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从冰棺里醒来后》旦眉

16、羁绊16

　　不远处，白衣少年正想方设法破除迷雾，符纸、剑术、法阵，乱七八糟的法器都用个遍，仍是毫无作用。

　　他的神色越发凝重。

　　重重妖雾中，一道轻柔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响起：“小仙师，不要执着了，我不会杀你，你走吧。”

　　正是玉儿的声音。

　　白衣少年神色一凛，横剑在身前：“出来！”

　　玉儿的声音有些感慨：“出来？我躲躲藏藏了几十年，从哪里出？又往何处去呢？小仙师，你一看就是修仙世家的公子，可否为我指点迷津？”

　　白衣少年拔剑出鞘，朝着声音方向刺去，那道声音再次出现，却是换了个方向，从白衣少年身后响起，娓娓道来：

　　“我本名陈玉，七十年前，也是一国公主，从小就在父皇和母后的悉心教导中长大，耳濡目染，对国家朝政、百姓生活粗浅有些了解。那些年里，陈国一直战火不断，百姓流离失所，我的皇兄们亲自骑马上阵，每一次回来，人就少了一个，在我十六岁那年，最后一位皇兄也战死沙场。局势危急，刻不容缓，父皇为战死的儿子痛哭的时间都没有，亲自披甲上阵。但是，父皇老了，他郑重地戴上头盔，拿起佩剑，却被沉重的盔甲压得喘不过气，直接从马背上掉了下去。”

　　浓雾聚拢又散，散了又拢，清水镇百姓静默的身影在雾中若隐若现。

　　“皇宫中没有了欢声笑语，一直被悲伤和压抑笼罩着，母后小心翼翼地端茶送水、父皇愁眉不展，披着外衣坐在桌前凝视战报，我在心中一直问自己，陈玉，你能做什么呢？为了父皇和天下百姓，你这个公主到底可以做些什么呢？我辗转反侧，睡不着，便趁着夜色散步，不知为何，那夜的雾气特别浓郁，我几乎辨认不清楚方向，不知不觉，来到了经常喂鱼的小亭里。”

　　不知何时，白衣少年放下了剑，站在浓雾中，一言不发。

　　“桌上没有鱼食，我想喂鱼也没有东西可喂，那一瞬间，我突然很绝望，我趴在栏杆上，泣不成声，我问自己，我为什么这么没用？为什么？为什么！这时，池塘忽然发光了，一个从未见过的红衣女子从光中出现。她的表情非常温柔，非常祥和，我呆呆看着她，心想，难道是天上的神仙下凡吗？女子温柔地擦掉我的眼泪，她什么也没说，我却忍不住扑到她的怀里，将心中所有不能说出口的话全部倾诉给她。

　　“她一直耐心地听着，等我哭诉完毕，她温柔地问我，你愿意让我帮助你吗？我问她，你可以让战火停熄，挽救我的国家吗？她说，百姓的命运，国家的倾覆，都是命数注定的，唯有脱离命数管束，才有随心所欲的可能。我急切地问她，我该怎么样才能脱离命数管束呢？她说，只要你愿意的话，办法有很多的，比如修仙。我痛心地说，现在根本来不及！况且我也知道，修仙者根本不能随意插手凡间之事，就算我一夜之间有了移山填海的法术，也根本改变不了陈国的情况。女子轻轻叹息一声，所以，现在只有第二个办法了，这个办法可以让你立马拥有我的全部力量，但是，你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说到这里，玉儿也轻轻叹息了：“后来才知道，原来她是池塘里的一条鲤鱼，从小到大，她都生活在这一方池塘里，我每天在池塘里撒下鱼食，将她养大。她是个很知恩图报的鲤鱼，所说的办法，便是‘共生’。”

　　白衣少年神色一沉。

　　“妖和人共享生命，共享力量，是为共生。”玉儿的声音悠远，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共生成立后，我果然拥有了鲤鱼的力量，腾云驾雾，点石成兵，不过一夕之间，陈国与敌国之间局势逆转，陈国在最后关头起死回生，将敌国军队打得节节败退，毫无余地，敌国大败，只能低头求饶，对陈国俯首称臣。我终于改变了陈国的命运，改变了陈国皇室和子民的命运……”

　　在她说话的过程中，白衣少年始终不动声色地凝神观察。

　　当视线落在某个方向时，他终于有了动作，剑光一亮，直接冲破了重重浓雾，刺了过去！

　　“噗嗤”一声，剑刃插入身体的声音响起。

　　浓雾之中，白衣少年忽然被击飞出来，整个人滚落在地上，鲜血染红了地面，腹部赫然插着自己的佩剑。

　　半空中，玉儿的声音仍是轻柔，丝毫不变，继续说了下去：“可是，天谴来了。鲤鱼与我一起擅自改变了陈国的命运，于是，本该属于陈国的命运全部在我和鲤鱼身上一一应验。

　　“一向待我比待皇兄们还亲近的父皇突然下旨，要我去偏远暴力的蛮族和亲，仅是因为他做了一个噩梦，梦到我的存在，会毁掉这个历经千难万险才保下来的江山。

　　“母后在殿前跪了五天五夜，求父皇收回成命，最后在一个暴雨交加的夜晚倒下，再也没能醒来。原本敬重我的弟弟妹妹们也开始厌恶我，远离我，偷偷骂我扫把星。朝臣们每日上奏请求父皇赶紧将我送走，百姓们见我唯恐避之不及，甚至拿臭鸡蛋砸我。

　　“我不明白，世界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昔日的快乐仿佛成为遥远的过去，物是人非，我只觉得所有人好陌生。

　　“我嫁去了蛮族，所幸丈夫对我敬重有加，相敬如宾，可是半年后，陈国骑兵突然闯入了草原，所有人都死在铁骑的脚下，火光烧毁了所有的帐篷。

　　“我高举令牌喊出自己的陈国公主身份，骑兵却说，对不起，公主，皇上下旨，不论是什么人，什么身份，都不能活着离开这里。”

　　一道身影在雾中缓缓走了出来。

　　不复之前的粗布衣衫，简单收拾，这一次，玉儿一身雍容华贵的衣袍，头发高高盘起，梳成一个贵丽的发髻。

　　分明身高不变，样貌不变，气质却与之前迥然不同，那是一种近乎万事不入心的漠然。

　　然而，她的心口处的布料破了一个大洞，仿佛被一箭刺穿，仔细去看，华丽的衣裳也沾染了血渍，因为时间太久远，已经发干发硬了。

　　“我的丈夫死了，护驾的战士们死了，草原上的牛羊也死了，包括我自己，也死在了我的父皇的旨意下。”

　　陈玉慢慢走向白衣少年。

　　“我已是一个死人，却因为与鲤鱼共生，躯体不腐，魂魄安在，看上去与活人无异。鲤鱼却受创太重，陷入了长达七十年的昏迷。”

　　白衣少年捂着腹部，艰难地站起来，却起身到一半，再次跌了回去，无力地仰面躺在地上，眼睁睁看着陈玉在自己面前停下。

　　陈玉俯下身，五指握住剑柄，用力一拔，带出了一串血花，溅落在脸上。

　　她毫不在意，将剑扔掉，半蹲下来，掌心轻轻覆盖在他的伤口上。

　　白衣少年抬手想要推开她，但是浑身力气都被耗尽，连抬手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他不甘心地偏过头，闭上眼，迎接死神的到来，然而下一刻，他猛地睁开眼睛。

　　必死无疑的严重伤口，忽然停止了流血，疼痛的感觉越来越轻，到最后，直接没有任何感觉了。

　　陈玉的手移开了。

　　白衣少年低头一看，果然，腹部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唯独衣服被剑刺穿的痕迹和地上的鲜血分毫不变，告诉他这不是幻觉。

　　他从地上站了起来，看着陈玉的背影，不解道：“为何？”

　　陈玉看着自己的双手：“这七十年来，我一直颠沛流离，从草原走到雪山，从国都走到村落，所过之处，尸横遍地，我的手上，沾满了无数人的鲜血。我很厌倦，很厌倦，可是，在共生的影响下，我连自我毁灭都做不到。”

　　她转过身，目光很柔和地看着白衣少年：“小仙师，你是我所见过，心性最坚定的一位，我知道，有你出手的话，一定可以帮我解脱，彻底结束这一切。”

　　明知道他们看不到自己，林舒涵还是不由地放慢呼吸，小声道：“玄墨，她为什么要说心性坚定的人才能帮她解脱啊？”

　　玄墨抱臂道：“共生可以轻易勾出旁人深藏心底的欲望，若是心性不够坚定，那个年轻修士反而会成为她的养料，被吸尽阳气而亡。”

　　白衣少年并没有立即应下，反而一把捡起地上的剑，警惕地看着陈玉。

　　陈玉张开双臂，华丽宽袖直直垂下，这是一个毫不设防、献祭般的姿态。

　　她一步步往前走，白衣少年握着剑一步步后退。

　　“在共生的影响下，我拥有了妖族的习性，贪婪，永远不知满足，每一次，吸了一个人的阳气，内心就更加渴望下一个人的阳气，永不停歇。可惜，我的意志力不够坚定，每一次，都向贪婪屈服了。

　　“你知道吗，这一次，我的目标是谁？不仅仅是那个叫做林舒涵的孩子，仅凭他一个人远远无法满足我的贪婪，我的目标是整个清水镇。

　　“如果你不杀了我，下一次，死去的人，不仅是一个镇子的人这么简单了。”

　　白衣少年终于忍无可忍地开口：“错！”他顿了顿，像是在酝酿，缓缓道，“吸阳气，对方自愿，才可以。”

　　“那你看看，他们愿不愿意。”

　　陈玉一挥袖子，浓雾散开，所有人的身影清晰地显现出来。

　　他们静静地站在那里，神色各异，有的面带幸福的微笑，有的目露神往之色，有的面如死灰，有的哽咽流泪……

　　众生百态，不外如是。

　　陈玉的声音如同波纹，在小镇上方层层荡开：“所以，你们愿意付出一切，乃至自己的性命，来换取想要得到的东西吗？”

　　所有人毫不犹豫，异口同声：“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