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你到三十岁》杜曼卿

33、第 33 章

　　苏何第一次觉得王润之脆弱。
　　特别脆弱。
　　医生说完了之后，他就那么站在医生面前，动也不动，既不让路，也不到病房去。
　　苏何未曾和杜律深交。因为她们的生活其实并未有太大的交集，所以她除了知道杜律平日爱笑，做饭马马虎虎的，可是却老爱提着盒饭送到学校来给王润之吃，家里有两个孩子，女儿调皮，儿子捣蛋之外，其他的她真的不知道了。
　　所以她现在对于躺在里边，已经死去的杜律，除了惋惜之外，并未有特别大的伤感。
　　未曾切肤，自然不知道痛楚。
　　“王老师怎么了？”她拉拉身边的卓盟说。
　　卓盟责备的看了她一眼，而后快步上前，轻轻的扶住王润之，不知道说什么，因为这样的痛楚，他也曾经经历过。
　　“老师。”他斟酌了一会儿，总算开口，“师母她，也要走得干干净净的才是。”
　　王润之还是不说话，跟聋了一样似的。苏何在一边看着不像，赶紧上去拉住医生问：“医生，医生，是不是诊断错了？里边那个没有搞错吧？”
　　医生摇摇头：“不会弄错的。一枪击中心脏，一枪打中腹部。心脏的那枪是致命伤。立即致命。无论到哪里都是回天乏力了。”
　　一枪心脏？一枪腹部？苏何愣了愣。她记得杜律还怀着孩子来着。谁这么残忍？
　　苏何回头看向卓盟，卓盟示意她上前来，在另一边扶住王润之。
　　“咱们一起扶着老师，否则他没力气走进去。”卓盟低而有力的说。
　　苏何点点头，刚刚扶住王润之的肩膀，才明白为什么卓盟为什么要她帮忙。王润之根本连站的力气也没了，才一扶着，大部分的身体重量就都落到了苏何的身上。
　　“一起。”卓盟看看她，两个人一起扛着王润之进了病房。
　　床单上还带着触目惊心的鲜血，杜律静静地躺在那里，白布遮面，了无声息。
　　王润之坐在床前，迟迟不肯揭开白布。就只是坐在那里，也不说话。
　　好半天，王润之迟疑了半天，才颤颤巍巍伸手过去，小心翼翼的揭开一角，杜律毫无血色的脸便一寸寸的在空气中展现。
　　“阿律。”王润之一开口，眼泪就呛了出来。
　　“阿律，阿律你怎么就舍得，舍得走了呢？”王润之紧紧地抓着杜律的手，俯身下去，抱着杜律的头，无声的哀恸着。
　　苏何只觉得王润之趴在杜律的身上，压抑的哭声像是钝刀子一样，拉回的割他的肺腑。
　　杜律在最后时刻其实并未受到多大的痛楚。浓浓的长眉下，原本圆而大的眼睛现在安详的闭着。嘴角放平，神态安然。好像她不是死去，而是解脱。
　　苏何感叹一声，双手交握，为杜律开始祈祷起来。
　　卓盟扯扯她的手：“咱们先出去吧。”说完，不容苏何拒绝，一把拉着她出去了。
　　两个人并排站在窗户前，走廊忽然安谧的可怕。偶尔有脚步声，也远远的就没了。
　　苏何无言的听着王润之在里面的哭声，听着他喃喃说着他们的从前，断断续续的，哽咽的，艰涩的，一点一滴的从前。
　　这才发觉，原来，他们也曾有那么肆意欢笑的日子，也曾有那么青春明媚的时光，也曾有纯如初雪一般的爱恋。
　　慢慢的，苏何眼前好像能够浮现少女时代的杜律，长长的头发，圆溜溜的大眼，一笑两个酒窝，没心没肺的笑着，无忧无虑的生活着。杜律和她不一样，杜律总是很善良。心太软，烂好人一个。杜律做事为人第一要素就是直觉，凭感觉去活着。
　　“师母是个大好人。”良久，卓盟低低地说。
　　“嗯。”苏何点点头，“师母和我不一样。我没有师母这么伟大。”
　　两个人又同时沉默了。
　　王润之压抑的哭声又传了出来，苏何低头说：“如果师母没死，我真的很想好好和她做朋友。我这个人太阴暗了。”
　　卓盟难得没反驳她：“或者，上天要收回他的女儿，不让她再在这里受苦了吧。”
　　苏何点点头：“只是对王老师来说未免太难了点儿。”
　　卓盟点头附和。两人又沉默起来。
　　忽然里面也安静下来，卓盟最先反应过来，风一样的刮进病房，却发现王润之趴在杜律身旁一动也不动了。
　　“老师！老师！”他大惊，伸手摇摇王润之。
　　王润之还是毫无知觉，卓盟把他翻过来，一看脸色刷的变白了。
　　“老师他咬舌自尽了？”苏何惊恐的指着不断从王润之嘴巴里渗出来的鲜血，大叫。
　　“不是.”卓盟冷静的撬开王润之的嘴巴看了看，“悲伤过度，血气上涌，吐血了而已。你去叫医生来吧。”
　　苏何赶紧奔了出去，只剩下卓盟坐在那边陪着王润之。
　　医生很快来了，摇头叹说也未免太过度伤心了，让把王润之挪到病房去打吊针，这边也要处理一下才行。谁知道刚一挪动王润之，他立刻警醒过来，说什么也不要去到别的病房，就要在这里守着杜律。
　　医生他们也拗不过他，只得作罢。王润之请卓盟苏何他们回家帮他把杜律的干净衣服拿来，自己要给杜律收拾的干干净净的。不能让她这么走。
　　卓盟让苏何回家捎带回衣服来，他自己在这里守着王润之。他现在根本什么都不能做，悲伤已经抽离了他的力气和理智，现在的他，跟行尸走肉根本没有分别。
　　王润之挥挥手让卓盟先出去一下，他自己要在里边帮杜律整理。
　　卓盟只得出去，在走廊上等着苏何。
　　苏何回来的时候带着他们的两个孩子来了。大的一个是女孩，红扑扑的脸蛋，扎着公主辫子。圆溜溜的大眼像极了她妈妈。小的那个是男孩。还很小，刚会走路，苏何放他下来，他就拉着姐姐的手咿咿呀呀的说个不停。
　　“妈妈呢？”小女孩四处张望，“姐姐说妈妈病了，我们来看看妈妈。”
　　“妈妈。”卓盟艰难的开了口，却不知道说些什么，或者怎么说。他无法跟这些孩子们说自己的妈妈已经死去了的事实，只好求救般的看向苏何。
　　苏何咬咬牙，抱起小弟弟：“弟弟乖，姐姐带你去买糖糖吃好不好？”
　　小男孩一听要吃糖，立刻高兴的扭动起来，抱着苏何的头使劲的往外指：“糖糖！糖糖！”
　　“就知道吃！你猪啊！”小女孩不乐意了，一把把小弟弟抱下来，看向苏何，“姐姐，我妈呢？”
　　苏何也语塞了，正在那里支吾着呢，忽然门打开来，王润之从里边走出来。
　　“爸爸！”小女孩奔过去，抱住了王润之。
　　“爸爸！”小男孩也赶紧跌跌撞撞的奔过去，抱住了姐姐和王润之。
　　“油油，龑龑。”王润之努力想支撑住，却还是没力气，一屁股坐到在地上。
　　“爸爸你怎么了？”油油奇怪的端详起爸爸来，奇怪了，爸爸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爸爸也病了呀？
　　“爸爸，你也病了么？”油油关心的问，龑龑一听到姐姐这么说，赶忙把小手伸过去贴在王润之的额头上，学着大人们试探温度的方式嘟着小嘴亲了亲他的额头：“好了，不疼了。妈妈呢，龑龑去给妈妈亲亲！”
　　大眼咕噜一转，迈开短短的小腿，龑龑就要闯进王润之刚刚出来的病房。
　　“龑龑，别胡闹，来爸爸带你们一起出去给妈妈买点儿东西，妈妈要在这里住很长时间的院。”王润之起身，拉着两个小孩子走了出去。
　　一直等他走了出去，苏何才满不是滋味的开口：“这可怎么办啊，这两个小家伙都那么小。没有妈妈，家就跟塌了一样.”
　　卓盟不说话，只是低着头。
　　“我从小就跟我妈，我爸早死了。家里虽然也过得去，到哪里一说起爸爸，我心里还是难受得很。单亲家庭就跟戳一样的刻在我的头上。搞得我跟怪物一样的，越来越像了。”苏何像是触动了以前的回忆，忍不住都絮叨了出来。
　　“有时候我甚至在想，如果我爸还在，家里生活条件好一点儿，我是不是就不会这么小气斤斤计较了。”苏何感叹道。
　　“我妈也死了。”卓盟忽然说。
　　苏何哦了一声，不知道如何接下去。卓盟妈死了？卓易不是好多老婆么？他妈会不会是被害死的？
　　想归想，作为一个老师，苏何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尽点儿安慰的义务的，于是她轻轻的揽过卓盟的肩膀：“没事没事，你看我不也是这样过来的？别难过了，我一女的都挺过来了，何况你这个大男人！”
　　然而转头看到病房，苏何的眼神还是不可避免的黯淡下来，今天第一次，她的声音里出现了悲伤的色彩：“可是，师母还那么年轻。她好不容易才来到这里。孩子都那么可爱，那么的小。”说到最后，声音慢慢的低下去。
　　卓盟朝她看去，只看到一滴滴的泪水从她脸颊上滑过。
　　“要是这是一场梦就好了。不为大人考虑，也得为孩子们想想啊。他们可怎么办啊？”苏何低下头，闷闷的踢着墙壁。
　　如果这只是一场梦。
　　卓盟抱着手臂在窗前凝神思考着什么，走廊那边却传来两个小孩子咯咯笑的声音，他转头看去，却见王润之抱着两个孩子走进医院来。
　　“乖，跟姐姐先去玩吧！”王润之把两个孩子交给苏何，微笑着看到他们三个出去了。
　　“有烟么？”王润之转身，萧瑟的说。
　　“嗯。”卓盟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来，递给王润之。
　　王润之接过烟来，靠在墙上深深的吸了几口。
　　“老师，你也不要太过悲伤了。”卓盟安慰道。
　　王润之无声的笑笑：“你懂什么。老师我这是一颗心都栓在你师母身上了。要说我们也挺不容易，从那边逃来着这边，水里火里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了。谁知道呢！”
　　卓盟只觉得王润之现在的举动有些反常，可是又说不出哪里反常来。只能默默的靠在墙上，看着王润之。
　　“嘿。”王润之摸摸头，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小子，我知道你们卓家在这里也是数一数二的。这是我在那边的家人，以后，你帮我把孩子送回去吧。”
　　卓盟接过那张纸来，看看上面写着一个地址：“王家？是那个八大家族之一的王家么？”
　　王润之点点头：“孩子送回去还有些照应。怎么说也是他们的孙子孙女的。”
　　卓盟拧拧眉：“老师您呢，不管了么？”
　　王润之声音慢慢低下去：“我顾不了。我还得去陪阿律。”
　　卓盟只觉得他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抬头一看，王润之却顺着墙壁慢慢的滑下来，委顿在地上。
　　“老师！”卓盟吓得赶紧蹲下来，却发现王润之脸色青白，嘴角有鲜血渗出。他悚然一惊，顾不得许多，背起王润之大喊：“医生呢！快来救人啊！”
　　苏何回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眼前这一副兵荒马乱的样子，卓盟无力的靠在墙上，一脸的沮丧懊悔，医生们来来回回的忙碌着什么。她探头往里一看，却发现王润之赫然躺在病床上。
　　“他们，是在灌肠么？”苏何看了一会儿，忍不住问。
　　卓盟颓然的点点头，眼里有泪光浮现：“值得么？”
　　“什么值得？”苏何问。
　　“老师他，喝了断肠散。想要跟着师母去。我现在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医生也不知道。”卓盟闭着眼，心痛的难以自已。
　　王润之是他最喜欢的一个老师。刚来的时候，大家都很爱这个老师的课。王润之教法律，亲自带着他们去观摩审判，他自己做辩方律师，那份神采奕奕他至今还记得。
　　他是来星岛之后才考得律师，非常难考，但是王润之却觉得小菜一碟。
　　所有人都崇拜他。虽然卓盟从不说，但是他心里却是很敬重这个老师的。只有他会给卓易打电话，叫他出来吃饭，直言说卓易未免对卓盟太冷淡。
　　卓盟虽然表面上说他多管闲事，其实，很大程度上，他希望自己有一个像王润之一样的爸爸。
　　这个爸爸，对老婆无限制的溺爱，跟孩子没大没小。偶尔王润之拉他去家里吃饭，卓盟甚至希望自己是这家的小孩。
　　现在，他心目中的爸爸，就在自己的眼前，这么去了。
　　油油和龑龑的哭声还在耳边，他看了看这两个哭得几乎要背过气的小家伙，再看看躺在那里的王润之，再看看停放杜律尸体的房间。
　　怎么忽然就成了这样？
　　他心里闷闷的几乎要死，脑子也昏昏沉沉的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可是脚下仿佛有意识一般的朝杜律的病房走去。
　　“油油别哭，龑龑别哭啊。”苏何把他们紧紧搂在怀里，轻声细语的安慰他们。
　　她不知道如何和孩子打交道，可是，眼前这种悲剧使得她本能的抱紧了眼前这两个小家伙。
　　老天一定没睁眼。
　　忽然有股微风刷过苏何的两颊，她微微诧异，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风吹进来。
　　她抬头像风吹来的方向看去，却愣在那里。
　　天。
　　杜律，居然站在病房的门口，朝这边看来！

作者有话说

　　杜律是不会死滴，嘎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