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第 10 章 ...
-
浴桶宽大,能容两人对坐。
虞茉只瞧了一眼,顿觉两颊生热。她强作镇定行至窗边,推开小轩窗,想吹吹凉风安定思绪。
但此时正是晌午,日头毒辣得很,蒸得薄红的芙蓉面越发滚烫。
她摸摸鼻尖,欲盖弥彰地说:“今天真热呀。”
并没有听见赵浔的回应。
虞茉顶着涨红的脸回头,见赵浔止步书橱前,他取出一本蓝封书册,站姿笔挺,长指捻着纸页轻轻翻动。
丝缕日光洒落在少年的鼻梁、唇瓣,勾勒出闪闪发亮的精致轮廓。
她微眯起眼眸,心想对着这样一张犯规的脸,应该看上三天三夜也不容易觉得腻烦吧?
然而,虞茉投去的视线如有实质,让赵浔很难忽视。他读完页尾最后一字,略带诧异地挑眉看去。
彼此视线相撞,少年漆黑瞳孔中泛起两点金光,虞茉心脏骤然一缩,触电般收回眼。
赵浔垂眸掠过她身侧的浴桶,忽而了然,将她躲闪的姿态理解为羞于启齿。毕竟虞姑娘素来喜洁,风尘仆仆地行了半日,怕是想要沐浴。
于是,他体贴道:“可要为姑娘叫一桶热水,或是先用膳?”
话音落下,虞茉原就热意攀升的脸轰然红透,她嗔怪地瞪赵浔一眼:“你怎么能!怎么能随意就问出这种话。”
少女背倚着轩窗,轻风拂过她乌黑的发,如招魂引魄的幡。幡动,惹人心动。而清丽容颜染上绯色,不胜娇羞,似一朵含苞已久的垂丝海棠,颤巍巍地绽放。
赵浔眼神软了软,合上书册,替她做了决断:“先沐浴,我去东街买栗子糕。昨日陈大哥说起这甜而不腻、口齿留香的栗子糕,某些人还垂涎三尺呢。”
“......有吗?”虞茉合理怀疑,他是在趁机抹黑自己。
他却不再作答,推门而出,嘱咐过小二,复又回房阖起几扇大敞的窗。见虞茉神色不自然地杵在原地,赵浔不免忧心,语含郑重道:“我回来之前,万不能给旁人开门。”
她咬了咬唇,飞快扫他一眼,点点头。
待小二提来热水,赵浔方离开客栈。虞茉临窗目送他走远,燥热的心总算平静。
温热水流没过少女肩头,柔柔将她包裹,舟车劳顿的疲乏也悉数散去,只余通畅和舒展。她用指腹碾碎澡豆,一面泡澡,一面翻开赵浔方才读过的书。
字形与她所知的繁体有所出入,按理该晦涩难懂,可粗略扫下来,竟好像从小便学习过千百遍。
难不成,她继承了原身的学识?
听乳母说,温家乃书香世家,已逝的生母待字闺中时便素有才女之名,是以与探花郎虞长庆因诗文生出情愫。
总之,原身虽然养在萤州,姨娘又苛待于她。但架不住生身父母才华出众,她的天赋同样远超寻常人,越发衬得庶妹资质平庸。
好奇心作祟,虞茉出浴后,兴致勃勃地摊开竹节宣纸。
结果一拿起狼毫笔,手腕发颤,字未先行,先落下豆大墨汁。
她不信邪,扫了眼书册再提笔誊抄,但落笔时只记得学了十来年的简体。
望着纸上歪歪扭扭的字迹,虞茉尴尬撤唇,果断揉成团想要毁尸灭迹。
不巧的是,赵浔掐算着时间回来。他一手拎着食盒,一手拎着新鲜出炉的栗子糕,朝里间轻唤:“虞姑娘。”
“来了。”她忙不迭移开门闩。
少女半干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身前,面颊被蒸得红扑扑,像是时近瓜熟蒂落的林檎,令人生出采撷之心。
荒唐的念头一闪而过,赵浔极快移开眼,恢复正色,将膳食摆至圆桌。
他从袖中取出一盒稠白油膏,递了过来:“涂抹后以掌心揉匀,可活络筋骨,减轻酸胀。”
“给我的?”虞茉微微讶异,讶异于他的细心。她警惕地想,赵浔怎么会如此熟练,难不成是个海王……
赵浔虽然不会读心,但见她面色变换,颇有些无奈,径直问:“在想什么?”
虞茉一时不察,脱口而出:“在想我的未婚夫是不是——”
她急忙抿紧嘴唇,把猜忌咽了回去,免得寒了赵浔的心。顿了顿,才改口道:“在想我的未婚夫不仅人长得俊俏,心思还细腻,真是不可多得的良人啊。”
一番夸赞诚挚动人。
赵浔却并未如她所料露出受用神情,反而脸色冷下,桃花眼中笑意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晦涩难辨的情绪。
她茫然眨了眨眼,心想是哪句话惹恼了他?
“吃吧。”赵浔淡声打破沉默。
因着虞茉疑惑丛生,赵浔又向来讲求食不言、寝不语,难得安静地用过膳。
小二前来收拾屋子,顺道说起夜里街市上有北地之人表演杂耍。待人一走,虞茉希冀地看向临窗而站的少年:“我们也去凑凑热闹?”
原本答应过陪她四处逛逛,赵浔于是点头:“你若不嫌累,可以。”
左右无事,他回至书案前,拾起虞茉搁置一旁的狼毫笔,意欲练字消磨时间。
虞茉望一眼熙攘人群,又望一眼赵浔,还是觉得后者更具吸引力,便搬来小杌光明正大地瞧,口中随意搭话道:“阿浔,你说我以后做点什么好呢。”
赵浔头也不抬:“何意?”
“营生呀。”虞茉掰着手指头数道,“虽然我从家里带了启动资金,但用上一二年也就坐吃山空了,还是要想办法做点一本万利的生意。”
闻言,他腕骨一抖,遒劲有力的“安”字竟晕开大团黑墨。
虞茉心疼得直呼可惜:“哎呀,多好看的字,是不是我吵到你啦?”
赵浔眸色冰冷,登时也失了兴致,将笔搁回黄玉兽形笔架,淡淡道:“你想做什么营生?”
不知为何,虞茉脊背莫名发凉,好似他问的实则是“你想要何种死法”。
她撅了撅唇,不愿再搭腔,直将“生气”二字写在脸上。
赵浔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收敛起平日面向百官时的威严姿态,温声道歉:“我……并非有意凶你。”
虞茉有瞬间的诧异。
没想到,他不但心思细腻,能察觉到自己为何动怒,还会爽快安抚。
“哼。”虞茉背过手悄然掐自己一把,勉强克制住不断翘起的唇角,她曲解道,“并非有意,那就是故意了。”
赵浔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耐着性子继续哄:“不想试试油膏么?眼下抹了,兴许夜里上街时会好受许多。”
思及油膏,虞茉难免心软,不情不愿地翻了篇,只问他:“你在京城,对别的小娘子也这样细致入微?”
他不解:“如何算是‘细致入微’?”
虞茉哪里说得出口。
难不成要细数一路行来他对自己的照顾和让步?到时候,再联想自己对赵浔又是耍小性子又是支使……岂非相形见绌。
她含糊其辞道:“你贵为江府四公子,相貌出众、武功超群,心悦你的小娘子只多不少。好奇心人皆有之,所以我随口问问。”
说这话时,虞茉低垂着头,是以不曾发觉提及“江府四公子”时,赵浔面色微异。
他隐于袖中的手紧握成拳,顿了顿,回至最初的话题,话语中多了温和之意:“你可有想做的或是擅做的事?任择其一,便可作为往后赖以生存的营生。”
虞茉轻易被转移注意,她咧嘴一笑:“我想开食楼或是成衣铺,书肆、茶坊也行。雇几个熟手,我自己就守在钱柜数银子。”
受她感染,赵浔一双桃花眼中漾开波澜,却也非嘲讽,而是客观地道:“食楼不错。”
“你刚才问我擅长什么。”虞茉神色变得委屈,“我擅长的东西,在你们这里都用不上。”
他顺着话问:“譬如?”
譬如语数外、政史地、物化生,虞茉瞥他一眼,精神恹恹:“说了你也不懂。”
被再度嫌弃的大周朝太子:“……”
但有一点赵浔渐渐清楚,那便是虞茉的决心。
起初,他并未轻视,却也并未深想。如今听她娓娓道来,双眸绽放出光彩,赵浔终于意识到,虞茉当真无意上京。
扪心自问,之于他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此番微服南巡,原不该暴露身份。若将虞茉送回江府,真相大白,也势必会扯出新的争端。反而是将人安顿在江南,一来无需再言明实情,二来,以她不谙世事的性子,何必踏入波诡云谲的京城。
届时,太子赵浔也好,江府四公子也罢,甚至萍水相逢的阿浔,于她而言皆是前尘往昔,不可追、也不必追。
殊途同归,该喜才是,可为何心中越发沉重?
赵浔喉结翻滚一圈,折中道:“丛岚往上是开阳县,尚需在那处停留几日,直至拿到我想要的东西。事后路过萤州朝京城行去,会途经安岳王封地,你若仍想隐姓埋名,我会托安岳王照拂一二,免你后顾之忧。”
京中之人俱沾亲带故,是以虞茉并不惊奇。她勉力扯了扯唇角,谢过赵浔,借故回了里间。
油膏冰凉滑腻,用掌心揉搓后渐会发热。很快,空气中氤氲开清浅花香,沁人心脾。
可虞茉察觉,自己并没有想象中开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