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和尚》翟怡秀

5、五

　　一天早上，他们三人正在大殿做早课，忽见师父领着一个人进来。明玉发现那人正是明觉师兄，不由得吃了一惊。师父待他们礼佛完毕，告诉他们明觉师兄病愈了，以后的礼佛，绕佛，以他为首座。明秀和□□皆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他们曾经多次听人提起过的师兄，而明玉发觉师兄这一病不但未见清减，体格反倒更显健壮，不禁暗暗称奇。
　　明玉一有机会就去向明觉师兄请教问题。但面对明玉大多数的提问，明觉或是含混过去，或是干脆推说忘了，这与明玉记忆中师兄的形象简直判若两人。不过明玉觉得师兄病了这么久，肯定没有精力读太多的书，反倒为自己的频繁造访感到内疚。
　　同时，明玉还发现师兄的禅房里有种奇异的香气。明觉只简单解释说这叫百濯香，可以洗濯疾病。明玉回去后，发现这种香味仍沾在衣服上，且经久不退。
　　明觉病愈前，早课的首座一直是明秀。他对于这个仿佛凭空出现的师兄，感到惊奇的同时又有些不忿；相较于明秀，□□对这位师兄的态度倒是单纯很多。他特别喜欢听明觉讲故事——那些佛经中没有的，来自异域他乡的风土人情——明觉被纠缠不过，只得答应每个月的初一和十五的晚上在前院的大树下讲故事给大家听。
　　明玉有时在大殿做完晚课还要在佛前诵三遍《往生咒》，为母亲祈福。这天他祈祷完毕，忽然想起自己把诗稿忘在了大殿旁边的钟楼上，便走过去取。此时已是戌时末，万籁俱寂，一轮明月高挂天空。待他折返回来，经过大殿时，却恍惚瞥见一个身影一闪而过。他急忙推开殿门，却见殿中只余香烟袅袅，空无一人。
　　第二天一早，明玉便将昨晚所见告诉了明秀和□□。明秀听了很不以为然，他劝明玉好好休息一下，在他看来，这位师弟一定是太过疲惫所以产生了幻觉；□□对此却兴趣颇浓，他坚信师兄看到了传言中师父豢养的鬼魂。于是他和明玉约定，晚上一起再去看看。
　　好容易等到月上柳梢，□□却因为午饭吃多了豌豆黄儿，吐得昏天黑地，只好在床上躺着。明玉仍在晚课结束后独自留在大殿。他的眼睛盯着经文，耳朵却一刻不停地搜索着大殿的各个角落。他心不在焉地诵读着，忽然发现读漏了一行，索性抬起头，望着高大的佛像呆呆出神。平时在他看来宁静慈和的佛像，此时竟莫名变得严厉起来，那低垂的眸子仿佛正怒视着他，在谴责他的不敬。明玉心中惭愧，遂将佛经放下，朝着佛像拜了几拜，退出了大殿。
　　这会儿月光正朗朗地照着，给墙角的几丛荒草镀上银边。
　　明玉曾在书中读过"月明荞麦花如雪"，他不禁幻想着，沐浴在月光里的荞麦花田，会是怎样的美景呢?然而当他站在大殿门外，抬起头，却只能看见寺院围墙上四四方方的一块天空，有几颗星星偶然在这里歇脚，给寂寞的秋夜增添了些许凄清的味道。
　　突然，他听见身后传来吱呀一声。他猛地转身推开殿门，却见大殿一侧通往偏厅的小门开了一条缝。他冲进去想要一看究竟，却被地上的蒲团绊了一下，整个人撞到了香案上，案上的一只供水用的净瓶滚落在地，摔得粉碎。
　　明玉站起身，看着净瓶的碎片在烛光里幽幽闪烁，一时间只觉如芒在背。他感到就连佛前供着的海灯们都在瞪着他。明玉用手将净瓶的碎片捡起来，放在香案上。他犹豫了一下，终是没有再往前走，而是转身离去了。
　　次日早课开始前，明玉跪在地上将昨晚打碎净瓶的事和师父说了。师父狠狠骂了他一通，又罚他今晚擦大殿的地板。
　　这天恰好是十五，有不少善男信女来寺里上香，直到黄昏时分人才渐渐稀少。明玉待山门关了，方提着水桶去前院的井边打水。还末过月洞门，已听得人声喧嚷，这才想起明觉师兄今晚会在树底下讲故事。到了前院，看见明秀□□都围着明觉师兄坐在石凳上。只听明觉师兄开口说道:"这是个很古老的故事，来自东瀛扶桑国……"
　　明玉缓缓地将桶摇下去，又慢慢地将桶绞上来，希望能多听一点。他很好奇师兄是从哪本书上看来的这些故事。师兄故事里的很多事物似乎根本不属于他们头上这块小小的天空。
　　"从前，有一个小姑娘，她的父母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她发现每当庄稼歉收的时候，父亲就会朝着桌上摆着的一个小桶叩头，嘴里还念念有词。她一直很想知道，桶里到底装着什么……"
　　明玉提着水快步离去，水里装了一枚颤颤巍巍的圆月。他提醒自己要抓紧时间，也许还能听到故事的结局。
　　明玉跪在地上专注地擦着地板，他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已经擦到了香案前面。此时殿内灯火通明，照得地面明晃晃的。明玉正擦着，忽然发现地砖的一个缝隙里有一个银色的小东西在微微闪光。明玉想了一想，走到院子里折了一截草茎伸进砖缝里，很轻易地就将那东西挑了上来，是个小小的环状的东西。明玉来不及细看，随手掖进了袖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