看的书。”
他这会儿似乎很有兴致,也拿起一本连环画,翻看起来。
“这些都是我从老家带来的,这么多年我一直带着。我现在还记得,那时候老师讲的课太枯燥,我听不进去,就在下面描摹这书里的人像。现在再看这些书,还能想起来当时最喜欢画的人物是锦毛鼠白玉堂。”
他又站起来,走到火炉旁,挑了个橙子,拿过来放在茶几上。那橙子有一部分已经被烤得焦黄,散发出一股奇特的香气。
他掏出钥匙串,那上面挂着一把精巧的折叠刀。他用刀将橙子皮一块块剥掉,再把它切成两半,将其中一半递给了我。我说了声谢谢,也就接了过来。
他一边吃,一边透过窗户看着外面的雪。雪仍然下得很大,天色依旧阴暗。
他吃完后,将那几个橙子用袋子包着,抱过来,放在茶几上。
“再烤就把水分烤干了。等他们来了就站在炉边吃,也不冷。”
他把连环画放回去,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这都快四点了,咋还不来呢”
他再次站起来,走到窗边,看着外头,自言自语。
“地上已经积上雪了。不来也好,路不好走。”
就在这时,外头的铁门响了一声,接着便听见有人在喊: “ Hello,Mr.严允!”
严允我想这应该是他的名字,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叫他,应该就是他一直等待的学生罢。我见他快步走出去,便也跟着他。院子里站着一个少女,穿着大红色的羽绒服,圆圆的脸儿,戴着眼镜,长长的头发垂在肩上,看着像大学生。
她身上落满了雪,老师连忙招呼她进屋去坐。她笑着点点头。
走进教室,老师已经搬了一把椅子放在火炉旁边,让她先坐下烤烤火。她一边拍着身上的雪,一边扭过头跟老师说话。
“老师,他们几个这次估计来不了了。”
老师似乎愣了一下: “哦,为什么”
“他们……这几天都有事。有两个出国了,还有一个刚考完研,正忙着写毕业论文……”
“我也知道他们忙。他们不来,我也不敢给他们打电话,怕打扰他们。”老师叹了口气,但脸上依旧维持着笑容。他冲那个女生眨眨眼,露出狡黠的神情,“你这次来,是作为他们的代表吧既然这样,你也代表他们把这些全部吃完……”
说着,他将那袋橙子抱了过来。
明知道他是在开玩笑,那个女生还是嬉笑着讨饶: “您别这样,我真吃不了。我,我今天肚子疼……”
我看她头发上还挂着水珠,就掏出纸巾想替她擦擦。她却一下子握住我的手,盯着我的脸瞧了瞧,笑着问老师: “她也是你的学生么”
“是啊,”他笑笑,“她才来没多长时间。”
那个女生依旧拉着我的手,问我: “你叫什么名字 ”
“我叫凌,凌霄。”我头一回连自己的名字也说不利索。不知为什么,我一个劲地扭头看老师。
“凌霄,这名字好别致啊!”
她松开我的手,问老师: “今天我们只有三个人,还……”
“没事,可以的。我都准备好了。”老师一脸神秘地把上午的那只箱子搬到屋子中央,现在他终于要打开它了。我不等他说话,就凑过去看,只见里面整齐地摆放着许多军旅用品。他从底下抽出一件墨绿色的军大衣,披上,与他那头未经修理的头发相映成趣,使他看起来像是电影里走出的人物。
他问那个女生: “我记得你在大学学的是声乐,你会唱《北风吹》吗?”
“当然了。我现在才上大三,但《北风吹》早学过了!”
那个女生见我站在旁边,一脸迷茫,于是就向我解释道: “你刚来不知道,我们老师有一个神奇的本领,他能将抽象的乐曲变成具体的故事。以前上课时他经常带我们表演故事中的场景。现在虽然我们很多人都不再跟着他学琴了,但他的这种教学方法一直让我们念念不忘。所以我们每年都会约定一个时间到老师家里去,大家像过去那样用表演讲述乐曲中的故事……”
“嗯,我喜欢你们来。”老师笑了。他看着我,“凌儿……”
我注意到那个女生猛地朝我看过来。我有些不自在地扭头看她,她急忙移开了目光。
“凌儿,要不这次你先当观众,看我们表演。”他又看向那个女生: “就演《扎红头绳》那段。我演杨白劳,你演喜儿,好么”
“老师,让她来演喜儿吧。我唱着,她演。”那个女生看着我,突然开口。
“好。”老师很爽快地答应了。他问我: “你看过《北风吹》歌舞剧吗?”
我记得我以前看过一次,但已经忘了是什么内容。我有些犹豫,却听见那个女生已经开口,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 “卖豆腐赚下了几个钱,爹爹称回来二斤面。带回家来包饺子,欢欢喜喜过个年。”她一直注视着老师,脸颊红扑扑的,一双眼晴像星星一样闪亮。她的声音很柔婉,并没有流露多少欢喜之情,倒带出了几许思念的味道。
老师让我到他旁边去,拉起我的手,也唱了起来。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听起来就像走过杨树林的风声: “人家的闺女有花戴,你爹我钱少不能买。扯上了二尺红头绳,我给我喜儿扎起来。”这时,他竟然变戏法似的从兜里掏出了两条大红丝带,有些笨拙但很轻柔地系在我的辫子上。
“闺女,喜欢吗?”他问道。
尽管知道这不过是演戏,但我却能真切地感到他的眼中流淌出一种情绪。
女生的演唱还在继续: “人家的闺女有花戴,我爹钱少不能买。扯上了二尺红头绳,给我扎起来。”
“喜欢,我喜欢——爸爸!”伴随着最后两个字,我的眼泪不受控制地疯狂涌出。已经有很长很长时间,我没再说过这两个字了。
我感到他用温暖的大手抹去我脸上的泪,我清晰地看到他的眼中也是波光粼粼。
他也哭了吗?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头,看见那个女生的眼角也有泪光闪烁。她看了看老师,又看了看我,嘴唇动了动,但什么也没说。
我摸了摸头上的大红丝带,虽然心知它们与我身上蓝底白点的肥大羽绒服并不相称,但它们让我感觉到,原来,故事也可以如此真实。
本作品与任何现实中的个人及团体无关,请勿无端猜想,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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