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金之明》愁若浓云

84、第八十四章

　　饶是叶湘已经有了猜测，听到这话的时候还是面色惨白地愣在原地。

　　“那我是谁？”叶湘没忍住，冲动之下问出一个离经叛道的问题。

　　方信月似乎也觉得讶异，她转过头看她，嘴角噙着一抹嘲弄的笑：“你是谁为何要问我？”

　　叶湘自觉不妥，低下头缓缓道：“我好像不知道我是谁了。”

　　方信月满不在乎笑笑：“有些事情，想得太清楚也不是什么好事。”

　　叶湘此时当真这么觉得，她宁愿他们一辈子都不知晓，但可惜，命途多舛，造化弄人。

　　到了这种关头，看着眼前的方信月，叶湘却生出另外一个想法来，她低下头，诚诚恳恳地央求：“在下有事相求，还望公主答应。”

　　方信月倒也颇有耐心，她古怪地看了叶湘一眼，笑着道：“说吧，何事？”

　　叶湘依旧恭敬地低着头，把自己的恳求说了一遍。

　　方信月听完，却是不解地摇头：“无法理解你们这些人在想什么。”不过叶湘的要求不算过分，她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了她，还大发善心答应了她的请求。

　　见叶湘的脸色缓和后，方信月反倒笑出声来，再一次道：“人一旦有了情感，就是有了弱点，谁也不能幸免。”

　　叶湘无法反驳，她微微点头附和：“公主说的是。”

　　此时信月公主也不想和叶湘谈天说地，她本就公务繁忙，见话题告一段落，便挥挥手让她离开。

　　叶湘辞别方信月，浑浑噩噩地往家的方向走，才走到半路，天空竟然下起雨来，这场疾风骤雨，来势汹汹，瞬间就浇灭了世间的热情，街上的行人匆匆忙忙往家赶。

　　叶湘却一点跑起来的动力都没有，任由自己被淋成落汤鸡，她茫然地伸出手接住落下的雨滴，抬头望向天空。

　　老天爷在这时候下起雨来，难道也是同情她吗？既然如此，为什么偏要让他们以这种荒谬的方式相遇？

　　看来命运确实在嘲弄他们。

　　她本想高声质问，一张嘴却变成了放声大笑，模样癫狂，像是彻底堕入疯魔。

　　是她太笨，是她太蠢，仅凭一块玉佩就认定了所有，如今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她的粗枝大叶害了两个人，老天爷再怎么嘲笑她也不为过。

　　叶湘一辈子小心谨慎，却在这种地方栽了跟头。

　　可再哭再笑又有什么用呢，什么都改变不了，叶湘忽然理解了顾芳琉把剑架在脖颈上的决绝，她此时也萌生出这种生死不能的痛楚，看来他们确实很像。

　　叶湘魂不守舍地走到家门口时，早已等在门外的燕丙立即冲着出来，撑起一把伞遮在她头顶，满含担忧地问：“怎么被淋成这样？”

　　叶湘唯有苦笑，燕丙便紧紧握住她的手拉着她往里走：“都冻僵了，再不见你回来我就去找你了。”

　　两人走进去后，燕戊也端了杯热茶过来，递到叶湘手里：“快喝了暖暖身子。”

　　叶湘知道她们在关心自己，甚至想为她排忧解难，但这一次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这件事情让她难以启齿，她无法对任何一个人说起。

　　天知地知，只有她和他知道，已经足矣。

　　淋了一场雨后，叶湘久违地生了场病，一连几天都没踏出房门，这十年来她还没这么消沉过，就差彻底闷在房间里了。

　　燕丙却不想让她一如既往地躺下去，她强硬地把叶湘拽出门，让叶湘听她絮絮叨叨的烦恼。

　　叶湘虽有心无力，但起来活动了几天后，精神倒是比以前好了很多，没有燕丙的陪伴，她也能一个人外出走走。

　　围着屋前屋后转的这几天，她把这段时间在这发生的事情都回想了一遍，当初她是怎样穿着鲜艳的喜服来到这，而顾芳琉和她又是怎么势同水火，反目成仇。

　　从头到尾过了一遍后，叶湘依旧只留苦笑，难怪顾芳琉说她知道了会后悔，她当真后悔了。

　　可她只是后悔她知晓了这件事情，至于其它的，她没有悔过一丝一毫。

　　脑海里思绪纷杂的时候，她却已经不由自主地走到了屋里，站到了柜子面前。

　　她自然知道这里面装了什么，赤红的喜袍，夺目的凤冠，连同那半截红盖头，也被她珍藏在了这里。

　　她低着头想了想，轻轻打开柜子，把所有东西都拿了出来。

　　她换上喜袍，对镜梳妆，画娥眉，抿红唇，戴上凤冠。

　　做完这些后，她静静地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竟然还能露出笑容来，眼里也没了忧伤，脸上的喜悦和出嫁那天分毫不差。

　　燕丙走进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她愣了一下，出声问：“怎么了？”

　　叶湘轻轻摇头，伸手摩挲着身上的红装，低声道：“这么漂亮的衣服，只穿这么一次，太可惜了。”

　　燕丙站在她身后握住她的肩，轻声安慰道：“不可惜，你那天那么漂亮的样子，我们都记得呢。”

　　“是吗？”

　　听见这话，倒也算是不枉此行，但倘若结果再圆满一点，那该有多好。

　　而此时的她也明白，为何顾芳琉会说出月亮夜明珠那番话，他们终究会分离，大概就是在解决陆信的事情后。

　　时至今日，叶湘不知道该以何种面目面对他，也不知道该如何与他分别。

　　她想来想去，总觉得自己该为他留点东西，她对他倾注了那么多感情，想出该给予他什么，这并不难。

　　下定决心后，叶湘拿出纸笔写写画画，她画工一般，但却画得异常认真，因为连她自己也清楚，他们再无可能，这是最后的馈赠。

　　叶湘情绪低落了一个月，这幅画也将近画了一个月，在她把画装进画筒之后，顾芳琉一行人终于回来了，这一次她没有到门口迎接，只是安静地坐在桌旁，侧耳倾听来人的脚步声。

　　直到熟悉的脚步声一步步靠近她时，她才发觉自己的心又开始钝痛，心底早已下起小雨。

　　叶湘朝着窗外呼出一口温热的气，忍住情绪，转过头来垂眸看着桌面。

　　这一次平安归来，燕己兴致勃勃地分享着一路上的见闻，顾芳琉在他的示意下也点着头捧场，时不时地应和一声。

　　期间叶湘只是安静地听着，一句话都没说过。

　　但听到他们几次化险为夷的时候，叶湘还是忍不住为他感到庆幸，可她也明白，她再也不能表现出来。

　　持续的沉默终于让顾芳琉察觉到不对劲，他转过头来，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次叶湘从始至终都没看他一眼。

　　以前两人虽有争吵，但她还是会坦荡地看向他，用探寻的眼神打量他，并不在乎暴露心里的担忧与……

　　可她这次在隐瞒什么？

　　顾芳琉抬头朝她看去，只见叶湘的眼神闪躲了一下。

　　她知道他在看她。

　　即使如此，她还是没有抬起头，就这么隐忍地躲避了他的注视。

　　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意识到这一点后，顾芳琉呼吸一滞，心中也忍不住悲恸起来，万物再次在他眼前化为乌有，呼啸的风为她他们唱起哀歌，天底下只剩下他们两个可怜人，却早已咫尺天涯。

　　在这艳阳高照的日子里，他却觉得寒冷刺骨，犹如被困在坚冰下的游鱼，一举一动都是在奔向死亡，她大抵也是如此。

　　幸好没有人察觉两人之间诡异的气氛，谈完事后，叶湘率先离开，其余三人也陆续离席，只有顾芳琉在原地呆坐。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一声轻叹后，顾芳琉起身走向自己的房间，在即将推开门的那一刻，他似有心灵感应般回头，果真在身后看到了叶湘。

　　她如同鬼魅一般，不知从哪冒出来，一声叹气后有气无力地倚靠在墙上，抬眼看向他。

　　顾芳琉自然看到了她渐渐发红的眼眶，也看到了她微微颤抖的指尖，而她身后的红枫不要命地摇曳着，给她身上也染上一层冷寂的血色。

　　叶湘想开口说话，一张嘴却是眼泪先冒了出来，她微微仰起头，忍住哽咽，就差泣不成声：“我……我从来没想过我会失去你两次。”

　　她这话说得断断续续，简单一句话却说得异常艰难。

　　顾芳琉想走近她，将她抱在怀里，但理智告诉他他不能这么做。

　　他垂下头轻声叹气：“你都知道了？”

　　叶湘死死咬紧下唇，强忍着悲伤问：“该怎么办？”

　　“什么都别做。”

　　听见这句话，叶湘还是万念俱灰，她用力地闭了闭眼，忍住想哭出声的冲动，却还是止不住肩膀的颤抖。

　　她不停地擦着眼泪，饮泣吞声地说道：“我有一个要求。”

　　顾芳琉感受着脸上的湿意，强撑着回应：“你说。”

　　叶湘依旧倔强地抬着头，就这么死死地盯着顾芳琉，一字一顿，像诅咒一样朝他说道：“不许爱上别人，不许娶别人。”

　　听完这句话，顾芳琉也听到了两个灵魂碎裂的声音，事情竟然真的走到了无法挽回的这一步。

　　他是如此，她亦如此。

　　顾芳琉痛苦地闭上眼，缓缓点头：“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