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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56章 睡莲的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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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零缓缓点头,垂眸片刻,终是开口:“喻姑娘,初零是个孤儿,蒙我家姑娘收留,侍奉左右,初零从未想过他日还有别的出路,亦无其它谋生本事。如今突然脱了奴籍实属茫然无措,不知能往何处谋生。”
语至此,她忽地跪下,声音微颤:“我家姑娘生前嘱托过,她说喻姑娘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或许留在喻姑娘身边对我才是最好的选择。若姑娘不弃,初零愿随侍左右,哪怕在喻府做个粗使丫头,洒扫庭院,也心甘情愿。”
“快起来。”喻烟晚忙扶她起身,柔声道,“你既非奴籍,便不必再行此礼,况且喻家素来不拘繁礼。既然不是奴仆,便是雇工,我喻家自当以礼相待,按月发放月银,绝不亏待。”
说罢,烟晚起身,向严国公恭敬一礼:“严国公,今日便请容我带初零回府。”
严国公颔首应允,唤来门外小厮,吩咐道:“你随喻姑娘前往后院,若初零收拾物件需人手,务必妥当安排。”
小厮应声而入,躬身听命。
喻烟晚再踏入赵雨晴所居的小院,眼前景物一如往昔,未有丝毫变动。
院中花木依旧,石径如初,仿佛只须推开主屋的门扉,便能望见赵雨晴坐在书案之前,手执笔墨,笑靥如花,轻启朱唇唤一声:“晚儿,你来啦。”
梁穆立于主屋门外,眼见喻烟晚一行人步入院中,神色微动,连忙迎上前去,躬身行礼,低声问道:“姑娘今日怎会到此?”
喻烟晚目光淡淡扫过紧闭的屋门,脚步微顿,心中略起疑惑,却未表露于色,只淡淡答道:“我来接初零。”
话音落下,她眼角余光再次掠过那扇紧闭的门扉,心下微微思忖:梁穆为何独自站在门前?
梁穆见了喻烟晚,似有话要说,然迟疑良久,终未出口。
初零日日居于此院之中,自是洞悉几分情由,当下便伶俐地拉住寻芳的手,笑道:“寻芳,我这儿东西颇多,可否劳烦你与我一同收拾一二?”
“自然可以。”寻芳未曾察觉异样,欣然应允,她转头向喻烟晚说道,“那,姑娘稍候,我帮初零去收拾了。”
喻烟晚轻轻颔首。
待二人离去后,梁穆方敢开口,语气中透出几分焦急:“姑娘,快进屋瞧瞧我家小国公吧!”
闻言,烟晚眉心微蹙:“小国公怎么了?”
梁穆面色愁苦,低声道:“自赵娘子离世之后,我家小国公便一蹶不振,接连告假。官家念其丧妻之痛,亦不忍苛责,遂准了假。对外,宣称是官家强制他休沐了。谁知前几日初零寻到我,说小国公这几日终日闭门不出,只在屋中饮酒,她怕惊动国公爷,不敢声张。”
“起初我还想着,或许自己能劝他一二。可这几日过去,他依旧醉得不省人事。日子一久,此事恐怕就瞒不住国公爷了。”梁穆长叹一声,满面忧愁。
烟晚心中暗想:这严暮云又闹哪出?丧礼之上明明神色如常,如今倒情深异常。眼下这情况,还是莫要多留为好。
她面上微笑,语气却有些推脱,“梁穆,你也知你家小国公性情执拗,此事唯有他自己想通才好。我一个外人,又能说什么?”
言罢,她转身欲走。
梁穆却疾步上前,拦住她的去路,急切道:“姑娘劝得!”
烟晚见自己被拦住去路,不免生出几分为难之意, “你又不是不知,素日里你家那位小国公最是喜欢拿我寻开心,专挑我的错处,言语间从不留情。他对我素来针尖对麦芒,我怕的很。如今我贸然进去,只怕还未开口,便要被他一通责骂赶出来。”
梁穆闻言,神色一急,连忙拱手解释:“姑娘此言差矣!小的斗胆说一句,我家小国公实是他不善与姑娘相处,言行举止总不得其法。可姑娘的话,在他耳中句句如金似玉,从未有半分怠慢。姑娘莫要误会,还请进去看一看,小国公必不会让姑娘难堪。”
喻烟晚望着梁穆那副诚恳模样,心下泛起一丝无奈。
她心里想着:如金似玉…平日里看他一副老实本分的模样,谁知竟为了主子也能说出这等违心之话。
她轻轻叹了口气,“罢了,我便进去试一试。”
“多谢姑娘!”梁穆闻言大喜,嘴角扬起一抹笑意,忙不迭地伸手推开屋门,动作恭敬而殷勤。
喻烟晚刚踏入房门,便迎面扑来一股浓烈的酒气。
那酒气熏得她头晕目眩,不由自主地以帕掩鼻,低声嘀咕道:“这严暮云莫非是拿酒缸当浴桶了不成?”
屋内昏沉无光,窗扉皆闭。
喻烟晚蹙眉,将一扇扇窗户尽数推开,阳光这才洒落进来。
突如其来的光线刺痛了严暮云的眼睛,他猛然睁眼,低吼一声:“谁!”
喻烟晚闻声回头,这才发现他竟倚在床边,坐在地上,不由得吓了一跳。
只见他发乱如麻,多日未曾梳理,胡须也已长出,满脸颓废,昔日俊朗模样早已荡然无存,唯余一个落魄潦倒的男子。
她猫着腰,小心翼翼地凑近,想确认眼前之人是否真是严暮云。
迟疑片刻,终是伸手拨了拨他凌乱的发丝。
严暮云却猛地抬手,用力一推。
喻烟晚本就弯着身子,猝不及防被推倒在地,臀部重重磕在地面,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她坐在地上,定了定神,终于看清——眼前这个狼狈不堪的男人,果真是小国公严暮云。
喻烟晚咬了咬唇,压下心头的恼意,轻轻拍去裙上尘土,站起身来,语气柔和地说道:“是我,喻烟晚。我来看看你。”
严暮云却只是闭上眼,不愿面对她,声音沙哑而冷淡:“出去,别管我。”
喻烟晚强撑笑意,伸手欲扶严暮云:“地上寒凉,我扶你起来。”
“不必!”严暮云猛地一挥手,将她推开。
这一推不要紧,喻烟晚为了不让自己屁股再次摔到地上,便用手去撑了地。
岂料地面散落着碎物,尖锐之物刺入掌心,隐隐作痛。
她缓缓起身,低头望向掌心,只见鲜血缓缓渗出。
严暮云见状,神色微动,似有愧意,欲上前查看,奈何连日饮酒,神思昏沉,竟一时无法站起。
喻烟晚望着掌中伤口,心头怒意翻涌,目光一冷,狠狠瞪了严暮云一眼。
紧接着上下打量着屋子,似是在找什么东西,却没有找到,便三步并做两步出了屋子。
外头廊下,梁穆见她突兀而出,不由问道:“姑娘这是在找什么?”
喻烟晚满腔怒火,哪里有心思应答。
她见到外面养着睡莲的水缸,又跑回了屋内捡起地上的水盆,冲到水缸前舀了一大盆水,就连那睡莲也舀了起来。
梁穆不明喻烟晚舀那睡莲做什么,只能快步跟上:“姑娘这是……要做什么?”
喻烟晚一脸生气,没有回应,她双手举着水盆气冲冲地回到屋内。
梁穆也跟着跑进屋内。
只见喻烟晚将一盆水通通泼到了严暮云的头上,就连被舀起的睡莲也贴在了严暮云的脸上。
梁穆目睹此景,双目圆睁,几欲脱眶,心中惊骇难言。
那可是小国公啊!
临安城中,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若说哪家簪缨世家胆敢如此无礼,泼他一头养莲的水,还把睡莲也甩在他脸上,只怕便要原地在这城中消失,连个影子都不剩。
梁穆张着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眼前一幕实在太过惊人,简直令人不敢久视。
权衡之下,唯有强压心头震颤,悄悄闭眼,蹑足倒退而出,仿佛从未看见这一幕般。
严暮云猝不及防被一盆水泼了个通体透凉,那水里还掺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怪味,直冲鼻息。
他霎时酒意全消,怔在原地,既惊又怒:“你做什么?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喻烟晚将木盆掷于地上,清脆一声响,如她语气般冷硬:“这话该我问你才是。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严暮云心头火起,奈何醉意未散,身子软绵无力,“我失去了我的大娘子,难道不能在这屋中哀思片刻么?”
“哀思?”喻烟晚冷笑一声, “我只见你终日颓废不振,哪有半分哀思之状?雨晴姐姐若见你如今模样,不知是否会后悔嫁与你。”
严暮云闻言垂首,声音低哑:“你说得对。她不该嫁给我,是我没能护她周全。她也说过,我是因责任而娶她。可我本心是要与她相敬如宾,共度余生的。对于这门亲事,我从未后悔过。”
他苦笑,眼中泛起泪光:“或许正因如此,我未能如寻常夫君一般以爱呵护她,才致她离我而去。”
喻烟晚望着眼前男子,满目凄惶,“雨晴姐姐嫁给你的这些日子,是她最快乐的年月,她对你有着无尽的感激。若你认为是自己没有护好她,那我呢?她是因为替我出头,才被冯慈陷害。我是否也要如你这般,惶惶不可终日,才能告慰她的在天之灵?”
严暮云抬眼望她,神色黯然:“你不明白,你不懂我们之间的事。”
“我确实不懂。”喻烟晚语气稍缓,“但若你执意要现在就将自己的名字刻上雨晴姐姐的墓碑,那才是真正辜负了她的心意。”
喻烟晚苦口婆心劝着严暮云,“她明知这不过是一场被迫的联姻。你和她都是这一场指婚的傀儡,却仍义无反顾嫁给了你,因为在她心中你是个值得托付的少年英雄,是她能选择的最好归宿。若是她泉下有知,见到你这幅模样,是否会心痛,是否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