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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没有谁是本该自由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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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边,月亮落于水中,顾决安静地看着沈砚睡着的脸。
怎么说也是从小就养尊处优的小少爷,不过几日的奔波,就已经瘦的只剩皮包骨了。
小少爷的眉头微微皱在一起。想必是睡得不太安稳吧。
又怎么能睡得安稳呢?
一夜之间,从天之骄子沦为风餐露宿的乞丐,不仅是没了锦衣玉食,更是失去了身边所有的人。
所有所有,都变成了灰烬。
他永远忘不了小少爷看到自家府邸被大火包围时那一刻的表情,没有哀伤,没有悲痛,只是是一辈子都不可能再天真烂漫了。
可小少爷本该就一生都天真烂漫的。
是那些人害他们至此!
凌晨时分,小少爷牵着他的手躲在荒山的杂草中,回过神来的小少爷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阿决,抱歉。”
当他用疑惑的眼神看向小少爷时,发现小少爷的脸上挂满了忧愁,但声音非常冷静:“是有人谋害我家,才会牵连先生,师娘,还有......小言,所以,虽然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用了,但还是实在抱歉。”
顾决想说你能左右了什么,又道什么歉,但他太了解沈砚,他的没关系只会让沈砚更愧疚。
于是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问:“你知道是谁做的吗?”
十三岁的沈砚仰头看着一望无际的黑色天空,脸上出现了少有的讥讽:“左右不过那几个人,用排除法都能排除出来了。”
一直望着沈砚的顾决蹙起眉头,问:“你不恨他们吗?”
“恨,但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多。”像是有些累了,沈砚的声音有些低,也很缓慢。
他望着天空的眼神特别平静,平静得顾决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人。
“阿决,在这个圈子里……”他用少年还很清甜的嗓音说道:“龙争虎斗是常态,只是看最后鹿死谁手,成王败寇罢了,没有那么多对与错的。”
今日虽他的父母被害,但这并不代表他的父亲是全然无辜的被害者。
道理虽是这个道理,但突然说出这些话的沈砚还是让顾决感到很陌生:“你......”
“只是”沈砚继续道:“总是会牵连那么多无辜之人。”
想到自己死去的父母还有妹妹,顾决闭上眼睛,握紧双拳:“那你会报仇吗?”
“会的。”
“为什么?”
“因为我的父母被杀害了,而报仇是我为人子女的本分。”
“所以阿决,尽管这条路很艰难,但我们只能一往无前了。”
人是千变万化的,这是顾决早就明白的。
可是,顾决俯身用手指划过沈砚的脸颊,他看着小少爷和从前一样白皙的脸,想,可是他从没想过那个天天拉着他躲起来偷吃糖葫芦的少年会在一夕之间变成跟他说“成王败寇”的人。
并且,他说这话时的神情是那么冷静。
小少爷跟他一样,不太喜欢读书,每天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上完课拉着他到集市上溜达,看看最近哪款胭脂卖的比较火,看看他喜欢的东西有没有涨价,笑嘻嘻地对着那些商贩们一家一家的打听价钱,一边问一边在脑子中飞速的计算着利润得失,等都转完了便买两只糖葫芦蹲在某处的墙角跟他一本正经地分析现在做什么会比较有商业价值。
他便问小少爷为什么不去做呢。
小少爷说:“我要读书练武的,阿决。”
小少爷不喜欢读书,但书却读的不错。
“因为啊,阿决,我不能输啊。”
听说在小少爷更小的时候,活得更加洒脱任性,书是一点都不读的,武呢就更别提了。
只是每天单纯在最有人的宠爱中尽兴地玩耍。
因为那时候小少爷的上面还有一个大少爷,大少爷天资聪慧,才华出众,文武双全是所有世家子弟中的佼佼者,榜样中的榜样。
只是有一天,大少爷死了。
“我记得我那天开开心心地给他送行,还跟他说玩得尽兴,哪想到这是我见他的最后一面了。宁徇,我的兄长。”
是啊,谁曾想,只是上山剿个匪,无所不能的王世子就断送了性命。
这是十五岁的少年郎第一次历练,也是最后一次。
“他死了,因为......”顾决记得沈砚说这话时停顿了一下,然后很缓慢地眨了下眼睛,眼睛里似有波光如流星一般一闪而过,但只一瞬,便再无踪影。
“因为,他救了一个人,一个他不认识的人。”
“和我不一样,兄长从小就想当一个大将军,所以一直刻苦练功并熟读背诵各种兵书兵法,只想着有一天他能领兵打仗,看着这样的兄长,我也常想兄长以后为成为怎样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并为之自豪。”
“可他在还未开始他的征程之前死了,为了救一个人,只是为了救一个人。”
“不是说他救人不好,我只是在想,什么样人的生命比他自己的命还珍贵呢?”
顾决没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沈砚的眼睛。
沈砚便笑着摇了摇头,说出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不,不好,为了救别人的命而牺牲自己的命,太不好了。阿决,你记住,没有任何人的生命比自己的生命更珍贵。所以,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一定要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再说了,牺牲自己让别人活下来的这种做法有什么好的,死去的人的家人整日想的是他本该活,活着的人整日想的是死的人本该是我。”
“得不偿失罢了。”
更得不偿失的,顾决想,是本能简简单单过一生的沈砚在兄长死去的那一刻自动地承接了家族所有的责任。
有府里老人看着整日专心功课的沈砚对他说过:“小少爷曾经天天日上三竿才起的人啊,现在天未亮便起来练武了。”
脸上满是欣慰。
可顾决想,小少爷本该想几时起就几时起的。
他记得小少爷有一年生辰,夜时二人还未玩得尽兴,小少爷便邀他留宿。
彼时两人同榻而睡,睁着眼睛聊到半夜,入睡时已不知何时了,但没过多久,顾决感觉到身边的人起了身。
他睁开眼睛,看见黎明时分蓝青色的晨光透过窗户洒在地上,留下一地银白。
显然天色还未大亮,整间房子也昏昏暗暗的,迷迷糊糊之中他看着小少爷做起了身,像习惯了般一边揉眼睛一边下床。
可能是很难清醒,小少爷穿着白色的外衣坐在床边揉了好一会眼睛,等到终于差不多了,小少爷站起了身。
在那一瞬间,顾决看着少爷的背影与昏暗的房间,不知为何,伸手拉住了眼前人的手。
他问:“去哪?”
小少爷回过头,房中的光线刚好能看清他的脸,只见小少爷眼睛都还没完全睁开但笑得灿烂:“阿决,我去练功啊。”
顾决想问:“为什么?”
但他看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又没说什么,只是道:“我陪你。”
那天顾决就坐在台阶上,看着院中的沈砚练了一个时辰的武,天色越来越亮,有些阴沉的蓝光逐渐变换成亮白色,不知何时屋檐上方一轮红日慢慢升起,橘红色的光射在沈砚满是汗水的脸上,顾决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又一幕。
少年丢掉了自己的剑,拿起了长枪,在自己的庭院中一遍又一遍重复着相同的动作,脸上的神情坚定又恣意,仿佛永不会厌倦一般。
可是,他手中拿着的明明是别人的剑,他现在明明像是在过别人的人生。
而他明明也几乎一夜未睡,此刻却毫无困意,并且脑子里满满地都是眼前这个人。
他在想,沈砚是什么呀?
初见时只觉得是不谙世事,天真无邪的一个小少爷。
相识才知小少爷是知世事但不世事,恪守本心而已。
而现在,顾决望着小少爷手中挥动的枪,才意识到,他的小少爷是世界上最纯真但也最坚韧之人,是永远一往无前的风,温柔的风。
风是自由的,恣意的,是不该被困住的。
可是,练完功的小少爷坐在他的身旁,额头上是被阳光照得闪闪发亮的汗水,小少爷对他说:“阿决,没有谁是本该自由的。”
“我有幸在兄长离开之前偷得几年无忧无虑的时光,已是很难得了。”
“自由对谁来说都是很奢侈的,我当然也不例外。”
小少爷说这些话时很是沉稳,一点都不像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会说的话,但也没有故作成熟的意味。
顾决很清晰的记得,小少爷那时的神情没有一点悲伤的痕迹,他仰着头,在很认真的看着屋檐上的红日,听到他问的问题,便很坦然地跟他说了。
仿佛一切都是很顺其自然的事情。
而现在,顾决看着小少爷睡梦中已经逐渐平和的脸,想这几日以来两人虽经历了许多磨难,但小少爷似乎接受的都很快,仿佛他将这世界给予他的所有磨难都视为理所当然。
不知是极致的乐观,还是极致的悲观。
可无论如何,顾决伸手轻轻抚摸着小少爷的脸颊,他都不希望小少爷经历这些磨难。
他虽可以承受,但他舍不得。
时间在静谧的月光下一点点流过,还未睡的人像狩猎者一般执着地盯着睡着的人。
突然,一直闭着眼的人睁开了眼,在望见那毫不遮掩的眼神时,惊诧地喊了一声:“顾陈?”
一时间,片场寂静无声,五秒钟过后,导演贺零大喊了一声:“卡!”
喊完他盯着监视器狠狠地皱着眉头。
这一幕林湛之本该一直闭着眼,但却突然睁开了,还清清楚楚地喊了一句“顾陈”,但怎么说,抛却不该喊的这一句“顾陈”,这一幕还......
“哇塞!也太好磕了吧!”
这一声惊呼也再次打破了片场诡异的沉默,毕竟林湛之那一句不属于剧中人名的“顾陈”是清楚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的,突然吃到一个那么大的瓜,但再看看吃瓜的对象,大家正在犹豫要不要吃的明显一点呢,终于一个人替他们发出了心声。
循声一看,果然是咱天不怕地不大的白景大小姐啊。
白景大小姐穿着戏服站在导演身旁,双手握成小拳头举在自己脸颊两侧,此刻那小拳头在不停地颤抖着,白景大小姐又把脚一跺,再次激动地喊道:“啊啊啊啊啊太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