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之归途》虚夜凝月

25、预言者

　　我来到前不久娜米娅刚退、莱洛伊后脚入住的单人房间，房间里里外外十分整洁干净，甚至连一般人入住时会携带的基本行李都没有。
　　“莱洛伊小姐看上去不像单纯的旅行者，所以你是四处漂泊的占卜师吗？”
　　我环顾了一番房间里的摆设，脸上面无表情地问。
　　“不是的。占卜仅是我的兴趣而已。”
　　莱洛伊同样情绪十分平静地否认，又意味深长地面向我说：“伊西娅小姐绝不是什么普通的旅人吧？甚至与普通魔法师有着天壤之别。”
　　“很遗憾，我不记得了。”
　　我泰然自若地摇摇头。
　　对于记忆中‘不曾发生或经历过的事’，我完全无法感同身受。
　　“原来如此，这也是伊西娅小姐背负的代价之一。”
　　莱洛伊一个人陷入自我呢喃。
　　“请问莱洛伊小姐究竟是什么人？”
　　我深沉地注视着她，开口即直奔主题。
　　“‘预言者’，这是我曾经的身份。”
　　莱洛伊意外地直率说道。
　　“那你这位‘预言者’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难不成你一直在跟踪我？”
　　我的眼眸渐渐流露出质疑和不解。
　　“是的，但这是改变不了的‘宿命’。”
　　莱洛伊有问必答，不打算隐瞒欺瞒什么地坦然点头承认。
　　也是因此不可逆转的‘宿命’，她与宿命中的‘那个人’注定会在未来的某个时间、某个地点相遇。
　　“实在抱歉，我不太能理解莱洛伊小姐话中的意思，能请你详细解释一遍吗？”
　　我的目光仍落在眼前神秘且充满‘未知’的少女身上。
　　“不，现在还不到时候。”
　　莱洛伊非常果断地拒绝。
　　所以这位自称为‘预言者’的少女只能在一定范围的问题之内对我知无不言吗？
　　于是，我又换了一个问题，“那么，你像这样跟踪是为了什么目的？”
　　“我需要您亲手阻止一场‘劫难’。”
　　莱洛伊脸上风平浪静地说明。
　　“什么‘劫难’？”
　　我微微降下语调问。
　　“伊西娅小姐，您将会亲手消灭导致那场‘劫难’的源头，并终结冰封一切的浩劫。”
　　莱洛伊淡然地陈述着她早已预知到的未来。
　　“百分之百准确，完全不可逆转的‘宿命’。”
　　我不自觉地脱口而出这句话。
　　“是的。”
　　莱洛伊面色平静地点头。
　　“你能预言到万事万物的未来吗？”
　　我顿时眼神渐冷地凝望着她。
　　然倒映在眸底的‘预言者’镇定地摇头道：“不是的。就好比我无法预言到任何有关您称为‘霙’的灵兽。”
　　我的眼神中闪过一瞬间的惊讶，又立刻缓和表情地发问：“你能看见‘霙’？”
　　“准确来说是‘今日’之内同魔法有联系的人类、兽人族和精灵才能看见‘霙’，普通人无法看见来。”
　　莱洛伊如实道出事实。
　　“那为什么‘今日’除我以外的其他人看不见。”
　　一时间，我听到了自己清冷的声音。
　　“可能是由于您‘昨日’出了什么突发状况，才导致‘今日’的霙非但不能被他人窥视，也被从他人的记忆之中抹消。”
　　莱洛伊耿直地揭露了部分事实。
　　我沉默不语地微愣在原地。
　　霎时间回想起布洛尔曾对我说过关乎我‘昨日’突然二次失忆一事，不由地把这两件事联想起来。
　　经由几番思考后，我抬眸望向莱洛伊郑重不已地向她问：“你在预言未来的同时有办法窥视过去吗？”
　　你能窥探我的过去吗？
　　“可以。”
　　‘预言者’给予了肯定的答复。
　　——‘不要试图回忆起自己的过去，永远不要回想起自己到底是谁……’
　　假使我向前再迈出一步，今后的一切会不会就不可挽回了……
　　“……别再往前了，后果并不是你我能够控制的。”
　　倏忽间，‘我’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我脑海深处响起。
　　莱洛伊则摩挲着右手手腕处那串淡蓝色的宝石手链，她在双方交谈的同时仍不忘遵循本分地专注于占卜关乎银发少女的未来。
　　“你又看见了什么？”
　　我的言谈举止无一不抱着一丝淡漠和疏离。
　　“‘今日’的您仅需保持现状即可。”
　　莱洛伊用一种看穿一切的口吻说道。
　　‘预言者’哪怕事先预知到未来即将发生的一切，也无力改变注定的结局。
　　“最后一个问题。”
　　我眸底毫无情绪地盯着莱洛伊说：“你先前说过‘预言者’是你过去的身份，那现在的你又是什么？”
　　基本有问必答的‘预言者’罕见地沉吟下来，那张隐藏在浅蓝色长袍之下的脸在不可见的死角隐约流露出几分淡漠。
　　她先是双唇紧抿，迟疑了一会儿才缓慢地说：“我也不清楚。”
　　自那时起名为——莱洛伊的自我意识无时无刻不充斥着无止无休的噩梦。
　　曾经的她自以为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预言者’，如今的她不仅不再能自诩过往的称号，甚至连普通魔法师都无法自称了吧。
　　“即使‘明日’再会，我也会忘记你的，莱洛伊小姐。”
　　我与她侧身而过，步伐不紧不慢地离开了她的房间。
　　莱洛伊神情不变地凝望着空荡荡的房间，自我沉浸地呢喃着，“正因如此，您才是执行处决的最佳人选，圣都的——圣女大人。”

　　曾是‘预言者’的莱洛伊会选择在‘今日’同我会面，究竟是偶然还是必然？
　　即使在我单独离开了她的房间，我也经不住往这方面深入思索。
　　……您明明曾经许诺过会和我们永远在一起，为什么说忘就忘了呢……
　　……您真是既温柔又残忍……
　　我像是突然发觉到什么猛地转身，视野之中恍然浮现出一道一闪而过的白色身影。
　　这一次绝对不是什么错觉了吧。
　　在我的意识还未反应过来之前，我的双脚已然不受自我控制地拔腿朝某个方向飞奔而去。
　　直觉告诉我跟上去就能找到某种问题的答案。
　　可当我理智回神时，我已独自身处在一条幽暗、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走廊上。
　　这里是？
　　我记得自己前几秒还在‘艾普希’镇的旅店里。
　　——啦啦——拉——啦拉啦——拉——啦拉啦——
　　空灵悦耳的清澈歌声疑似是从走廊四面八方传进我的耳畔。
　　精灵的歌声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您是因为失忆才一直不愿意回家的吗？……”
　　甜美的嗓音犹如蜜糖般勾引着人心。
　　不，绝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从心底里生出这份答案。
　　“……可您像那样不告而别让我们无法接受……”
　　那道声音还在持续回响，然而如今的我实在理解不了对方所言之事，以及忽然造成现在处境的因果。
　　闭上眼睛，不可倾听那个声音，现在的你只需要保持内心专注就能独自挣脱仙灵为蛊惑人心幻化而成的幻境。
　　似曾相识的声音骤然占据着我的意识，宛如我的脑中还存在着另一个‘我’。
　　“你是谁？”
　　原本波澜不惊的内心顷刻间似是有什么在缓慢地碎裂。
　　“你迟早会知道一切，但在那之前‘我们’还不能回去。”
　　似我却又非我的声音带着一种孤寂回应着。
　　我合拢双眼，竭力抗拒着妄图入/侵脑海的歌声。
　　再度睁眼之时，我已然孤身站在一间旅店的一楼大门门口。
　　而才通知完我嘱托的事情，恰好回来的布洛尔正双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满脸担忧地叫了好几声我的名字。
　　“布洛尔，怎么了？”
　　我缓和过来，语气稍显低沉地问。
　　“伊西娅你没事吧？我刚才见你快要自己走出门外，叫了你好几声你都没有反应。”
　　布洛尔惊魂未定地盯着我。
　　她在完成伊西娅所交代的事后，就以最快的速度赶了回来。结果刚进门就看见伊西娅失魂落魄地不理睬她，好像想要离开这。
　　如果她再晚一点回来，伊西娅会不会就直接离开，去到她再也找不到地方。
　　果然，还是不能让伊西娅一个人。
　　布洛尔在心底暗暗发誓。
　　“抱歉，我刚才好像走了一会儿神。”
　　我朝布洛尔勉强地笑了一下。
　　即使布洛尔心里怀疑着伊西娅是为了不让自己替她担心而刻意强颜欢笑，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请问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娜米娅因在房间等候许久不见伊西娅回来，于是不放心地决定出来找人，结果就看见布洛尔牵着伊西娅的手站在了旅店门口。
　　“没什么，是我刚好回来叫住了伊西娅。现在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三个人一起吃晚饭吧。”
　　布洛尔哪怕看破也不说，再次贴心地合理绕开了话题。
　　但站在布洛尔身侧的我能稍微听到从她肚子里发出的轻微响声。
　　我这才后知后觉我们除了早餐和一些甜点外，中午没有吃午餐。
　　不过，我除了疲惫感和些许眩晕感之外，没感觉到饥饿。
　　“好，我刚好也有点饿了。”
　　娜米娅浅笑着说出自她的想法。
　　从某种程度来看，娜米娅也开始希望我们知道并愿意告诉我们她的真实想法了。
　　“走吧，娜米娅想吃什么？我这样直呼名字可以吗？”
　　布洛尔笑容开朗地问。
　　“可以的。”
　　娜米娅立即激动地点头，然后她细想了一下说道：“我喜欢吃鱼类的食物。”
　　我忽然想到早餐时米拉娜对着烤柴鱼吐司口水直流的样子，想着她们果然是亲姐妹，就连口味都很相近。
　　在这之后，我们来到了旅店一楼的餐厅，各自点了自己喜欢的菜品。
　　娜米娅津津有味的地吃着自己面前那盘烤鱼和炸鱼片，她这副开朗的样子也令人放心了不少。
　　可在共同享用晚餐的途中，我多少发觉到布洛尔的目光好几次都放在我身上，好像有什么想说却又不能对我说的话。
　　直到我们三人用餐完回房间，娜米娅一个人在浴室洗澡，布洛尔才犹犹豫豫地向我开口：“伊西娅，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没关系，你说吧。”
　　我情绪平稳地看着她。
　　“伊西娅今早在花池不是问过我能不能看见你肩膀上有什么吗？我当时是回答‘没看见’。可就在我通知完卡布斯先生我们的事回来后、回到旅店途中，我才突然想起‘霙’的存在。而且仔细一想，我也有着今早在花池时看见‘霙’的记忆片段。但是我那时为什么回答‘没看见’呢？就好像那时的我突然把和‘霙’有关的事全部忘记了一样。”
　　布洛尔说到后面，身体轻微颤抖了起来。
　　对她来说这种‘突然忘记有关他人一切、又突然想起’的事是绝对奇怪又令人难以接受的。
　　“布洛尔能看见‘霙’了吗？”
　　我不自觉地沉下语气问。
　　“是的。不仅如此，我还想起我和伊西娅其实先前一直都在和‘霙’一起旅行的事。”
　　布洛尔一脸垂头丧气地说。
　　她完全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把‘霙’忘记了。
　　“布洛尔还记得最后一次看见‘霙’是在什么时候吗？”
　　“这个、我记得昨天下午在米拉娜小姐那边照顾昏倒的伊西娅那时还能看见和记得‘霙’。”
　　所以问题十之八九就是出在昨天下午的那个时候吗？
　　可我还是无论如何都想不起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
　　……您打算一直靠失忆来逃避我们吗……
　　……这实在是太过残酷……
　　方才那道占据我所有意识的空灵声音再度传进我的脑海。
　　……你是谁？……
　　我在心底默默地发问。
　　而那道悦耳的声音仍在继续，……不管您变成什么样，我都会发自内心地深爱着您……
　　“……别去听她的话，仙灵最为擅长用声音来操控和蛊惑人心……”
　　我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我脑海中不停地打转，协助我制止陌生的声音持续深入。
　　“……经过昨日一战，‘我们’的力量有所削减，千万不能被‘他们’趁虚而入……”
　　‘昨日一战’，昨天果然是发生过什么吧。
　　“……不要试图找回被强制忘却的过去，那不是现在的‘你我’能承受的……”
　　——你和我究竟是谁？
　　与之同时，伏在我肩头的‘霙’悄无声息地半睁开金色的眼眸，盘踞在我脑中的声音一时间全部消失无踪。
　　我连连轻喘了好几口气，意识消散地向前倾倒在布洛尔怀里。
　　“伊西娅！”
　　在我彻底合拢双眼之际，最后倒映在眼中的是布洛尔那张关切、担忧的脸。
　　我又要以这种方式给布洛尔添麻烦了。
　　不过，一觉醒来之后我大概会把‘今日’所经历的一切，包括那些从我脑中冒出的声音全部忘记吧。
　　但愿不要遗忘什么特别重要的事，不然这对布洛尔和娜米娅有点过太过残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