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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金陵帝王州(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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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葶不可能真的问他,不然只会把话题引上更加诡异的方向。
她四处打量着周围,假装在欣赏景色,没话找话的问他,“为什么把地方定在秦淮?栖霞区也有很多不错的酒馆的。”
以两人这段时间的聊天来看,卿子晏……
不,是谢垣朗。
他应当是个工作极其忙碌的人,平日里连吃饭都经常随便对付,睡眠常常不足的人,难得一次的休息日,跑这么远见面,实在不是一个理智的安排。
更何况,两人都住在栖霞区。
“太久没回来了,有些地方生疏了,所以想来看看。”他轻声说着,全然不觉得这是件多么麻烦的事,“而且……第一次见面总是要郑重些,这儿比较适合。”
虽然两人相遇过几次,但毕竟匆忙。
而今日,算是“初遇”的起点,他总是想要尽善尽美些。
季葶忍不住看他,玩笑道,“你不会想让我给你当导游吧?”
她记得他说过,他幼时在北城住过一段时间,在国外留学了六年,学成归国后也是在北城工作,宁城这个地方,仔细算起来,他应该许久不曾回来了。
谢垣朗也忍不住笑了,并没有推辞,反倒顺着她的话道,“如果可以,乐意之至。”
两人已经走入繁华的景点区,游客们熙来攘往,谢垣朗走在外侧,修长的身形倒是能够很好的护住她,季葶不由的稍微抬了下头。
季葶自己都有164,男人站在旁边却仍是高出她一个头,从她的视角,正好能够看到他柔和的下颌线,以及高挺的鼻梁。
谢垣朗眼睛虽然微垂着,却没有看她,而是打量着来往的路人,护着她免受冲撞。
不动声色,却很贴心。
季葶不由弯了眉眼,“秦淮这个地方,如果想逛,一晚上是逛不完的。”
“我知道,好在我们都是本地人,可以随时过来。”他说完又略微沉吟一下,“如果你有空的话。”
“我一直都挺有空的。”季葶下意识地回话,可说出了口,才觉得有些莽撞。
“我是说……我的职业比较轻松。”她轻声补充。
“嗯。”男人没有多说些什么,不知道是真的觉得没什么,还是怕她尴尬。
季葶想要跳过这个话题,现下走的这条街道吃的比较多,到处都可是飘散的香味,可是莫名的,季葶的注意力全都放在身旁的男人身上。
谢垣朗的身上不再是消毒水的味道,而是很淡很淡的檀木香,类似的味道她在堂哥的身上闻到过,是古驰新出的一款男士香水,味道淡雅却很让人沉醉。
“当医生会不会很累?”她想了想,还是觉得聊职业比较保险,不会出错。
而且……谈他感兴趣的话题,他也不会觉得无趣。
“还好。”两人已经走到了地方,入店的门前有两步台阶,谢垣朗侧了下身子,让她先走上去之后,才一同入了酒楼。
因为提前预约过,谢垣朗只报了名字,两人便被引着去了一个小包厢,安稳的坐下之后,谢垣朗才继续刚才的话题,“摄影这份行业经常要背着很重的设备,你会不会觉得累?”
季葶摇了摇头,“不会,因为我喜欢。”
“所以,我也不会,因为……”他话语稍顿,接过菜单放在了季葶的面前,“大概也是喜欢吧……”
他似乎笑了,细看又好像没有,刚才服务员站在一侧,投下一片暗影,他的表情,她并未看的清楚。
“什么叫大概?”那样的形容,总让人觉得很奇怪。
男人的目光落到了屏风上刺绣的兰花,“最开始是想用自己的医术去救助一个人,为此付出了十二分的心血去学它,所以说,比起喜欢,我可能更多的是本能,毕竟学了这么多年。”
“那后来呢?”季葶不由好奇。
“后来……”谢垣朗看着面前正翻看菜单的季葶,笑道,“她已经好了,我的医术并没有用上。”
没用上?
季葶的指尖一顿,倒是有些意外。
之前听他谈过还有一个有眼疾的妹妹,所以刚才他说想要救助一个人,她便下意识以为是亲人。
不想——竟不是吗?
“那你岂不会很惋惜?”她继续问道。
季葶也有几个学医的朋友,自然听说过学医很苦的,没有一腔热血,很少有人能够坚持的下来,真正站到手术台上。
更何况,谢垣朗能够在市医院任职,已然说明他能力出众,技术过硬。
一直支撑他坚持下来的目标,在最后发觉竟然成为了一厢情愿,应该会很失望吧……
可她不想,谢垣朗竟是摇了摇头,“比起亲手救治她,我更希望她生活平安顺遂。”
季葶不由得心口发紧,“是个女孩?”
谢垣朗看着她,倏然就笑了,“是个小女孩。”
眼神清明,神色坦荡。
季葶倏然就松了一口气,可被那样明睿的目光看着,她也没心情往下继续翻看,随便点了一样,就将菜单推了过去。
谢垣朗倒是多点了几样特色菜,然后服务员就拿着东西下去了。
“那配音呢?”人一走,就显得空间空荡了不少,季葶兀自找着话头闲聊。
“这个只是巧合,想要出色些,让别人看见,继而发现我。”
“你看着不像这么俗气的人。”季葶怀疑的打量了他两眼,又强调道,“一点都不像。”
“那我像什么样的人?”谢垣朗提过一旁的水壶,烫了一遍餐具,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如竹,动作缓慢而又优雅。
季葶看着,无端就想到《诗经》中的一首词,“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应当是那种有着自己抱负与信仰,富贵钱财皆可抛的温润公子。”
她很少这么直白的夸人,但是遇见他……总是有许多意外。
谢垣朗笑了笑,清隽而又温雅,“没你说的那么高尚,钱财我还是需要的,毕竟这个时代,没房没车怕是要孤苦一生。”
广播剧中总是掌握生杀大权的贵公子,如今突然用一本正经的语气和她说着这么现实的话,季葶不由觉得好笑,点头附和,“这倒也是。”
谢垣朗将手里的餐具放在了季葶的面前,然后又拿走了她面前的那份,“我还是比较喜欢后面的话。”
“嗯?”她有些反应不及。
塑料袋包装被戳破的轻响中,是他清淡悦耳的嗓音,“刚才的那首词。”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意思是——
有此英俊君子,如何能不想他。
这个男人……是在取笑她?
季葶捧着面前的茶杯,轻轻啜饮,不说话了。
果真,无论是在微信里还是现实中,她都说不过他……
反倒是谢垣朗好似找到了说话的兴致,“说说你吧,琵琶弹得这么好,为什么反而学了摄影?”
季葶本在喝水,听到这话,不由得抿了下唇,“这个你倒是问到我了。”
“不方便说?”
“也不是。”季葶的食指在杯壁上轻轻摩梭着,杯子是透明的,她可以透过茶水,看到她被按压的有些模糊的指纹。
“琵琶于我是天性使然,但是摄影……是渴求,我自小就有愿望,想要跨过山川湖泊,赏遍四季美景,你小时候有没有抓周?”她突然侧头问他。
谢垣朗回想了会,点头道,“有,是一本医书。”
江南有风俗,孩满一期之际,会将珍宝服玩置于儿前,观其先拈者何物,以为佳谶。
虽然许多人都不大信,但老一辈觉得这是个好彩头,大都还是会遵守。
谢家会,季家同样也是。
“我抓的是爸爸平日里专门为我拍照的相机,那时姑姑为了收我为徒,专门将自己的琵琶横放在了桌沿,占了大半个地方,我却仍爬着,绕了一大圈去拿。”季葶嘴角一勾,倏然笑开,“可能我上辈子也是个盲女,不然怎么会这么贪婪?”
她还记得他为自己讲的第一个故事,不光是惹了她泪流满襟,辗转多日,更是被写成了故事,成为两人合作的新剧。
而且,更为巧合地是,谢垣朗是个眼科医生。
季葶说这话,便有丝调笑的成分。
谢垣朗倏然就回想起了那年秋天,河畔的柳叶已经开始枯落,他还未曾离开金陵,偶尔也会在湘苑午憩。
有次,他从睡梦中醒来,就看到她轻俯着身,纤纤玉手在描绘他的五官眉眼,动作细致而又温柔。
其实那时候,他便已经知道,她并非普通的湘苑歌女,而是前朝的公主,唯一的皇室血脉,亡国之日的那场大火,毁去的不光是她的国,她的家,更是熏瞎了她的双眼。
她说,她想记住他的模样,可是再怎么摸,忆下的也不过是粗略五官,根本描摹不出他的实际模样。
那语气里满满的都是遗憾……
她有一双最为美丽的桃花眼,偏偏死寂无波,到底是造化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