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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神游] ...

  •   那宅子在雾川城西,前后两进的格局,有一片不算大的院落。谢青租下的旧屋在院后角落处,一条土路自正屋大门前的石板路旁伸出来,弯弯曲曲通到它门前。
      白苏维沿路往后院行去,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周围环境。不一刻到了房前,见门窗紧闭,他也不急着开门,先自怀里取出一只小盒,后蹲下身在门旁墙根儿处挖了个浅浅的坑,又从盒中取出一个形似鸽卵的物事,放入坑内。那物一着土,便活了一样地细细震动起来,椭圆外形亦随着这震动发生改变:拖长、变细,奇异地扭着,像一条虫。眼看着它蠕动着就要往土内钻去时,白苏维却倏地一指点在了它细长身躯之上。指尖银芒一闪,这怪虫样的东西登时就定住了。白苏维另一只手已捧了把土,这时便薄薄地盖在它上面,又在土面上轻轻勾了个镇灵咒纹,这才抖掉手上灰土,站起身来。
      好啦,就让我看看会发生些什么奇事。
      他上前敲门,并唤道:“谢兄!”
      无人应答。
      俯耳细听,亦无声无息,像是根本没有人在。唯有灵觉本能的微探中,隐隐感知到门内有充沛的灵能存在。他心中一动,手上结了个窥灵诀,骈指虚点在门板之上。
      一点银光轻柔地投入门内,一瞬之后,灵觉内竟有模模糊糊的影像浮现出来,隐约可辨一间斗室,内有一桌一椅一铺,有个人正伏于桌前——窥灵诀本只作探察灵能之用,此时能显出影像来,却是因这斗室内灵气丰盈,几乎填足了每一丝空隙。于是未有灵气填充之处,自然就突显出来。这却是个取巧的法子,虽说有效,但因灵气自身的抖动,本就模糊的影像便如被水波搅得散碎的河面倒影,只能看到大概的轮廓,细节处却是绝难辨别了。
      即是如此,白苏维也能断定那人就是谢青。他轻吸了口气,抬手结了个护身印后,猛地推开门,同时迈步入内。
      门开的刹那有极强的光扑入眼中,晃得眼内一盲。他下意识地闭上眼,心内本能地默诵起护身咒文来。一段咒文刚读到一半,却突然发现不对劲儿:灵觉内一片平静,竟是连之前感觉到的充沛灵能都不见了。
      大惊之下他猛地睁眼,终于自那片强光之下勉强辨出一片景物来,却只看了一眼,他整个人便僵住了。
      眼前是一条笔直宽长的陌生的大街,两旁建筑林立,周围人来人往;阳光正当头,映着身边经过的一张张脸庞,个个神采飞扬的模样,再有灌得满耳的喧哗笑闹之声,真真是一派热闹繁华的景致。
      然而,自己不是应该站在一间旧屋斗室内么?
      一面惊奇着,一面已拿眼前后左右扫了个遍。终于明白那间斗室确然是“消失”了。或者,不是斗室消失了,而是自己在迈步进门的刹那,被某种秘法移到了别处?但当时除了那强光,他并未觉出有半点灵能的迹象,而此刻眼中也看得分明,那晃眼的强光不过就是一把似乎正值晌午的太阳光。
      灵觉平静如常。
      这却是怎么回事?
      满头满脑俱是骤然涌来的疑问,倏地,又一个问题冒将出来:谢青呢?
      答案几乎是同时冒出来的:谢青自然是和斗室一样消失不见了,连同那一桌一椅一床铺。
      消失到哪儿去了?或者,自己又是在哪儿呢?
      正想着,忽听得前方传来隐约的人声。白苏维抬头循声望去,见是远处街旁一间宽敞的馆舍前聚了一大群人,一个个都在探着颈子往馆内瞅。还有更多的人快步凑过去,亦有人自那群人中出来。出来的人手中抱着本书,张张脸上都是喜孜孜的表情。
      年轻人不禁觉得好奇,只是隔得远了也听不真切他们是在嚷些什么。眼看着身边也有人在往那边奔,忍不住也就跟了过去。走得近了,方自那不甚大却极繁乱的人声里勉强辨出几个词来,大约是“书”、“谢先生”……
      谢先生?
      白苏维心中一动,不由加快脚步走过去,一边拿眼打着馆阁。这时才看见馆门一侧那刚刚被人挡住了的竖匾,匾上四个古拙的大字“景宣书社”,原来却是个卖书的所在。看得分明了,白苏维不禁就有些惊奇,心想不知是什么故事这般好,竟能引得人排队来买。听他们在念叨着的那位“谢先生”,该就是著书的人了?
      却不知是哪一个“谢先生”。
      谢青么?
      年轻人想着,随即却摇了摇头。他犹记得当时二人在酒馆中闲聊,谢青自承是著书人,却因一直未写出什么能为人深深记住的好故事来,言谈间便总是透着些许悲意和不得志。只是:“要写一个好故事,虽然世事经验是最为重要,但所谓的天赋机遇,也绝不能少。”这话是潘说的。从前听他这般说时很不以为然,但见了谢青后,白苏维不得不承认,这是实话。所以,这个“谢先生”应是另一个人吧!
      一面想着,一面已靠到了近前,恰有一人买了书自队伍中退出来,转身的当儿与年轻人撞了个照面。那人惊慌之下,捧书的手一松,书便往地上掉去。那人见状就要惊呼,白苏维却已疾伸手接住了,笑着直起身来道了声歉,并双手捧书递上前来。
      那人于是松了口气,一边道无妨一边伸手去接。哪知对面这年轻人又不放手了,两只手紧捏着书册,一双眼死死盯着封面,目光利得像要把书洞穿一般。那人发了急,叫道:“怎地不放手?想抢么?”
      白苏维这才回过神来,忙不迭松开手,抱拳道歉。那人便愤愤地横了他一眼,将书牢牢抱在怀里,飞快地跑开了。一面跑,一面又似不放心般,频频回头看他。白苏维却已顾不上再理会他。年轻缚灵师转过身来,目光自那书斋的匾额慢慢挪到舍内。自人群的缝隙间,勉强可看见馆内桌案上摆着的厚厚的书册。
      与他刚刚接到手的书册是一般的模样:褚色的硬质封皮正中是“红月散篇”四个端正大字,右角是一枚鲜红的印章。章内以花体雕就的,是这样的两个字:
      “谢青”!
      白苏维眯着眼睛看着那两个字,好久,才轻轻地吁了口气。“哦!”
      不用向他人打听,他也知道自己是在哪儿了。

      ……那灵物是文字所化,常以文字为形,伏于纸上。若为人看破,便遁入其脑中。为它所惑,人渐有书写之欲,不能忍,遂提笔记之——脑中幻像、心中所欲、种种奇诡莫测之景物,尽数化作文字之时,写者心中即成就一处梦想之乐园。那乐园虽只存于写者神识之中,不为旁人所见,却瑰丽奇幻,真实无比。只令人沉溺其中,不能辨其真伪……
      直至人思想枯竭,方能回转——
      “然而,”那日在艾连山中,潘这般说道:“人的思想当真有枯竭之时么?所以,这就是所谓的‘不得返,亦不能返’了。”他顿了顿,看到白苏维皱着眉看向他,才又笑眯眯地续道:“这般说吧,那就如做了一场梦。两者虽都是如人所愿而成的,然则梦境终有醒的一刻,而人若陷入那‘乐园’中,可就不知何时能回来了。只因那‘乐园’是因人的思想欲念渴望而生,更以文字细细记述勾勒出来的。两向叠加,便等于有了扎实的根基。脑中想的眼里见的都是它了,且又是那般的顺心意。换作谁,怕也不会愿意自其中返回来吧!”
      “可那终归是假的。”白苏维皱眉道。“梦能醒来,这个,也不见得醒不来。”
      “是,”潘笑得越发悠然,“你说得也无错。其实要破了它,也非什么绝难的事。你说,书卷纸帛最怕什么?”
      白苏维凝神想了一刻,扬眉道:“蠹虫!”
      于是白苏维那日下山时,口袋内便多了那么一只专门驻书帛的蠹虫。
      不过那不是普通的蠹。
      照潘的话说,为字魅所惑之时,人写下的文字皆是有灵能依附的,所以才能作为那“乐园”的根基。这样的文字,是普通的蠹无法毁去的。是以潘专门用了两天时间,捉来一只已活了数百年的、一条柔软身子大半已灵物化的老蠹虫送给他。
      白苏维揣着这只老蠹虫直奔了此处。然而他本该在门外就放开它身上禁咒,令它直接去毁掉“乐园”的根基的,却在禁咒解开的一瞬又想要先亲眼见一见那由文字化作的“字魅”的真容,才以镇灵咒又镇住了那蠹。结果……
      白苏维禁不住又叹了口气,不无自嘲地想:结果便是自己“如愿以偿”地被吸到了此处。这个由谢青的欲念所造就的世界,他的执念所幻化的“乐园”——所以他的故事终于如愿地为他人所记得,所痴迷。这么多的人从四处涌来,就只为了买一个他所编就的故事。
      这般想着,年轻人的心内忽有隐隐的悲意匆匆掠过,旋即浮上来的却是发现若以自己如今的状况,定然是无法去解开镇灵咒,放出那蠹虫了。自然也就无法毁去这处“乐园”。
      只是“乐园”不毁,要他如何脱身呢?
      着实是件麻烦事。
      虽然他也惊奇于自己是如何来到此处的,但看眼下,恐怕如何脱身才是头等的大事!
      正想着,面前人一空,却是不知不觉间已随着队伍走到了馆前摆着的一溜桌案旁。那明显矮了一大截的书册摆在眼前,其上鲜红的印章此时看来更是清晰得刺眼。
      白苏维便愣了愣。耳听馆内伙计催道:“这位先生,您要几册?”大约是忙得太久,所以语调听来颇为不耐。
      年轻人原也没打算买书,是以又是一愣,下一刻却觉脑中灵光一闪,已想出了一个很有趣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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