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你到三十岁》杜曼卿

30、番外之卓氏父子

　　番外一
　　卓盟原来不是叫卓盟的。
　　他小时候的名字叫：浅江。
　　母亲木琴时常摸着他的头说：“浅江，浅江，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母亲来自遥远的中国。是逃难过来的。南洋这边暖热的气候很适宜女人，于是母亲渐渐剥离了愁苦的黄色，而沾染上了热带闪亮的金色。
　　听她们说，父亲是一个很英挺的外国人。母亲牵着父亲回家的时候，村子里的人都跑出来看热闹。
　　金发，碧眼，英挺的身板，浑身的派头。父亲和村子里邋里邋遢的男人不一样。
　　到底怎么不一样呢？浅江每次问母亲，母亲总是低下头，恍如陷入了沉思里，俄而微微一笑，用手轻轻梳理那头油亮的黑发，缓缓说：“你的父亲，是个浪漫的海盗。”
　　海盗？
　　对，海盗。
　　我第一次遇到他，是在村口的海滩那里。你父亲他浑身是血的躺在海滩上，奄奄一息。我把他拖回岸上，然后用芭蕉叶子装了水喂他，不到半天，你父亲就苏醒过来，然后我带他去湖边洗了澡，他那么漂亮！长长的金发在脑后扎成一束，眼睛碧蓝碧蓝的如同最深沉的大海，他的眉毛很淡，可是一直上挑着。高颧骨，尖下巴，他肩膀很宽，腿很长，走起路来很快，我得小跑步才能追上。可是他真是大男人，从来都不停下来等我的。男人嘛，婆婆妈妈的哪能做什么大事，他如果等我，我反而看不起他！
　　他在村里住了半个月，和我们一起打渔，摘椰子，好多姑娘都喜欢他。不单单是因为他的样貌漂亮，也因为他的气派。即便全村最美最美的姑娘在他面前走来走去，他也绝不多看一眼。
　　他也不是很喜欢我。
　　可是我对他好。我把家里最好的床铺让给他，自己睡在地上的席子上。给他做最香的米饭，为了采最好喝的泉水，我背着竹筒上山，搞到遍体鳞伤。
　　我是有私心的。
　　我知道他不属于这个地方，可是我想我这么对他好，他会觉得欠了我的。
　　那天晚上我爬上他的床，执意要把自己给他。我脱得光溜溜的，他没有拒绝我。
　　只是后来，他还是毫不留恋的走了。
　　我看着他坐上大船，船开出了海，我在后边拼命的游泳追着他，我要跟着他。
　　后来我醒来才发现自己被村民救了回来，他根本没有看过我一眼，要不是我神奇的漂回了岸边，我早就淹死了。
　　我回来才发现自己双腿肿的不像话了，医生说我怀了孕，我咯噔一声晕了过去。
　　后来生下你，其实我也是有私心的。我想你长大了，可以去找他，认祖归宗，然后他能看在你的面子上，或者也能让我再见他一面。
　　可是，可是，直到最后，母亲的这个愿望，也根本没有达成。
　　卓盟从未爱过这个父亲。
　　甚至对卓盟这个名字，他都潜意识里讨厌。
　　“我不叫卓盟，我叫浅江！”第一次坐在长长的饭桌上，少年憋红了脸大声嚷。
　　卓易笑笑：“你是我的儿子，自然是以后星岛的主人，如何能叫这个名字？龙困浅江。不好不好。”
　　卓易自然会让他知道如何服从命令。整整有一年的时间，卓盟都被丢到秘密基地去日夜操练。少年赌气不服输，然而却还是在这样的日夜磨练中迅速的消瘦下去。
　　最严酷的折磨并不只是□□上的，当训练卓盟的师傅因为他的不听话而被秘密处决的时候，卓盟第一次知道了生存的含义。
　　然而当他开始听话了，卓易却更加要求他的忠诚。于是，当卓盟从枪林弹雨里冲出来的时候，面对的却是母亲的骨灰盒。
　　“卓盟。”卓易穿一身平日最常穿的盈白长袍，袍子边绣着青色的胡不归花。一朵朵的，蔓延在他的下摆。
　　他微微笑着，漫不经心的拿着那个简陋的木盒子，低头看了看，修长的手指划过木盒一角拙劣的刻痕，低语：“妈妈，你安心吧，你最爱的儿子，浅江？”
　　卓盟的眼里忽然就爆发了怒火：“你还给我！你把妈妈还给我，你没资格碰她！”
　　然而没等他冲到卓易的跟前，他就猝然停住。
　　“卓盟。你是我的儿子。”卓易微笑着，高举着骨灰盒子，轻轻的打开，慢慢的倾斜一个角度。
　　有风吹来，温柔的抚摸上卓盟的脸颊，以及，盒子里的骨灰。
　　“不！爸爸！不要！”卓盟噗通跪下，以头抢地哀嚎。
　　“爸爸，妈妈她一直找你，一直找你。我们从南洋过来，妈生病了，没钱治病。后来，后来妈妈就死了呀！爸爸，妈妈她死的时候都一直在叫你的名字，爸爸，你不能这么狠心啊！”少年哽咽的声音里带着刻骨的伤痛，以至于到了最后，声音都嘶哑了。
　　卓易微微一顿，扶起卓盟来，还是微笑：“卓盟，你既然是我的儿子，我自然会好好对待你的母亲。你放心吧。”
　　卓盟低着头，咬牙看着地面，风刮起一角衣袂，吹进他的眼帘：一朵苍蓝的胡不归花。
　　式微式微胡不归？君不归。我愿为君挫骨扬灰，式微式微胡不归？君不归。
　　如果他不答应，怕是妈妈从此连最后的安身之地也没了，而即便是死，妈妈都会希望和这个人呆在一起。
　　胡不归还是在眼前猎猎的开放，少年的心里都要滴出血来，然而终于，他单膝跪地，以手触额，高声喊：“我木浅江，从此心甘情愿成为卓盟。今生今世，不得反悔。以我最尊贵的母亲发誓！”
　　这是南洋那边的宣誓形式，一旦发了誓言，终生不得背叛，否则挫骨扬灰，灵魂永坠地狱。
　　卓易眼里终于有了温暖的笑意，他伸手把这个儿子扶起来，拍拍他的肩膀：“卓盟啊。”
　　然而终究还是没继续说，只是把骨灰盒子打开，哗啦一下子把骨灰全都倒下了山崖。
　　“妈妈！”卓盟目龇俱裂，就要扑下山崖去！
　　早被两边人拦住。
　　卓易看看他，嘴角浮现一抹不易察觉的笑：“什么，难道你真以为我会拿你母亲的骨灰来威胁你？”
　　卓盟不语，只是很恨的盯着他。
　　卓易看到这如狼似虎的眼神，居然有些欣慰：“放心吧，她已经被我安葬在卓家祖坟了。刚才的，不过是鱼骨头粉。”
　　缓缓走到卓盟身边，卓易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卓盟，你始终还是要再稳一点儿。”
　　卓盟低着头不说话。
　　卓易轻轻笑笑，终于背着手下山去了。
　　一直到了很久很久，卓盟才敢抬头看去，然而苍山青翠，哪里还能找的见那个身穿胡不归的身影？
　　“卓易。总有一天，我要打败你。总有一天……”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真悲摧。情绪老是跟不上。眼看着快要到了最激烈的地方，情绪没酝酿好怎么可以写呢？悲摧啊悲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