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柳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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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渐西沉的太阳被房屋遮挡住了不太耀眼的光芒，病房内安静的连自己的呼吸声都能听见，闵轻舟到的时候房间内已经有点暗的趋势了。
闵轻舟戴着帽子口罩出现在门口时，余佩正在病房门口，闵轻舟看着里面照顾的护工刘姨正在给楚向恒掖被子。
闵轻舟没动，开口问余佩楚向恒的情况——
余佩当时完成了工作，刚好手头没工作，正算着下班的时间，这时她手机振铃，一看是照顾楚向恒的护工刘姨的电话，楚云帆走之前也把关于楚向恒这里的相关工作交给了她，楚向恒这边有什么需要直接找她解决。
余佩接起了电话，刘姨焦急的声音传过来她顿时变了脸色，说楚向恒突然晕倒在地，刘姨已经打了120。余佩连忙开车前往医院，她到了医院后，楚向恒还没从手术室推出来。
余佩刚拿出烟盒，突然想起来这里是医院，又揣回了口袋里，继续道：“我来之前就一直在抢救，我到了大概又过了半个多小时，老先生才从手术室里推出来。不过医生说他们已经尽力了，楚老先生不一定什么时候会醒，但就算醒了也醒不了多久。”
闵轻舟拎着保温袋的手无意识地紧了紧，收回视线看向余佩，“通知云帆了吗？”
余佩点了点头答道：“楚总已经坐最近的航班往这边赶了。”
闵轻舟没有再说什么，眼睛再次看向安静躺在病房里的楚向恒，窗外最后一缕光照在他的脸上，他好像就是找了一个地方睡觉一样。
闵轻舟依旧没将帽子口罩摘下来，在病房中一直坐在那里，他回想着了关于他与楚向恒的所有记忆，从第一次被楚云帆邀请去他家讨论习题与楚向恒的第一次相见，再到他与楚向恒成了玩的到一起的忘年交，再到楚云帆去国外读书楚向恒也跟着离开了莱城，最后便是重逢这段时间与楚向恒相处的最后时光。
死亡不可怕，痛苦的是离别，特别是刚刚拥有又要道别。
病房里没有开灯一点一点昏暗下来，剥夺了最后一点光，闵轻舟觉得自己可以短暂的眯一会儿，本就眩晕的头也许可以得到缓解，左肩这时好像才想起来疼痛，刺激着他清醒着。
保温袋里的醪糟汤圆过了这么久还热着，卫衣里贴身的玉锁变得与体温一致，钟表不知走了多少圈儿，余佩不知道几点离开的。
闵轻舟嘴角动了动，下颌处的伤口蹭着口罩扯得生疼，虽然内心对楚向恒的离开早已有了准备，可真到这一天到来时，内心更多的感受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将心脏挖空了似的。
渐渐的月光透过窗子照了进来，闵轻舟今天在同一个地点，不同的时间看见了两次光，一次是即将落幕的夕阳，再就是升起的月亮。
这时闵轻舟听见门口的玻璃上有细微的声音，他这才动了动因为长时间不动而酸痛的脖颈，对上了门的玻璃上透过来的一双深邃的双眼，眼尾微翘，眼若流星。
这一刻所有的情绪有了宣泄的出口，闵轻舟走出病房紧紧抓住了面前风尘仆仆的归人的袖口。
楚云帆低头看着全副武装的闵轻舟抓着他，心中也是百感交集，他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临，所以这一天到来时内心是平静的，就像是打了无数次的腹稿，都为了今天的面对。可看见闵轻舟瘦削的身影坐在那里时，平稳的心脏猝然滞住了，他弯下腰将闵轻舟圈在怀里，怀里的人瑟缩了一下，也环住了他的腰。
安静的走廊里两人都没有说话，靠着拥抱相互取暖，感受着彼此的气息，仿佛要从对方汲取力量。
听到有走动的声音两人才松手，闵轻舟退了半步抬眼看着楚云帆，此时他的眼睛红了一圈，像极了熟透了的红杏，他的话带着点儿鼻音，“楚爷爷他……”。
楚云帆柔和了眉眼注视他，轻声道：“我知道。”
然后抬手摘了闵轻舟的口罩，闵轻舟没防备，左脸颧骨、下颌的擦伤展露了出来，楚云帆的瞳孔瞬间一缩，眉心也在一瞬间拧在了一起，“怎么弄的？”
”啊，没事儿，不小心磕了一下。“闵轻舟左手不自觉地想要摸一摸侧脸上的伤口，被楚云帆突然攥住了手臂，“别动。”楚云帆显然不信，声音也冷了几分。
闵轻舟也随着楚云帆的动作顿时深吸一口凉气，楚云帆这时好像发现了什么，攥着的手轻了几分，撸了半截闵轻舟卫衣的袖子，手肘处紫红一片还有破皮的地方，涂了碘伏。他这才想起刚刚他抱闵轻舟的那一下抖动，应该是碰到了伤处。
楚云帆眉间锁的更紧了，闵轻舟阻止了楚云帆想接着往上撸的动作，手覆在他的手上，看着楚云帆，带着有点颤抖的声调说：“疼。”
楚云帆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着闵轻舟睫毛轻轻地翕动着，却没有说话，等待闵轻舟的解释。
闵轻舟右手按了按额角，企图缓解一下发晕的头，轻叹一口气，“我的下一个委托，委托人约的食物是栾城梅林大街那边的饺子，我特意去那学了一个下午，下班遇上混混了，莫名其妙的把我拎起来甩电线杆的水泥柱上了，也就是那时候不小心磕的。”
接着闵轻舟转换了轻快的语气，“不过我早就打好车了，我趁他不注意快速跑了，然后转头去了派出所，我那时候录像设备刚好开的，所以他的脸照的一清二楚，今天下午栾城的警察打电话给我说人已经被拘留了。”
楚云帆的眉头并没有因为闵轻舟后来的话而放松，只对闵轻舟说：“我找人送你回去，你好好休息。”说着就掏出手机。
闵轻舟拿过楚云帆的手机道：“我不想回去，这么晚了，你也不要麻烦余姐了，让人家好好休息一下，你不在的时间她也为你办了很多事的。”
楚云帆手里空了，只得将手放下，听闻闵轻舟的话，回道：“她的加班费我开。”
闵轻舟觉得此刻就应该耍赖，索性这么做了，“你管我，我就不走，我也想让楚爷爷醒来第一时间也能看见我，楚总，你不会这么小气吧。”
楚云帆无奈道：“你身上有伤，回家更方便休息。”
闵轻舟这时眼前一晕，他瞬间闭上眼睛想要缓解这个状况，身体却不受控制的想要倾倒，被楚云帆扶住坐在了门口的椅子上，“你等我下。”
楚云帆转身离开，不一会儿带来一个值班的医生，给带走闵轻舟做了检查。楚云帆也看到了闵轻舟左侧肩背上的大片青紫，闵轻舟皮肤本就白，这大片的青紫更是触目惊心。医生给闵轻舟伤口的地方又重新上了遍药，什么擦伤，韧带损伤，轻微脑震荡这一个一个的词砸在楚云帆的那根弦上，他感觉后槽牙就要咬碎了。
出了诊室，楚云帆小心翼翼地扶着闵轻舟回病房那边，闵轻舟侧头看着楚云帆面若冰霜的样子，楚云帆并没有看他。
闵轻舟轻轻碰了碰楚云帆，楚云帆侧头看他，“让我陪你吧？”
“轻微脑震荡需要休息。”楚云帆看着闵轻舟有点垮下来的脸，继续道：“一会儿回了病房，你就躺在沙发上睡觉。”病房里的沙发又大又长还很宽，闵轻舟躺上去足够了。
接着楚云帆就看见闵轻舟的脸肉眼可见的高兴了起来，“好，那说好了，我睡觉你就不能让我回去了，我回去一趟再回来很麻烦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嗯。”
楚云帆将闵轻舟扶到沙发上，看着他躺好，将自己的外衣给他盖上才坐在病床和沙发中间的单人沙发上。
闵轻舟安静的躺了一会儿，看着楚云帆靠在沙发里，闵轻舟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楚云帆的膝盖，楚云帆便弯下腰凑过来，闵轻舟小声的说：“你做了那么久的飞机，要不你到那边的沙发睡一觉吧？”
楚云帆用着相同的音量对闵轻舟道：“我没事，你不要出声，你现在更需要休息。”
闵轻舟不再说话，将楚云帆的外衣往上拉了拉，将自己半张脸埋进外衣里，伴着外衣上雪松的香味缓缓合上眼睛，渐渐陷入更深更沉的意识。
柳絮飞时花满城。柳絮在人不知道的时候变多了，春风席卷着它走遍城市的各个角落，它就像风走过的脚印落在地上、草丛、树上、行人身上……，风起时絮飞，风止时絮落。
柳絮是春末的落雪。
闵轻舟睁开眼睛时，耳边有敲击键盘的声音，楚云帆正低头处理文件，楚向恒还是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
楚云帆敲下最后一个字，眼睛瞥向睁开眼睛的闵轻舟，轻声问：“醒了？”接着从床头柜的位置递给闵轻舟一杯水。
闵轻舟坐起身，接过水杯喝了一口，楚云帆的外衣随之滑落到膝盖上，脖间的玉锁不知睡觉时怎么滑了出来，此时也跟着坠在锁骨以下的位置。
“楚爷爷醒过吗？”闵轻舟放下杯子问着，将腿上的外衣放在沙发上。
楚云帆看着病床上的楚向恒道：“没有。”
闵轻舟握着水杯，垂下眼睫，看着杯子里的水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醪糟汤圆要凉了。”
两人都没再讲话，沉默地做着自己的事，闵轻舟将滑出来的玉锁再次放进衣领里。
楚云帆订了餐，早餐到了，两人都没什么胃口，就吃了几口。看着医生进来给楚向恒做检查，旁边的仪器上显示着楚向恒的生命体征，楚云帆和医生交涉时，医生凝重的表情和轻叹摇头，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楚云帆没再说什么，他冷静的准备着楚向恒离世后的事宜，余佩记录着需要准备的东西。
交代好后，余佩临走前问楚云帆，“楚总你半夜让我找的人找到了。”
楚云帆瞥了余佩一眼，“嗯，联系方式发我手机。”
闵轻舟给楚向恒擦着冰凉的手，想起两人下棋时，这双手执子的动作。
楚向恒的食指轻微动了动，眼皮轻轻颤了颤，闵轻舟愣住，接着按了呼叫铃，变了调的声音喊来楚云帆，“爷爷要醒了。”
楚云帆快步走了过来，楚向恒睁开了眼睛，看见了医院的天花板和两个年轻的面孔正望着他。
楚向恒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才说出了话，“帆帆，回来了？”就像每一次楚云帆放学时，打开门，老人家从看着书的眼睛上抬起。
楚云帆点了点头道：“嗯。”
“小舟来了啊。”楚向恒笑了一下。
闵轻舟眼眶微红的看着楚向恒，“嗯，爷爷你再不起来，醪糟汤圆我就要吃完了。”
楚向恒闻言笑容更深，“哦，对，你答应给我带的，给我盛一碗吧？”
闵轻舟打开保温袋，将里面的保温桶盛着醪糟汤圆倒出来一碗，汤圆早已不热了。楚向恒将呼吸面罩摘了下来，就着闵轻舟递过来的勺子喝了一口，轻笑着：“好喝啊。”
“脸上怎么搞的？怎么还受伤了？”楚向恒注意到闵轻舟左脸的擦伤，轻轻蹙眉询问道。
闵轻舟扯了扯嘴角道：“没注意碰到了。”
“疼不疼啊！”楚向恒看着闵轻舟的伤口，眉间还是蹙着的。
闵轻舟笑了笑道：“不疼，早就不疼了，就一擦伤。”看着楚向恒蹙着的眉间不禁想到昨晚的楚云帆，他心想：这么多年后，我又遇到了关心我的人，只是其中一个又要和我告别了。“下次小心点啊！”
楚向恒躺平了，看着楚云帆道：“帆帆，我走之后你要记得答应我的事，送我见你奶奶，将我们合葬，这是我们说好了的。”
楚云帆点了点头，“您放心。”
“楚暮他，唉，算了……”楚向恒伸手拉过楚云帆和闵轻舟的手，“我走之前还能见到你们两个就很好。”
楚向恒感受着口中醪糟汤圆的余味，嘴角缓缓上扬，内心依旧像再次吃到亡妻的醪糟汤圆那天那般欣喜，他逐渐浑浊的眼中透露着遗憾弥补的圆满，他眼前是幕懿生前的音容笑貌——
我用一辈子记住你，
我用一辈子忘记你，
亲爱的，
原谅我只有一辈子，
只能为你做这两件事。
楚向恒嘴唇轻轻的翕动着，他想：幕幕，我来见你了。
楚向恒就这样带着笑意缓缓合上了眼睛，无声的与这个世界做了短暂的告别。
窗外的柳絮似雪飘扬，风雪带走了那个灵魂有了归处的人。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柳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