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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将军 ...

  •   惯常负弓的人提着剑,不顾一切地疯狂砍杀。鼓胀的狂风在她身后将浓云掀翻,她脸庞大半都隐在斗笠下,笼在阴影里,只下颚线处承着一点雪白的光。

      “闪——开——”两个晁家侍卫捂着脖子倒了下去,暮城雪面色阴沉,长剑飞血,一双黑眸染上赤红色的狂怒。由她剑上神魄凝聚的血色光轮越涨越大,稍被扫到就是皮开肉绽,伤筋动骨。

      她面前那个晁家侍卫闻声胆颤,竟提着剑倒退一步,差点折下去。晁燮骂一声不中用,踹开两个侍卫,独自和暮城雪交手。

      水雨月看她用剑极其流利,基本确定了那晚陆公子府上刺客就是暮城雪的猜想。

      想起来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阿香说了一句“阿水以前没少被那姓陆的欺负”。

      暮城雪通常是不用剑的。尤其从西疆回来之后更是沉剑大湖,修养心性。先师曾说过她用剑的方式太过凌厉,这兵器到她手里甚至会显出大刀一样的暴烈来,劝她能换就换。

      暮城雪听劝,便转为以弓做主武器。

      但她一旦提起剑来,就是横扫一切,天下无双。

      “你伤得不轻啊。”晁燮被她一剑震开,倒退了两步,却笑道:“让我猜猜,是不是被大象踢了?”

      暮城雪不答,又是一剑扫过,腰斩了两个试图从后面偷袭的晁家侍卫。

      晁燮衣衫上也多处破裂,渗出血迹来。他不敢大意,也拼尽全力地招架着暮城雪空前凌厉的攻势,试图用言语让她分心:“这么焦急,是要去哪儿?”

      他有意将暮城雪朝春欢楼那一面带,希望能用水雨月干扰对方。暮城雪毫无惧色,一振长衣步步紧逼。水雨月看出他二人意图,生怕暮城雪分心,不敢贸然打扰,便在暗处寸寸跟上。

      隆冬时节,这二人却是热汗淋淋,直往雪地里滴。武台上被踩得污泥混雪,凌乱不堪。

      晁燮手中长剑劈向对方头颅,被暮城雪一挡,剑锋一斜扫落了她头顶斗笠。雪花跟着弹跳,阻隔了水雨月的视线。

      斗笠跌在地上,她终于看清了暮城雪的脸。那人狭长凤眼猩红一片,嘴角有一缕血迹,素常干净无暇的面颊也沾着不少喷溅上去的血,头发高高地束在银冠里,映着天上冷月。

      “锵”地一声重击,兵刃和铠甲狠狠一撞,炸开一片灿烂火花。暮城雪单举左手,生生用护腕挡下了晁燮的雷霆一击,她借势旋身,长剑跟着飞旋,狠狠斩在晁燮甲胄的脆弱之处。

      “啊——你这疯女人——”晁燮捂着肋骨,手掌顷刻染上鲜血,气喘吁吁:“狗日的暮城雪!你真没上过战场吗?”

      暮城雪毫不在意地甩了甩几欲折断的左手,罕见地回了话:“我不止一个名字。”

      晁燮来了兴致,问道:“小王女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身份吗?”

      不为人知?不,她的另一个名字,家喻户晓。

      “我是——隋—波——”

      武台上发出巨大的啸响,水雨月定睛一看,却是暮城雪气势上空前绝后的爆发。

      伴随着这个名字出口,二人已近春欢楼前。里面没有人,早都跑光了,往日里喧闹的高楼在黑暗里显得无比沉默。暮城雪剑尖一甩,血色长剑扬起,斜斜指向天空。伴随着巨大的呼啸声,一截燃烧的树干打着旋飞向春欢楼,安静地落在漆红色的木梁上,金黄色的木台上。火焰一瞬炸起,迅速攀上整座大楼,烧毁百年罪恶,焚灭□□诡笑。

      她点燃了这座已经空无一人的大楼,连带着里面的母蛊也一并烧毁。水雨月很快感知到了这种变化,她身体里阴湿的潮涌化雪一般迅速流失。她张嘴,捂着胸口咳嗽了半天,忽然呕出一团血块。

      水雨月惊恐地立在原地,怔怔地望着那雕梁画栋的高楼被越来越盛的烈火吞噬。她心中陡然升起极为复杂的感觉,又转眼望着烈火前身披铠甲,天神一般屹立的冷峻王女,心中涌起无限的敬畏和感激。

      暮城雪替她挪开了大山,又填平了怒海,甚至还安抚了滩边皱起的沙子。

      从来不需要她请求什么。

      女将军长剑一指,直冲晁燮要害而来。晁燮也做好了应对的准备,却有一人忽然闪出,拼死挡在他面前。

      剑尖刺穿背对着他的□□,一副单薄的身躯抵在他面前,微微地颤抖。

      晁燮低头,通过那袍子的颜色猜测着它的主人。

      绛紫色的长袍,质地优良,袖口腰间有富贵的牡丹花。

      他十分讶异地问道:“你......窦妈妈?”

      暮城雪的手很稳,无论是拿箭还是拿剑。她半敛着眸,垂头看着老鸨不断抽搐的脸,面上毫无波动。

      水雨月也怔怔地看着,看那些曾经给她生不如死折磨的人事物被暮城雪一剑一剑地荡平。

      窦妈妈咳嗽两声,血沫自口中往外喷涌。暮城雪厌恶地皱起眉,稍稍向后一退,长剑一扬。

      窦妈妈便飞了出去,紫红色的袍子在空中展开,像一只被人射落的大鸟。

      她的剑像箭,箭又像剑,一样的穿透一切,一样的势不可挡。

      晁燮不关心这老鸨的生死,但又难免好奇,于是微微偏头问道:“你为何替我遮挡?”

      意料之中,没有回答。

      晁燮好色,但没坏到彻底,还没到恩将仇报的地步。他甚至觉得有些发自内心的悲悯,这是前所未有的感觉。于是开口道:“别在这儿待着了,我不需要你帮,你现在去寻个大夫,应该还有的救。”

      窦妈妈没应,也没了声息。

      水雨月感到一阵如释重负的轻松,却也没能高兴多久。

      因为晁燮的长剑直直捅进了暮城雪的胸口。

      她的剑是从侍卫腰间随手抽的,抵不过晁燮宝剑之利,终于在一次次重击之中承受不住,被晁燮一招斩断,震飞了出去。

      半截断剑还握在手里,无力地抵在晁燮肩上。

      水雨月在惨白的视野里看见一片猩红。

      “你剑用得真不错。不过箭神隋波,毕竟是射箭的,剑用得大概没有那么频繁,佩剑也没随身带着,否则我还真没法......”

      晁燮握着剑,得意地笑着,喘着气道。

      暮城雪知道以晁燮的武艺,已经身受重伤的自己想要斩杀他必须付出代价。只是她还是低估了晁燮的阴狠,他的剑比她想得更加可怖。

      作为交换,暮城雪用剩下半截断剑斩下晁燮的一条腿。

      “暮城雪!!!”水雨月被大火晃得散乱的瞳孔猛然聚焦,大叫起来,想要让她打起精神来。

      那人却没有回答。

      将军手腕一松,断剑掉在地上,了无生息地垂下了头。水雨月掩唇失声,晁燮见状嘴角上扬,动作迟缓地拖着断腿向后退,剑刃一寸寸撤出暮城雪的胸腔。下一刻,暮城雪卸下大弓,反手自背上抽了凤羽箭,以惊雷之势拉满了弓,一箭劲射。

      因为断了腿,晁燮没有躲过。

      想起来有一次高夔无意间与她说过,她的心性因为复仇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用剑愈发狠厉,甚至剑意间透出了怨怼。

      她心中沉重,于是在苏地沉剑大湖,后来也极少拿剑。今夜为了决战之利,她又抽出了一柄长剑。只不过在最后一刻,她还是丢掉了剑,选择用自己的本命兵器完成复仇。

      长箭穿透晁燮的喉咙,挟着浓重的血色插在他后面的地上,箭尖直直迸裂了台面。

      金红武台上的木板发出咯咯嚓嚓的断响,一寸寸碎裂炸开,朝晁燮脚下蔓延。

      水雨月也不知道受了重伤的人哪来那么大的劲道。

      周围安静下来,晁燮五官一紧,一手提着带血的长剑,一手捂着喉咙上的窟窿,不敢置信地踉跄了两步。暮城雪维持着拉弓的姿势,狭长的凤眼冷然注视着他。

      晁燮嗓子里发出咯咯嚓嚓的声响,在血流成河的黑夜里显得格外可怖。他朝后倒了下去,从台上炸开的窟窿摔了下去,跌入烈焰之中,彻底没了声息。

      水雨月一步步朝暮城雪走了过去,女将军依旧维持着之前的姿势。她肌肉紧绷,神态冷肃,大弓凛然,铠甲上暗光流动。

      只是胸膛上破了一个窟窿。

      “暮城雪。”水雨月朝她走去,声音飘忽。

      “你衣服脏了。”

      “都是血。”

      暮城雪漆黑的眼珠在眼眶里动了动,努力要去瞧她。

      她说:“都不重要。”

      ——你好就行。

      水雨月爬上台子,小心翼翼地抬起手,却不知道该落到哪里。这人身上大大小小十余处伤口,胸口,四肢,到处都是伤。她想要触碰她的脸,就在指尖拢上去的那一刻,面前屹立的天神却轰然倒塌。

      天狼弓掉在了地上,滚了两下。

      今夜月亮很亮。月光如水照耀台上,一片触目惊心的白。

      月是伤心月。

      雪是暮城雪。

      有血迹从暮城雪身上掉出来,在磨损的木板上流淌。

      那血蜿蜿蜒蜒,牵牵挂挂。

      蜿蜒又牵挂。

      水雨月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半分神采也没有。

      “暮城雪。”花魁凑过去吻她的嘴唇,又唤她道:“你说说话。”

      “你跟我说说话啊。”

      暮城雪张嘴,满口的血沫,沸腾又滚烫。

      “我叫什么?”

      水雨月一时懵了。

      “水雨月,我叫什么?”

      暮城雪双眼猩红,抓着她的手,急切地问道。

      她上次吐血的时候,水雨月就将她忘了。

      “暮城雪。”水雨月压抑着哭腔,一遍遍重复:“暮城雪,暮城雪,你叫暮城雪。”

      暮城雪好像放下心来,又想起了什么,陡然睁大了双眼:“你叫什么?”

      “我叫水雨月,水雨月,我是水雨月啊。”

      暮城雪脸上显出固执来:“不是水霜霜。”

      “不是,我不是水霜霜......我是你的水雨月啊。”水雨月浑身颤抖,眼眶里漫上了咸湿的海。

      暮城雪竟然笑起来,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抚摸一下姑娘的脸颊,告诉她别哭。

      晚了,她眼泪已经流出来了。

      大颗大颗的眼泪砸了下来,洗刷着将军脸上的血污。

      刚刚经历子衿之死的户衣也赶了过来。

      “少主!”户衣惊叫了起来。她面上依旧如平素般没有什么情绪,就显得那声音格外奇怪。

      “不怪......你。”暮城雪道:“照顾好她。”

      户衣一僵,明白暮城雪在说自己把水雨月弄丢的事情。

      暮城雪又指了指自己,道:“金光。”

      户衣明白了。

      她起身退了两步,弯身行了个大礼,录入了暮城雪的最后一道指令。

      将军交代了家人,心中却还有一事,常是放心不下。

      她咳嗽两声,把血沫吞了下去,冲水雨月转了转脸:“王军平乱日,勿忘告长缨。”

      水雨月怔怔地望着她。

      不顾一切的绝望从胸腔中爆发般向外涌,水雨月心中慌张,感觉就要失去这个人了。精神极度紧绷之下,大段大段的回忆也在同一瞬间涨潮,温暖的水流冲了上来,淹没她心中最后一片贫瘠的孤岛。

      年少的暮城雪,骑白马的暮城雪,意气风发的暮城雪......

      只为她一人穿白裙,戴桃花的暮城雪......

      她曾经遗忘过的每一片阳光,都想起来了。

      “我是水雨月。”

      “我是水雨月。”曾经的花魁重复道。

      “我是水雨月。”不是水霜霜。

      “我是你的水雨月,我是暮城雪的水雨月。”她掉着泪,冷静地重复。

      暮城雪显得很高兴,看来林太医不用再配解药了。

      “别做......风筝,去做飞鸟。”暮城雪又道。

      水雨月说不出话来,麻木地点头。

      雪落下无比安静。

      但人会听到冷的声音。

      暮城雪将水雨月仔仔细细地看了最后一眼。

      “要自由。”

      我现在将本属于你的自由还给你。

      你要做没有线轴的飞鸟,做没有品种的鲜花。

      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无声地掩盖了颤动的睫毛。

      整个世界变得分外安静,有一点响动从极其遥远的地方传来。她听了半晌,发觉那是自己的回忆。

      她于意识涣散之前,回顾了自己的一生。

      在一个很青涩的年纪,她遇见一个人。

      粉色的襦裙,飞扬的唇角。

      不同于往常的冷清,暮城雪竟然笑了起来。几粒雪花落在她眉间,将乌黑润湿了一片。

      弯唇,阖眼。

      与此同时,城的另一边,阿蕊忽然闭紧了眼,身上逐渐燃起耀眼的金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3章 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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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1.正在更新《宿敌与妻子》,恨着恨着爱上了文学 2.下本写《少司命》,2026上半年连载 3.然后写《赛博之芯》,26下半年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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