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庆侯》择桉

15、混血俘虏

　　“倒未曾想到伍长竟会用叶子吹曲儿，我还以为他只有吹哨厉害些，没想到吹曲儿也厉害。”陈酒手拿斧头，一下一下劈着树。

　　崔赢站在另一端，手上同样拿着斧头：“我也会用叶子吹曲儿呢。”

　　“那你不显摆显摆，就让咱伍长一个人出风头？”

　　“在你们面前出风头算什么？才不呢。”

　　陈酒听他这样说话，忍不住笑：“我说你小子，现在是越来越自在了啊，你刚来时我还以为你是个少言的，没曾想我看岔眼了。”

　　“那也没法啊，这一天天的只有动物拉屎的地界，不说话还能干嘛？”

　　“还可以去集市，过几日我们休息，我带你去集市逛逛，挣的钱不花，哪天死了怎么办？”

　　这话倒说得实在，人都不知道自己啥时候会死，前些天伍长还说隔壁的隔壁烽燧有个人从烽楼上掉下去摔死了，听说人还挺年轻，二十多岁。

　　“死了咱也是就地刨个坑埋了。”

　　就像他刨坑埋那些羝族人一样。

　　“你想不想去集市那边看看那些流放的罪人，听说好些个都是大官被流放过来，我还没见过那些大官长什么样子呢？”

　　“难不成他们还会在集市示众吗？”

　　“那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有在集市砍头的，示众，倒好像没听说过。”

　　“我对这些不感兴趣，我现在就指望着洪哥黄哥给我带几只鸡回来，兔子就算了，兔子吃太多，养不起。”

　　“兔子吃得多，难道鸡吃得就不多吗？”

　　“但是在我眼里，鸡比兔子好吃。”

　　两人说话间，“吱呀”一声，高高的树往一边倒去，陈酒立刻侧过身跳到崔赢身旁，看树轰然倒塌在他刚刚站着的地方，激起阵阵烟尘。

　　崔赢嫌弃道：“你今天怎么偷懒，说好今天你多使点力。”

　　“那肯定不是我偷懒，必定是你力使大了。”

　　“那——”崔赢忽然听到草叶被踩动的声音，他眉目一敛，挂在臂弯的弓滑到手上，起腰、取箭、搭弓的动作一气呵成，瞄准——

　　“怎么忽然这么严肃，是遇到野兔了？”陈酒还在笑，他弯腰到树边，手伸下去，试探着抬了抬，没听到崔赢的回话，偏头：“不是兔子？那是鸡？”

　　举弓搭箭的少年郎一时没有说话，他紧紧地盯着一个方向，眉头皱起。

　　陈酒也慢慢敛去脸上的笑容，往那个方向喊道：“出来！”

　　半晌无声，树林静悄悄的，除了风吹叶片的声音，连动物动作的声音都没有。

　　陈酒正怀疑是不是崔赢判断失误，就听见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一个满身草叶的人从树后挪了出来，一见到两个人就跪下：“大、大人，我，我是来降头的。”

　　这人说的是大庆话，还是带着西北口音的大庆话，他们能听懂。

　　“降头？”陈酒皱眉：“巫术？”

　　跪下的人不语，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崔赢，显然，在他的判断里，这个人才更重要。

　　“投降吗？”崔赢盯着他。

　　“对！对！”他连连点头：“我叫，阿麻，苗，我是厄於部落的，我来，投降。”

　　崔赢的箭没有放下。

　　他又继续说：“我们，我们部落来，投降了，三个人，都，都没有消息了，长，长老便让我来，我是大庆人和羝族人的孩子！”

　　他眉眼和头发都脏兮兮的，草叶和泥土粘在脸上，看不出外貌，只一双眼睛圆圆的，透出一种乖巧。

　　“陈哥，你绑了他。”

　　敌人就站在对面，陈酒没有多话，三两下冲上前抓住他，名为阿麻苗的敌人也没有反抗，乖顺地任他们用树藤把他绑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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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卢弦怎么也想不到两小孩去砍树居然遇到了羝族人，他看着擦干净后那张鹰钩鼻凹陷眼的面目，表情严肃：“你怎么会大庆话？”

　　两族语言通晓者，若放到他们西北军，那妥妥的幕府人才，像这种人，在羝族里也该是人才才对，怎么会来投降？

　　“他说他是大庆人和羝族人的后代。”旁边崔赢帮他做了回答。

　　如果这个人没有撒谎，那这还是他来这个时代后见到的第一个混血，可惜羝族血统太重，看不出大庆人的痕迹。

　　“羝族和大庆的后代？你母亲莫不是被抓羝族的大庆女人？”

　　“不，不是。”阿麻苗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我阿妈是羝族人。”

　　崔赢：“他说他阿母是羝族人。”

　　卢弦沉默了一秒：“我又不是听不懂大庆话。”

　　“咱们和羝族不是很早就交战了吗？怎么还有这样的孩子？”

　　“可能是早些年和羝族开互市时出生的孩子，羝族那位皇崛起前，咱们两边的关系其实有一段平和期。”卢弦目露回忆之色，紧接着慢慢回神，对崔赢道：“等会儿黄元他们回来你们便带着这个人去兵曹处，俘虏也是记功的。”

　　就是这人爬那么高的山到他们烽燧来投降有些奇怪。

　　“他说先前他们部落还来了三个俘虏——”崔赢忍不住皱眉：“有俘虏来投降，我怎么没听说过？”

　　“我们，我们，我们知道赤王的部署，可以，可以，打败，赤王，但，但——”阿麻苗忽然激动起来：“我们，三个，三个族人都没有消息了。”

　　“谁知道你那三个族人是不是奸细？”崔赢笑：“万一你们说的部署有诈呢？那不是害我们这边吗？”

　　“是，是真的！”阿麻苗激动得吐口水。

　　崔赢迅速地躲过：“这怎么和羊驼一样？”

　　“羊驼是什么？”“羊驼是何物？”

　　来自同伍的两位战友。

　　崔赢想了想：“就是会吐口水的羊。”说着说着他自己也觉得不对，摆摆手：“先前你说的三个俘虏的事情都不一定是真的呢。”

　　“俘虏可能是真的。”陈酒在一旁道：“先前我们去兵曹处的时候那边有几个羝族俘虏在那里示众，旁边还有战绩的公示，你那时说没什么好看，我们便走了。”

　　崔赢眨眨眼，回忆了一下，实在回忆不起来。主要是战绩公示没什么好看，前些日子又没有他自己的战绩公示，他自己战绩公示的时候又轮到他当值——

　　“那你便讲讲你们赤王的部署？”他又看向阿麻苗。

　　“赤王，赤王大人打算，打算在这个月，月圆之日攻打你们，他准备了三千，三千人，还有褐王大人的人，最少、最少五千人，来攻打你们。”

　　“便只有这些？攻打路线，后勤补给，长线战短线战，攻城还是突袭，兵种配给，都没有吗？”

　　阿麻苗摇摇头：“打，打你们西边，我，我只知道这些——”

　　“月圆之时。”崔赢看了看月亮，天边月亮弯弯的，距离长圆还有一段时间。

　　卢弦提醒道：“别多问这些，这都不是我们该管的事情，便看将军如何选择吧。”

　　若真是五千人以上规模的袭击，就算徐将军放任不管，晋王殿下也不会不管，这消息必定会被报上去。

　　“什么时候我们能打出去？”崔赢忍不住道：“便只能被动防御吗？”

　　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昔年打出去过。”说到这卢弦的表情有些奇怪：“将军得封靖西之号，便是因着他带领大伙打入兀牧虏，接连捣毁兀牧虏三个小型部落一个大型部落，换来边关将近两年的平静。”

　　只这些年老了有孩子了，将军便经常在荒野中迷路了，底下人其实也能猜到他的心态，大多人都有一种乐见其成的态度。

　　毕竟他们年岁也不算小，只有年轻没有功业的儿郎会一直想着冲击建功。

　　想到这里，卢弦看了一眼崔赢。

　　少年郎皮肤已经被晒得棕黑，眼睛里透着些许怒火与郁闷，神情如同被入侵领地的小狼。

　　许多年前，他好似也有过这般神态。

　　卢弦压低声音道：“阿赢，若你想要建功立业，或许这便是你的机会。”

　　五千人的大规模入侵，是极大危机，但是若是做得好，也是极大功业。

　　“伍长，我也想建功立业。”陈酒在一旁笑道：“就是不知道兀牧虏攻击这西边，是攻击平原地带，还是挑咱们这高地关口。”

　　因着天险，他们这烽燧想建功是真难，别个都不怎么到这边来打他们。若是这次兀牧虏打得依旧是平原地带，那不到关隘快要失守的境地，他们怕还是要待在这里守护烽燧。

　　但若到了关隘都要失守的境地，他们领了军令去帮忙，那种情况，怕也没办法成功活下来。

　　这战场比得可不只是武力，还要比能活下来的能力。

　　那他们要是攻打第十七号烽燧——

　　五人硬抗五千人？

　　陈酒想到这里，又叹了口气：“算了，我也不指望建功立业，还是好好活着好。”

　　烽燧里另外两人也不知他想了什么，崔赢已经上去值守不在烽燧里，伍长好像在想自己的事，那俘虏似乎是睡着了，还有——

　　陈酒忽然听到马蹄声传来。

　　他立刻站起来，发现卢弦也站了起来。

　　头顶上传来崔赢的声音：“有十余人从东边过来，马上插着大庆的旗帜，是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