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龄》陈加皮

17、好

　　短短几分钟就到巷口了，俞长家从塑料袋里掏出一瓶酸奶递给他，道了谢。随后自己接过袋子，等着车流过去再过马路。

　　这一幕刚好被任世承看到，那个男孩离开时还一步三回头，眼里的不舍他看得真真的。他不由“嘁”了声，人家也没转身，就一个背影有什么好不舍的。

　　此时的任世承像喝柠檬水不小心咬到了柠檬片，从头到脚都酸得很。他慢悠悠地走出来，看俞长家小步快跑地过马路，双手吃重，显得有点力不从心。

　　过了马路她还没站稳，双手突然一轻，袋子就被任世承接了过去，她疑惑道：“你拿我东西做什么？”

　　任世承听这话简直了，堵得他一口气上不来，别人能拿得怎就他拿不得。他阴阳怪气地“哼”一声，“没看到啊，帮你忙呢！”

　　又想起她给了那人一瓶酸奶，出于心里平衡，他提出帮她拿上楼，但是要一瓶酸奶作为报酬。

　　俞长家奇怪地打量他一眼，她自己是爱钱不错，可也没小气到这种地步。她随即抽出一瓶要给他，他手上拎着东西，衬衫口袋又太小放不下。

　　她目光落在他西裤裤兜里，思考了会。

　　任世承被她看得身体发热，还没反应过来，一瓶圆柱形物体，满满当当地塞进他的裤兜里。

　　他神色古怪地咽了口唾沫，真是无处说她啊，到底是太单纯还是......这单细胞的俞长家，一定是脑子太直了！

　　任世承闷闷地跟在她身后上楼，前面有交谈的声音，俞长家渐渐放慢脚步，因为踏错步伐歪了下身子，他用手臂挡了一下，正要开口提醒她小心点。

　　不料俞长家立即转身把他按在墙边，捂住他的嘴，对他“嘘”一声。任世承立即会意没有出声，只是现下两人贴得很近，她此刻像依偎在他怀里一样。

　　这是很奇妙的感觉，没有恶心排斥，只有嘭嘭嘭乱跳的心脏，和沸腾的血管。

　　裤兜里的酸奶磕得俞长家有些疼，她皱着眉头动了动下身，任世承却猛地睁大双眼，血液往脑门上冲去，整个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

　　她只一心留意着上面的动静，并没有发现他的异样，他苦笑着平息了一下冒火的热气。

　　是石六姑不知道和谁在说话，俞长家好像隐约听到孙月的名字。

　　石六姑特有的粗声线说着：“这几年都没见过你，怎么突然就来了？”

　　一个轻柔又带着些焦急的声音说：“你怎么能跟佳佳说我们的住处呢？俞向青至今还死不悔改，他要是缠上我们怎么办？”

　　听到这里，俞长家还有什么不明白，这个人就是她妈妈孙月，也许是哥哥说漏嘴了，所以来找石六姑兴师问罪来了。

　　她突地自嘲地笑了笑，眼眶发烫。

　　任世承低头看到那双深暗的眼眸里泛着水光，即使他心绪不宁，却也听到了那两个人的谈话。

　　下巴安慰似的在她头顶蹭了蹭。他大概能猜得到，这个人是她的母亲，而她恨得牙痒痒的俞向青是她的父亲。

　　石六姑却嘲弄地说：“你来不问俞长家为什么在我这腌臜地工作，而是在意俞长家去找你，你这样和俞向青推女儿入虎口的行为有什么不同！”

　　又安静了片刻，孙月因恐惧声音发抖：“我怕佳佳跟家里说了，我害怕啊......害怕！我不想再过那种暗无天日的日子。”

　　石六姑讽刺地笑笑，“你不过是怕俞长家打扰你们安静的生活而已，你自己的女儿还不比我了解，她是不会说的！”

　　她继续说着：“你们是一走了之解脱了，村子里人欺她们老的老小的小，占她们土地，嘲讽他们！俞向青偷抢她们祖孙的钱，那么苦都忍下来了，现在她在我这里起码也不愁吃穿，为什么还要去占你们便宜，你们有什么便宜能让她占！”

　　孙月好像被说中了心事，情绪开始激动，气急败坏地道：“你知道那种绝望吗？我再留在大弯村，我会疯掉的！我想过他改正我们一起好好过日子，可他屡次不改我一次次失望！”

　　孙月开始哭了起来，“我真的受不了，我带不走两个孩子，是我自私！可我没得选择......”

　　任世承后悔没把俞长家耳朵给捂上，有些事永远不知道，至少还有美好的想象。那些话连他一个局外人听了都觉得刺痛，更何况她呢。他终于知道她为什么那么强硬，那么爱钱。

　　没有人站在她身后，她唯有拼了命地往前跑。

　　她就静静地抓着他的衣角，额头抵在他肩上。刚才那些旖旎心思全消了散，他就只剩下心疼。

　　在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的时候，俞长家蓦地下楼，脚步疾快。他愣了两秒，当即丢掉东西追过去。

　　她的身影在闲适的人群里显得急切又渺小，任世承平时都有运动，来来往往的人太多，因为要躲避速度比不过娇小的俞长家。

　　眨眼她就跑到单元楼楼下，他总算松了口气，至少比到别的地方躲起来好，在这里他还能守着她。

　　上楼梯他速度比较快，在连廊那里他伸长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她回身低着头不停地扣他的手指要挣脱。

　　俞长家力气也不小，两人撕扯间被她挠了好几道，任世承眉头都没皱一下，换成两手固定住她的手臂。

　　她一直不抬头看他，力气用不完似的，像只小困兽在他眼皮底下挣扎。她那么小，又那么倔强，那么脆弱。

　　人在情绪越无法自控的时候，越容易伤到自己，必须让她冷静下来！任世承干脆扣着她的腰，整个人提起来落坐在围墙上，底下是悬空的十几米，因为失重她一下子冷静下来。

　　即使这样她腰身依然挺得笔直，一张脸冷了又冷，眼眸沉得像深渊一般。明明她眼睛是看向自己的，目光却虚无地像要穿过他的身体。

　　任世承突然哽住了喉咙，别说安慰，他说不出任何一句话。

　　俞长家双眼一眨不眨地睁着，夏日白昼长，这时候太阳光还火辣辣地照进来，让她发寒的躯干渐渐温暖起来。她眸光闪动，落下来两行泪，慢慢地弯了背脊，靠在任世承的肩头，闷声抽泣起来。

　　她一直以为，妈妈会有点想她吧。这十几年来她一直在忍着，忍着不去打探他们的任何消息，她怕自己控制不住会去想，去奢望。

　　可她又做错了什么？她也是无辜的啊！

　　任世承揽住她，拍着她颤动的背，两个人一直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余晖变成蛋黄色。俞长家早就停止了哭泣，一动不动地仍靠在他肩上，死一样的沉静，要不是还听到她浅浅的呼吸声，他还以为......

　　他哽涩着声，轻唤：“佳佳......”

　　好一会，她声音嘶哑地“嗯”一声，还带着浓浓的鼻音。

　　“回去吧。”

　　“好。”

　　“饮料要喝吗？”

　　“......？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