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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忆是一次次自我凌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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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笔于2025年8月10日,同年1月14日,爸爸去世,转眼已半年有余,近几日,每每入夜,我总想起他。

      一遍遍强迫自己回忆当初那段时光的细节,就像是一场自我凌迟,回忆更多具体的细节,割在身上的刀就越细密。

      24年年底,学校放寒假。

      我不想太早回家里去,因为秋招一无所获,每日无用地焦虑着,只想一个人呆着,看无数不知所谓的书,沉迷其中。

      回到家里,就得担上做饭的“重任”,偏偏我又讨厌油烟味,懒惰于家务,恨不能天天大被一盖,与天地长眠。

      于是果断决定在学校多躺一两周,躺到差不多弟弟也该放寒假了,我再回家,到时候就有他这么个免费劳动力使唤。

      回家前两天晚上,我提前跟爸爸发消息,说了到家的日期,又问他那时候在不在家,如果在家的话还能下楼替我搬一下行李箱。

      因为行李箱有一半都装着我的教材,让我一个人拽着箱子爬上七楼,也颇费功夫。

      他说他那天恰好要外出拉货跑车。
      我也没再多问。

      坐几十个小时的卧铺长途,等下了长途火车,我又马不停蹄拉着行李箱转公交,一路辗转回家,精疲力尽。

      站到居民楼底下。

      我不死心,便又给爸爸发消息,怀着侥幸,期盼他这时候可千万还没出发。

      消息发出去,他说他在医院,还发了个定位过来。
      我心里一慌,忙拨电话过去,得知情况并不严重才放下心来。

      然后他让我去市里的医院看他。

      收到这个消息,其实我心里是有些怨言的。

      我想,一个在他电话里描述出来并不严重的病症,何必折腾一趟,我刚从学校那边坐火车回来,拖着行李箱四处奔走,也很累很累,很想休息一下。

      对不起。
      那时候我太天真了。

      我太年轻,身体太健康,太有活力,以至于……以为所有的病就跟感冒一样,只是小小的不舒服,短暂的异常,一两天过后就能自然而然痊愈如初。

      我太年轻,觉得一个人住院看病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成年人就该自己解决,不要麻烦别人。

      对不起。

      然后,我拽着行李箱上了七楼,收拾好房间,又磨磨蹭蹭洗了个澡,洗去一身不知从哪里沾染的酸臭的味道,这才觉得整个人又活了过来。

      恰是下午三四点,爸爸又发消息让我去一趟医院。

      这下不得不出发了。

      披上羽绒服,头发也没来得及吹干,我又赶上城际公交,循着他之前发来的定位,打开地图,赶往市里的医院。

      下了公交车,在医院附近的店里买了些水果,拎着进入病房,先后听爸爸和医生说了一下病情。

      轻度脑梗,具体表现是躯体右半边手脚活动不便。

      据爸爸描述,就是对右边手脚的感知不敏感,比如走路的时候他感觉到脚其实已经抬起来了,但实际上并没有抬起来,这样就容易摔倒。或者,伸手想要拿东西的时候瞄不准确方位。

      但还好症状轻微,住院一周基本上就能恢复。

      听到这些,我更是彻底放下心来。

      下午六七点,到了最末一班城际公交快要发车的时刻,我没有选择夜里留在病房陪护,而是回了家里。
      次日,我接着去医院陪护。

      早上七点出门,到熟悉的饭馆吃一碗馋了很久的麻辣抄手,八点又坐着公交车去医院,如此反复,维持了五六天。

      多亏了手机地图这种伟大的发明,清晰地规划了应该在哪一个站点下车、转乘,这才让有点路痴的我没有迷失,甚至渐渐对这一路的风景和站点名称熟悉起来。

      住院的日子里,医生又提到爸爸天生心脏处有点问题,没有长好,建议出院后去更好的医院看看,三个月后准备手术,否则脑梗还有复发的可能。

      记下这一点,爸爸准备等脑梗痊愈,出了院,过完年,再去市里医疗资源最好的人民医院仔细检查一番。

      在医院陪护的这五六天,简直是我那段时间里作息最规律的一段日子,规律到让我这个好久没有上过早八的大学生心里有点埋怨,天天起早,差点没要了我的命。

      虽说名为陪护,其实也没有做什么。

      爸爸手脚有些不方便,但仅仅只是不利索而已,下地行走,穿衣、吃饭、喝水、上厕所,都能自己完成。

      我每天往返折腾,不过是带上充电宝,到病房里坐着玩手机。

      似乎去与不去都可以。

      但医院到底是个冷冰冰的地方,一个人的话就太难受了,左右在家也无事可做,我就当换个地方玩手机。

      那六天里。

      我跟爸爸顿顿午饭都在医院附近的餐馆解决,吃过了这一家换下一家。

      刷手机刷到无聊透顶的时候我就在病房里用手机备忘录码字,梳理下一本小说的大纲和故事的时间线,确定人设。

      第六天的下午。

      爸爸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医生说后天就可以出院。他让我下午早点回家,到菜市场买点菜,给爷爷奶奶做一顿像样的饭。

      因为他常常在外跑货车,不着家,奶奶又节省,从来买不了什么像样的菜,做饭也敷衍糊弄,每次端上桌的东西只能勉强不让人饿死。

      听他的话,那天我下午两点就坐上公交离开了医院。

      告别之前我们聊了什么呢……不过一些家长里短的琐事,说奶奶做饭好难吃,说家里的猫被奶奶养得好胖,胖到看不见脖子,奶奶还偏偏犟嘴说猫很瘦。

      说完我就乐呵呵地离开了。

      脚步轻快。

      我们期盼着出院,期盼着过年。

      我也轻松于再也不用早起,可以安安心心睡懒觉了。

      却从来没有想到,这些随意的话……就是我这一生跟他说的最后几句话。

      那么寻常,寻常到我们都以为未来还有无数次机会能说这些没有意义的话,并不交换有价值的信息,也不沟通浓烈的感情。

      可是再也没有未来了。

      那天。

      我买了菜,回到家里做好饭。

      晚上,打开电脑,坐在桌前,继续写毕业论文。

      前几天写完了研究背景、研究意义的部分,正好该写到国内外研究现状,就登录论文网站,浏览了不知道多少中英文文献,配合着网页自带的翻译功能,草草看过,头晕眼花。

      一直到晚上十一点半才熄灯休息。

      本以为这会是相安无事的一天。

      直到凌晨三点。

      奶奶的大嗓门将我吵醒,嚷着说大姑打电话来,让我明天去医院之类的话,我囫囵回应,心跳得飞快。

      那时正值寒冬,屋里没有空调,惊醒后身上便一阵阵发冷。

      摸出枕头下的手机,恍惚看清屏幕上的时间,才注意到小姑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还有语音,我飞快点开,语音条缓缓播放,脑子里乱成一团。

      马上回拨过去,接通了。

      小姑说医院打来电话,爸爸的病忽然恶化,她和小姑父正开车往医院赶,刚刚打我的电话没有接通,他们就没有等我。

      多亏大姑打爷爷的电话,吵醒了夜里觉轻的老人,才叫醒了我。

      漆黑的凌晨,考虑到安全问题,我一个人不便出门。

      她安慰,说根据医生反应,病情尚能控制,让我安心睡一觉,明天早上再去医院。

      我只能应下。

      却一整夜睡不着。

      我睡眠本就不好,有神经衰弱的前兆,在学校时靠吃褪黑素才能强迫自己早点入睡,手机也常年静音。
      那一晚上辗转反侧。

      从三点到四点,到五点……

      闭上眼,头一阵一阵钝痛,本想稍微睡一会儿,始终睡不着,反复回想那短短一通电话,恨自己没有哪怕多一点的医学知识,也好多听懂一些病症。

      到底是严重,还是不严重,到底严重到何种地步……

      我一无所知。

      可能是感应到了什么,我不可遏制地觉得爸爸会死,脑中还闪过如何处理后事的片段,这么一幻想就浑身抖个不停,被子捂不热体温,然后在心里疯狂唾骂自己,骂自己冷酷无情,怎么能幻想这种事。

      可能事情还没有糟糕到那种地步呢?可能就是虚惊一场,生活还是会跟从前一样。

      我不能幻想这些有的没的。

      不要幻想。

      不要幻想。

      眼看时间越来越接近五点。

      最早的一班城际公交六点发车,我连觉也不敢睡了,索性起床穿好衣服,在家里磨蹭一下,五点半下楼,想去早点铺吃点东西,却看到早点铺刚刚开门,灯光昏暗,门店里还停着一辆自行车,显然是没有开张。

      便折返回到公交站台下。

      天上淅淅沥沥飘着小雨,腊月的雨阴冷又潮湿,淋着路灯飞下来,一滴一滴都清晰可见,是从头到脚的凉。

      南方的冬不比北方的严酷,却是一种无法摆脱的……如影随形般缠着人不放的冷。

      反反复复看手机,羽绒服下鸡皮疙瘩一层接着一层往外冒,那些幻想又纠缠上我,直到踏上公交车。

      最早的一班车人很少,只坐满了一半的位置,路上很少有人上下车,停靠的次数少,开得就格外快。

      车开进了市区,我下了城际公交还需要再转一趟公交才能到医院。

      正在站台等候,恰此时,又接到了电话。

      小姑催促着,让我快一些赶到医院来,说什么爸爸快不行了。

      雨更大了些,身上冷得更厉害。

      挂了电话,目光扫向路上往来的车辆,根本找不见一辆无客的出租车,很快公交车来了,我赶忙挤上去,一路挤到了车后门,手机里不断弹出小姑的消息,手指冻到僵硬,还在一遍遍给没有放寒假的弟弟打电话。

      无人接听。

      公交车每个站点都会停靠,车上的人吵吵嚷嚷。

      我眼眶里抑制不住地流泪,鼻尖冻得通红,鼻涕就冒出来,偏偏身上又没带几张卫生纸,只能强忍着狼狈,忍又忍不住。

      明明被一片喧闹包围,这喧闹又像一场闹剧,只留我是真实的,真实的无助。

      电话又接通,小姑继续催,带上了哭腔。

      说凌晨的时候爸爸突发脑充血,经过医生抢救,输着液,问题应该不大,但仅仅只一晚上的时间,病情急速恶化,已经到了不送进ICU便随时会咽气的境地。

      她还让医生接过电话直接向我讲述情况。

      公交车上,身后两个老人嗓门极高,嘴里嚷嚷着,不知道在聊什么家常。

      我将耳机的声音开到最大,仍旧难以在这一片嘈杂中分辩出全部的音节,最多勉强抓住几个破碎的词语。

      浑浑噩噩挂了电话。

      公交车终于到站。

      天还没有彻底亮,天地灰蒙蒙一片,冒着雨跑进医院,正是七点过。

      爸爸早已经彻底失去意识,陷入昏迷。

      医生说,虽然病人看着还有些躯体反应,比如手脚抽动,张口呼吸,但实际上对外界已经没有感知。

      片子拍出来,脑中出血量太大,瞳孔涣散,已经没有手术抢救的必要。

      他们抓着我说了很多话,解释很多。

      可是一晚上提心吊胆,凭什么等来这样的宣判?

      我恨自己什么都不懂!只能像个傻子一样流泪,站在原地,听医生说什么便是什么!

      连,连质疑都无从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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