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息于他掌心》隗夏

13、盛夏与南洲

　　高考那三天，下了很大的雨。
　　温眠每天撑着那把深蓝色的折叠伞，穿过雨幕走进考场。雨声成了背景音，淹没了城市的喧嚣，也奇怪地安抚了她的紧张。答题，涂卡，检查，交卷。一切按部就班，像练习过无数次的流程。
　　最后一场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时，雨恰好停了。温眠走出考场，看见阳光从云层裂缝里倾泻下来，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反射出细碎的光。她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有雨水和泥土混合的清新味道。
　　结束了。
　　十二年寒窗，就在这三天里画上了句号。
　　回家路上，她收到沈延之的短信：“考完了就好好休息。别对答案。”
　　很简短的嘱咐。她回复：“嗯。谢谢。”
　　接下来的日子是漫长的等待。温眠没像其他同学那样狂欢旅行，她找了份暑期兼职，在离家不远的书店做店员。每天整理书架，给客人推荐书，空闲时自己看书。日子很平静，像一池静水。
　　六月下旬的一个下午，书店里没什么客人。温眠正在整理新到的文学类书籍，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是班主任的电话。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走到书店角落接通：“喂，老师？”
　　“温眠！”班主任的声音激动得有些发颤，“分数出来了！你自己查了吗？”
　　“……还没。”
　　“快查！南洲大学稳了！你比去年的录取线高了三十多分！”
　　温眠握着手机，一时没反应过来。电话那头班主任还在说着什么，但她听不清了。耳朵里嗡嗡作响，像有无数只蜜蜂在飞。
　　挂断电话，她打开查分网站，手指颤抖着输入准考证号和密码。
　　页面加载的几秒钟，像一辈子那么长。
　　然后分数跳了出来。
　　比她预估的还高。语文132，数学145，英语141，理综285。总分703。
　　全省排名：第3名。
　　温眠盯着屏幕，眼睛一眨不眨。看了很久，直到眼睛发酸，才眨了眨眼。
　　是真的。
　　她考上了。南洲大学。
　　书店的玻璃门被推开，风铃叮当作响。温眠抬起头，看见林薇冲了进来，满脸通红：“温眠！我考上北师大了！你怎么样？查分了吗？”
　　温眠点点头，把手机屏幕转向她。
　　林薇凑过来看，然后尖叫起来：“703？！我的天！温眠你太牛了！”她一把抱住温眠，又笑又跳，“南洲大学稳了！稳了！”
　　书店里其他店员和顾客都看了过来。温眠有些不好意思，但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是真的。她做到了。
　　那天晚上，家里电话响个不停。亲戚，邻居，母亲的同事，都打电话来祝贺。母亲接电话时声音都在发抖，一遍遍说“谢谢，谢谢”。
　　温眠坐在自己房间里，听着外面母亲的声音，心里五味杂陈。
　　高兴，当然高兴。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踏实感。像走了很远的路，终于到达了一个重要的驿站。
　　手机震动。是沈延之。
　　“分数看到了。恭喜。”他的短信很简单。
　　温眠回复：“谢谢您一直以来的帮助。”
　　“是你自己努力的成果。”沈延之回，“录取通知书到了告诉我。”
　　“好。”
　　第二天，陈晨也打来电话。他考得也不错，能上本省的一所重点大学。
　　“温眠，恭喜。”陈晨的声音有些腼腆，“你……真的挺厉害的。”
　　“你也是。”温眠说，“恭喜。”
　　“那个……”陈晨犹豫了一下，“上大学以后，我们能……保持联系吗？”
　　温眠沉默了几秒：“当然。我们是同学。”
　　“……嗯。”陈晨的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但很快又振作起来，“那，开学见。”
　　“开学见。”
　　挂了电话，温眠走到窗边。夏日的傍晚，天空是绚烂的橘红色，云朵像被点燃了一样。楼下有孩子在玩耍，笑声清脆。
　　一切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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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录取通知书在七月中旬寄到。
　　那天温眠还在书店上班。母亲打电话来，声音激动得语无伦次：“到了！蓝色的信封！南洲大学的校徽！”
　　温眠请了假回家。走进家门，就看见茶几上那个醒目的蓝色信封。她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拆开。
　　录取通知书是深蓝色的，上面印着烫金的校名和校徽。里面还有入学须知、缴费说明、新生手册。她把通知书捧在手里，看了很久。
　　“拍张照吧。”母亲拿出手机，“发给沈先生看看。他帮了那么多。”
　　温眠点点头，拍了几张照片，发给沈延之。
　　几分钟后，回复来了：“很棒。这是你应得的。”
　　然后是第二条：“今晚有空吗？庆祝一下。”
　　温眠看着这条信息，手指停在屏幕上。
　　“谁啊？”母亲问。
　　“……沈先生。他说庆祝一下。”
　　母亲的表情变得复杂。她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去吧。是该好好谢谢人家。”
　　“妈……”
　　“妈知道。”母亲拍拍她的手，“就是吃个饭，表达谢意。别的……别多想。”
　　温眠知道母亲在担心什么。自从成人礼那天之后，母亲就再没提过沈延之，但每次他联系温眠，母亲的眼神都会变得警惕。
　　“我会早点回来。”温眠说。
　　“嗯。”
　　傍晚六点，沈延之的车停在楼下。温眠下楼时，他正靠在车边等她。今天他穿得很休闲，白T恤，灰色长裤，看起来比平时年轻了好几岁。
　　“恭喜。”他看着她，眼神温和。
　　“谢谢。”温眠坐上副驾驶座。
　　车子驶向市中心。沈延之选了一家安静的西餐厅，靠窗的位置能看见江景。夕阳把江水染成金色，游船缓缓驶过。
　　点完菜，沈延之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推到她面前：“礼物。”
　　“……您已经送我很多了。”
　　“这是庆祝礼物。”沈延之说，“打开看看。”
　　温眠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支钢笔，和她之前那支很像，但更精致。笔身是深蓝色的，笔帽上刻着细细的银色纹路，像星空。
　　“以后上大学用。”沈延之说，“记笔记，写论文，都用得上。”
　　“……谢谢。”温眠抚摸着笔身，冰凉光滑。
　　“南洲大学是个好学校。”沈延之说，“师资力量强，学术氛围好。你在那里会学到很多。”
　　“嗯。”
　　“专业选定了吗？”
　　“物理。”温眠说，“我想学理论物理。”
　　沈延之点点头：“很适合你。有想跟的导师吗？”
　　“……还没具体了解。”
　　“我可以帮你问问。”沈延之说，“南洲大学物理系有几个教授我认识。”
　　“不用了。”温眠抬起头，“我想自己试试。”
　　沈延之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好。那就自己试试。”
　　菜上来了。两人安静地吃饭。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江对岸的灯光一盏盏亮起。
　　“开学是九月吧？”沈延之问。
　　“嗯。九月十号报到。”
　　“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还在准备。”温眠说，“我妈说要买个大箱子。”
　　“是该买。”沈延之说，“需要帮忙的话……”
　　“不用。”温眠打断他，声音很轻但坚定，“我可以自己来。”
　　沈延之看着她，眼神里有欣赏，也有其他复杂的东西。
　　“你长大了。”他说。
　　温眠低下头，切着盘子里的牛排：“总要长大的。”
　　吃完饭，沈延之送她回家。到楼下时，他没立刻让她下车。
　　“温眠。”他叫她的名字。
　　“嗯？”
　　沈延之看着她，江边的灯光透过车窗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大学是个新起点。”他说，“你会遇见很多人，经历很多事。好好享受。”
　　“……您呢？”温眠问，“您会……还会联系我吗？”
　　问出口的瞬间，她就后悔了。太直白，太依赖。
　　但沈延之没有回避：“会。如果你想的话。”
　　“如果我不想呢？”
　　这个问题让沈延之沉默了很久。
　　“那就不会。”他最终说，“尊重你的选择。”
　　温眠的心像被什么揪了一下。她看着窗外熟悉的街道，路灯，树影，还有家里那扇亮着灯的窗户。
　　母亲在等她。
　　未来在等她。
　　而他……也在某个地方，看着她。
　　“我会想保持联系的。”温眠听见自己说，“但可能……不会那么频繁。”
　　“好。”沈延之的声音很平静，“按你的节奏来。”
　　温眠转过头，看着他：“沈先生，谢谢您。真的。”
　　“不客气。”沈延之说，“这是你自己走出来的路。”
　　温眠推开车门，下车。关门前，她弯腰说：“路上小心。”
　　“嗯。早点休息。”
　　车子缓缓驶离。温眠站在路灯下，看着车尾灯消失在夜色里。
　　然后她转身上楼。
　　打开门，母亲坐在沙发上等她。
　　“回来了？”母亲问。
　　“嗯。”温眠换鞋，“妈，您怎么还没睡？”
　　“等你。”母亲拍拍身边的位置，“来，坐。”
　　温眠坐下。母亲看着她，眼神很温柔：“沈先生……说什么了？”
　　“就是恭喜我，送了我一支笔。”温眠说，“让我好好上大学。”
　　母亲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眠眠，妈有句话，一直想跟你说。”
　　“您说。”
　　“沈先生是个好人。”母亲的声音很轻，“他对你的帮助，妈一辈子都记得。但是……”
　　她握住温眠的手。
　　“但是你现在长大了，要上大学了。以后的路，要靠自己走。沈先生有他的世界，你有你的。可以感恩，可以联系，但不要……不要让自己陷进去。”
　　温眠看着母亲。母亲的眼角有了细纹，头发里有了白发。这半年，为了供她读书，母亲又接了一份兼职，每天都工作到很晚。
　　“妈，您放心。”温眠轻声说，“我知道该怎么做。”
　　“真的知道？”
　　“真的。”温眠点头，“我会好好读书，将来找份好工作，让您过上好日子。至于沈先生……我会永远记得他的恩情，但不会……不会越界。”
　　母亲的眼眶红了。她紧紧握住温眠的手：“好孩子，妈相信你。”
　　那天晚上，温眠躺在床上，很久没睡着。

　　窗外月色很好，洒在书桌上。桌上放着南洲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深蓝色的，在月光下泛着幽微的光。
　　还有那支新钢笔，笔帽上的银色纹路像细碎的星光。
　　未来会怎样？
　　不知道。
　　但她知道，她要去南洲大学了。要开始新的人生了。
　　而沈延之……他会一直在某个地方，看着她。
　　也许这样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