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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有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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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年初,时有风开始被家中亲戚长辈疯狂催婚,尤其是周言熙的妈妈,也就是他的表姐。
他现在还能回想起她们合起伙来喋喋不休的样子,简直就像魔咒,让他头痛欲裂。
时有风也为此感到无可奈何。
他知道这不是第一年,也不是最后一年。
本打算今年过年去外地出差躲躲,但就在刚刚,他突然改变了主意。
在“恋爱关系”里,比起过度寻求生理上的爽和刺激,时有风更倾向于寻找让他相处起来舒服的人。
他更尊重自己的感觉,更愿意成为一个做好万全的准备之后,等待猎物主动上钩的猎人,而不是主动出击。
这样才更有意思。
心倏然一紧的感觉提示着他,已经有猎物落网了。
……
“小叔叔!”
周言熙叫第三声的时候,时有风终于抬眼看向他:“嗯?”
“你居然笑了。”
周言熙第一次见时有风看到女孩子的照片乐成这样,别提有多震惊了,下巴恨不得落到地上。
时有风轻咳了声,淡淡道:“你看错了。”
他推开手机,低头继续看书,却发现自己已经忘记读到哪里了。
“哦,好吧。”周言熙丝毫没有怀疑。
毕竟,他小叔叔可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十分“洁身自好”。
“怎么样?我们系花是不是很漂亮?我是不是跟她挺配的?毕竟我也是那么帅气。”
时有风瞥他一眼,随手把书放在一边,然后站起身说:“赶紧洗洗睡吧,你明天早八。”
周言熙:“……”
///
这一夜,栗雨仍在连续不断的梦魇中历险,她睡眠极浅,时不时在梦中惊醒,又很快在梦中睡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七点四十五了。
她来不及刷牙洗脸,赶紧穿好衣服,拎着包就往教学楼跑。
魏琪早已经帮她占好座位,一看见她进教室,朝她招了招手。
栗雨走过去坐下,刚把从书包里拿出来的书放到桌子上,手中就被塞了半块三明治。
栗雨抬头:“嗯?”
魏琪解释说:“这次是周言熙给的,你一块我一块。”
“周言熙?”栗雨对这个名字似乎有点印象,大二上学期跟她们一起做过小组作业。
虽然跟她们同龄,但性格却跟个小孩子似的,有点矫情,经常因为一点小事就跟魏琪斗嘴。
栗雨察觉到身后一直有一束炽热的目光,她转头,果然看见一个男生在对她笑。
她朝他点点头,对这块三明治表示感谢。
这可把周言熙激动坏了。
他忍不住给时有风发微信炫耀。
【西山远:小叔叔!我女神对我笑了!】
然后收到了一串无情的省略号。
星期一上午只有数学分析一门课,九点四十下课。
下课后,魏琪要去找老师讨论大创项目,栗雨自然而然落单。
跟魏琪说了再见之后,她开始昏昏沉沉地收拾书包。
没有什么比大学学了不喜欢的专业更让人痛苦的了。
数学公式像是天书,偏偏老师每节课都要写板书,密密麻麻的,能把整张黑板全都写满。
栗雨懒得记笔记,反正她基本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但她下课后都会把板书拍张照存起来,当作心理安慰,尽管她知道自己日后也不会看。
她颓丧地想,连自己都学不会,别说教学生了。
栗雨把蓝牙耳机塞进耳朵,给自己点了一首林俊杰的《学不会》。
坦然接受现实。
走在路上,她开始认真思考,与其说思考,不如说怀疑。虽然她乐于奉献,但是当老师似乎真的不行。
她现在也不想考公。
实习更是毫无头绪。
那怎么办呢?
似乎,只有考研这一条路了。
……
西延师范大学校园面积不大,教学楼很集中,数学学院跟物理学院在同一栋综合大楼上。
一出学院就是校内最宽广的一条大道——“梧桐大道”,两边被高大的梧桐树环绕着,像在为青年的梦想遮风挡雨。
下课之后,学生从教学楼内鱼贯而出,一大半都去学院对面找自己的电动车。
因为学校里坡道很多,而且坡度都很陡,走路不太方便,大部分学生都拥有自己的小电驴。
栗雨没买,她觉得抢充电桩太麻烦了,而且比起骑电动车,她更乐意在校园里走一走。
她混入人群之中,周围的同学大多结伴而行,有说有笑,尽管她独自一人,也不觉孤独,反倒内心安宁。
安宁的感觉让她想轻轻闭上眼睛,感受风在空气里的流动。
大学生活应该是这么美好的。
一切都能被治愈,一切都能原谅。
没一会儿,栗雨就走到了咖啡馆门口。
她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一杯黑咖啡和一个芋泥贝果。
栗雨今天带了平板、笔和本子。
这三样是她出门自习必备的东西,偶尔也会带一两本书。
平板是ipad加pencil,因为她比较喜欢用procreate绘画,这点对她很重要。
笔除了黑色的中性按动笔之外,还有五颜六色的中性笔、柔绘笔和荧光笔。
她喜欢用各种颜色来填满空白。
本子是空白本,用来记“All in One”——最近几年流行的记笔记的方式。
她比较喜欢这种极简且能梳理自我的理念。
除了空白页,她还比较喜欢用方格本,因为这样写字更自由,而不是用横线把自己的文字都框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
就像她生来就是自由的,不喜欢被约束。
……
栗雨常常喜欢用“云”、“雨”、“叶”等等来形容自己,因为自然界的一切都是流动的,是自由的。
她还喜欢一种形容“自由如风”。
或许这也是当初她关注“有风”的原因,因为他名字里带有一个“风”字,而她是随风流动的云,是为风坠落的雨,是因风起舞的叶。
栗雨抿了一小口咖啡,先在本子上方写一行字“11-10,今日份记录”。
写好之后,她打算先吃完贝果再继续思考接下来的内容。
栗雨是重度的芋泥控,简直百吃不厌。
咖啡馆里做的贝果基本都用的全麦粉,而芋泥则是用荔浦芋头加紫薯粉再加糖粉制作而成,且一般而言糖粉放的不多,基本尝不出来甜味,所以还算比较干净健康。
她不喜欢吃太甜或者太咸的东西,而是喜欢“恰好”的东西,就像哲学里说的“中庸之道”。
美食大概是栗雨体内多巴胺的主要来源,快乐的填充让她渐渐从没睡好的烦躁中走出来。
末了,她似乎有了灵感,把吃了一半的贝果放在一边,然后飞速写下几行字。
栗雨的思维很活跃,有趣的点子和灵感也多,她很珍惜这些。
因为稍纵即逝的都显得弥足珍贵。
像风一样,抓不住就消失了。
///
咖啡馆里的人越来越多了,还有不少人把这里当聊天室。
旁边来了对情侣,虽说在讨论学习,但有说有笑的,让栗雨有些心烦。
很快,他们讨论到了“考研”以及“就业”的问题。
女生苦恼地说:“我本来打算直接就业的,但今天去招聘现场转了一圈,发现西延的好多高中都只招研究生,只有一些私立学校要本科生。所以我就打算考研了……”
男生说:“正常现象。不过考研也不难,好好准备问题不大。”
女生夸了句“大佬”,随后又问道:“可是我感觉数学一挺难的,尤其是微积分,快给我传授经验,带我上岸!我也想考西大。”
原来那男生是隔壁西大的,栗雨想。
西延市的大学都很集中,像西延大学,西延师范大学,西延理工大学等基本都挨着。
只不过学校比较大,有好几个校区,在地图上看着似乎隔得很远。
男生脱口而出:“小意思。西大也很简单,有手就能考上。”
栗雨:“……”
算了,人与人之间的参差。
好在她从不喜欢与人比较。
听了会儿,栗雨决定塞上耳机,收拾东西回寝室。
到寝室之后,她决定给栗平康打个电话,问问妈妈的情况。
一开始栗平康没有接,几分钟后给她回拨过来。
他们讨论了三十多分钟关于妈妈余婉如的病情,一边互相劝彼此做好长期打算,一边又饱含希望,觉得胜利就在前方。
不确定太让人痛苦了。
谁都不知道会怎样。
谁都不知道未来会怎样。
栗平康忽然问:“你们是不是快期末考试了?”
栗雨点头:“嗯。”
“好好准备考试,别分心。”
栗雨本能的对别人关心她的学业而感到压力。
“考研的事考虑的怎么样了?其实你们学校就挺好的,最起码是个211。”
栗雨想尝试为自己争取:“我有点想跨专业,我不喜欢数学。”
栗平康似乎也没反对,而是问道:“那你打算跨什么专业?”
栗雨思考了会儿,不确定地说:“文学,或者传媒之类的都可以吧。”
栗平康说:“有些事情不是你想象得那么简单,别人学了四年,你什么都没学,一切都要重新开始,而且文学肯定报考的人更多,竞争压力大,我劝你还是仔细考虑一下。”
一听栗平康这么说,栗雨的心瞬时慌乱了。
挂断电话,栗雨打开电脑,连上校园网之后,打开研招网搜索跟考研有关的信息。
比如招生院校、招生专业、人数以及参考书等等。
又在小红书上刷一些经验贴。
她发现一个普遍规律——就学硕而言,211院校的招生人数相对多一些,而985的很少,基本就招七八个人,参考书更多,题目更难,分数也卷。
文学参考书比数学的多很多,985学校基本都是20本起步,211学校的虽然少一些,但也有七八本,再算上课外拓展资料,要看的书也不少。
而相比之下,他们学校的数学专业就明朗多了,参考书基本都学过。
显而易见,文学侧重读背,内容更多,而数学侧重计算,熟能生巧。
考985的难度远远大于考211难度,考文学的难度大于等于考数学的难度。
考本校数学专业的难度小于一切。
其实,栗雨有点想报考985,因为她想弥补高考失利的遗憾。
说来也挺恼人。
她第一天发挥得还不错,但第二天因为中午没休息好,下午状态不行,而她做英语又很吃状态,再加上有点紧张,竟然不小心涂错了答题卡,只考了一百一十多,比平时少考二十分。
总分607分,只能报考211。
这个遗憾一直让她耿耿于怀,想着在考研的时候一雪前耻。
可是,考研的沉默成本太大了。
栗雨开始纠结,万一985没考上,二战的话岂不是更加痛苦?
如果二战还没上岸她二十几岁的大好年华就这么“浪费”在备考上了么?
栗雨不喜欢做选择题。
因为选择总是对立的,是非黑即白的。
天秤的两端总是左右摇摆,举棋不定。
可人生并不是非黑即白。
况且有时候,“试错”成本很高。
思索许久,栗雨决定关掉电脑,让大脑放空。
///
不知道是不是越害怕什么,就越是来什么。
栗雨这几天反复听到有关“考研”“就业”“考公”的讨论,仿佛上大学最终就是为了这些一样。
什么考研人数越来越多啦、就业环境不好,越来越卷、985211大学生找不到工作的工资低的比比皆是……
明明才迈入大学生活两年多,有关社会的信息忽然汹涌而至,让人猝不及防。
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站在人生重要的十字路口。
轻飘飘的几个字化成了高耸的山重重压着栗雨,让她整个人陷入深度焦虑和混乱之中。
明明冯瑞没有再来骚扰她,她竟然还是会莫名烦躁。
她也尝试买一些文学参考书,强迫自己主动学习,可没学几天情绪就会崩溃。
无处发泄,无人理解。
最后,栗雨可悲地发现,她好像还是没办法从之前的状态中抽离出来。
听起来如此简单的“好好生活”,她好像根本就做不到。
仿佛她用一座孤岛将自己与世界隔离了,而她本身又没有管理自己小世界秩序的能力。
怎么办?
大三上学期马上就过完了,接下来她应该怎么做呢?
栗雨又浑浑噩噩地熬过了这周的课程,直到栗平康再次给她打电话,问她想好考哪里了没有。
栗雨保持沉默。
以她的脾气,如果栗平康跟她说这些,她肯定会选择顶嘴几句,但是现在,她不能再给家里添乱,也不想再让栗平康为自己的事担心。
她不得不压制自己的情绪,承受压力,然后继续把生活过得一团糟。
尽管她解决了跟冯瑞的感情问题,但似乎,这个问题只是她这座孤岛的冰山一角。
更可怕的是,她被大雾包围了,看不清自己与世界的距离,甚至更看不清自己。
栗雨抓着头发,一边忍着,一边呜咽。
好像开学才捡拾起来热情,在今年的这个冬季全然消散了。
她甚至不能接受自己情绪的崩溃,紧抿着唇,抓起桌子上的耳机戴在头上,点开网易云,播放《花之舞》。
她只能用这么简单又笨拙的方法,企图拯救自己。
急促又高昂的钢琴声从听筒缓缓传来,像一条蜿蜒无尽的长河。
而她身处长河之中,一边呼救,一边探寻。
时而伫立于高山之上,时而又跌落谷底。
每当她接近岸边,总有更强大的力量把她推向深处,让她濒临溺水的边缘,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无限下坠。
眼泪无声地流,流到不能自已。
她很痛,痛到讲不出任何话。
栗雨只能用文字来宣泄。
她在本子上飞快写下了一句话,字体潦草得只能看清笔画的大概线条。
然后关掉灯,趴在桌子上。
恍然间,手机屏幕闪了闪,有一束光突然照进了栗雨的世界——
您关注的“有风”上线了。
栗雨眼睛一亮,濒临溺水的她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
但是身体已经本能地做出行动。
她流着泪打字。
【pinkcloud:我可以再问您一个问题吗?】
“有风”的回复像是一场“及时雨”。
【有风:我现在有点事,你可以先给我留言。】
栗雨哭着笑起来。
外边似乎又起风了。
她重新把桌面上的台灯打开。
刺眼的白光照在她的本子上。
照亮了笑脸贴纸旁边,一句笔墨还没干的话——
“如果我从未有过的对生活的热情,在这个冬季消散,那我就用雪造个城堡,把自己,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