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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一棵不会开花的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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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更深人静,梦里寂若死灰。
那个熟悉又瘦小的身影瑟缩在桌子下,她黑色的长发像一件披风,从头到脚把她遮得严严实实,唯独那一把攥在她掌心里的锈迹斑斑的闪着红色光迹的榔头,成了最夺目的色彩。
“姐姐?”
池学勍眉头紧皱,低声呓语。
一瞬间的移时换景,这栋年久破败的小民楼,池学勍才搬来不久,隔音很差,楼上拖鞋啪嗒啪嗒的声儿,隔壁菜刀跺在案板上的声儿,楼道里大叔大婶悄眯地讨论着她们姐妹俩的声儿,池学勍渐渐习以为常。
下了晚自习,池学勍身上背着一个又厚又鼓又重的书包,正顺着掉了蓝色油漆的栏杆憋着一口气爬上五楼去。
出奇的,今天楼里一片祥和安宁,连对门的电视声都关了。池学勍从书包里找出钥匙,心里纳闷:睡了?
这样静谧,她现在甚至能听到——
“救命,救命……”
那生不如死的,万念俱灰的抽泣、求救和心脏碎裂。
那一刻,大脑突然停止运转,神经在下一秒错乱紧绷,池学勍惊愕失色,怎么了这是?不是过去了?不都过去了吗?姐姐明明已经去了国外!
“姐姐?姐姐!”
她颤颤巍巍地试了好几次才能把钥匙插进孔里,呼救声越来越大,哭声在楼道里四处环绕,她急躁地拍打大门,却怎么也拧不开把手,她大喊着:“池棠霖,你在里面吗!”
“哟,还在这儿呢?”
忽地,哭声戛然而止。
池学勍趴在门板上,心下一惊。
徐郅藏在楼梯上,一声尖锐刺耳的笑声,“哟,你姐跑了啊?她不在这吗?她一个人跑了?那这,可就只剩你一个人喽。”
他手上也握着一把榔头,砸在栏杆上嗡嗡响,一步一步楼梯下得又缓又慢,放肆地笑,“怎么说,她这是心虚了,害怕了,还是说——”
把手扭转不动,池学勍耳朵动了动,呼吸停顿住,浑身僵硬,就像一只被油煎火燎的绵羊。
快跑!那不过五层的楼,四道的楼梯,七十六级台阶。
她把书包砸向徐郅,拼了命地往下跑。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穷追不舍,徐郅像一个疯子一样大笑大叫:“她打算把你留给我,她要把你留给我,她要你给我赔一辈子的债!”
“池学勍。”
梁书舟轻拍着学勍的脸颊,低声唤她。
恶梦方醒,池学勍猛然睁开双眼,恰与梁书舟那慢待冷清的视线交汇,他平静地过分,“你做梦了。”
声音像冰,像砖,像没有心情的机器人。
她惊魂未定地喘着气,骤然掀被坐起,挣脱开他的手,向后躲着,抱膝靠在床头,把头埋在臂弯。
被她挥开的手砸在床头桌子的一角,梁书舟神色不动,收回到自己的外套口袋里。
对于她的戒备,他认为理之当然,是以用另一只手提起水壶给她倒了一杯热水,白色的水雾腾腾上绕,梁书舟转身离开,“我在门外。”
门还没关上时,路过的护士问,“你怎么还不进去睡?”
梁书舟反手关上门,表情淡然,回道:“不合适。”
可屋内的池学勍听不到这些,她只记得在震耳欲聋的心跳下,睁眼闭眼替代徐郅的,是梁书舟那凛如霜雪的眼,更是刺人身骨。
明明前不久,那双眼睛的主人还抱着她,低头凝视的时候像极了情根深种。
“梁书舟。”
时钟挂在墙上,秒针走动的“嗒嗒”声规律刻板,掩住这一声怯懦的像蚊子一样的呼唤,甚至池学勍自己都听不见,可偏偏——
“笃笃。”
在那瞬息之间,池学勍猛的抬头。
梁书舟问:“我能进来吗?”
“……”
好久,池学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进。”
听到回答,梁书舟的眉目轻动,停在门板上的手迅速下移,利落地扳动门的把手。
他一进门,对上的便是池学勍那一双蒙蒙水雾的眼眸,瞳瞳如初生小鹿,汪汪似秋波潋滟。
梁书舟不掩笑意,微微勾唇,来到床边的椅子坐下,把桌上那杯水递给她,“不烫,喝一点?”
动作自如的,好像他方才出去只是为了等水凉一些。
池学勍皱着眉摇头,突然有点不想搭理他。
“不喝?”
“不喝。”
“好。”
于是梁书舟便低头饮一口水,把杯子放回到桌上,热气在他的手边氤氲袅袅。
池学勍不可思议,“你……”
“我渴了。”梁书舟正儿八经地告诉她。
“……”
一时间,池学勍被噎到无话可讲,索性把头扭到一边,眼不见心不烦。
倒是梁书舟目不旁视,看着她鬓边的长发,有发丝落在唇边,梦后惊醒,她的唇色发白干涩,眼睛黝黑,这会子背着光,没有晶亮,也没觉着自己说话时,嗓音略沉,“刚才梦到了什么?”
还以为他不会问,池学勍抿了抿唇,并没有想好怎么说,干脆道:“陈年旧事,不想说。”
梁书舟点点头,没有追问,“那晚上呢?”
“什么?”池学勍有些迷糊,下意识偏过头来看向他。
梁书舟垂眸牵着被子往上给她提了提,“晚上去实验楼做什么?”
“……”
哪壶不开提哪壶,池学勍心虚诺诺,“我也不想说。”
谁知道梁书舟倒是揪着这个问题不放,“听说了实验室招人破坏?”
池学勍一时嘴快,“不是说是猫么?”
梁书舟抬眼,与她对视,反问她:“噢,这你都知道。”
“我……”在他那样直接的目光里,池学勍的脸色瞬间涨红,辩解着:“我怎么也算是你们课题组的,知道不是很正常的事嘛。”
可梁书舟却说:“谁说你算我们组的。”
话落,空顿下几分安静,池学勍眨着眼被这话给整傻怔了,愣愣地问:“我怎么不算?”
“你只能算是我的……”
说到这里,梁书舟突兀地停顿住,池学勍的呼吸跟着停住,他起身的时候,她也跟着仰头。
离天花板那一盏炽黄的灯越近一些,梁书舟的眼里波光流转,此刻居然显出一些温暖和煦。
大概是琢磨了一下措辞,他敲了敲桌子边缘,垂睫看向床上的姑娘,补充道:“我办公室的。”
什么鬼,池学勍心里无端孬火,“梁老师,这一点也不好笑。”
“是吗?”梁书舟无奈一笑,复又坐下,“我以为我在活跃你的心情。”
一而再,再而三,这样不经意又无法忽视的言语行为,池学勍没法再忍,她提醒他,“您岂止是在活跃。”
梁书舟问:“那我还在做什么?”
在撺掇在挑逗在勾引在明知故问!
池学勍恼他,干脆直言不讳,“大家都说梁教授不近女色,等他心里有人比铁树开花还难,您这一句‘活跃心情’我担不起。”
“担不起?”梁书舟重复一遍,浅浅一笑,“你是一个坦率的姑娘,告诉我,在实验楼那一段路,你看清了没。”
实验楼实验楼还是实验楼,池学勍这辈子都不想再踏入那栋楼,“我不知道。”
梁书舟了然于怀,“那大概就是知道了。”
池学勍心里不安稳,铁了心要跟他唱反调,她又一次强调,“我不知道。”
梁书舟看着她,目光冷静、深远,他戳破那层窗户纸,郑重其事地告诉她,“是我先开始的。”
“并非是你逾矩,而是我,越礼违常。”
池学勍见到梁书舟的第一眼就知道,与其说他是一棵铁树,倒不如直接说他是一棵不会开花的树。
把他当铁树的人执拗地等着花期为她一人而开,但池学勍不会,她清楚地意识到,这是一棵不会开花的树,不会因为任何人开花结果,当然包括她。
那时候,池学勍的眸光一闪,脑海里闪过各样纷杂的思绪,最后目光落在他一身新干净的衣服上,越过他的肩头像是看到很久很久以前的过往。
考虑良久,她说:“梁书舟,我没那么大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