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线》枫千羽

4、起跑04

　　季樱顶着一头半干不干的头发，在铃声响起的同时坐到了座位上，又在刘莉红踱步踏上讲台的前一刻，狼吞虎咽地将从小卖部买的面包全部塞进嘴里，包装纸胡乱往桌洞一塞，就算是掩盖了“作案痕迹”。

　　乐中的晚自习名义上是七点半开始，但实际上六点半就要回教室了。班主任每天都踩着点进班查人数，迟到被抓的学生会上一月一度的通报批评名单，而在教室内吃零食更是绝对的禁忌行为。

　　课活剩余的时间里，她回宿舍洗了个澡，然后和同样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的肖澄在小卖部门口迎面相撞。当时已经六点二十几分，两个人都是跑过来的，对视一眼，来不及打招呼，季樱从货架上光速掳走一袋面包，结账时看着刷卡机上的数字尖叫了一声：

　　“十五块钱——！？你们怎么不去抢……”

　　柜台后托着下巴刷短视频的潦草大叔不耐烦地放下手机，恶狠狠瞪着季樱：“你买不买？不买赶紧走，好多人排队呢！”

　　肖澄连忙上前一步，把自己拿的商品也放在柜台上：“老板，麻烦一起结了！”然后拽着季樱的袖子，紧赶慢赶地将人拉走。

　　两个人一路往教学楼飞奔，季樱仍在不满地吐槽着：“我不是说付不起这十五块钱，可是这个面包在我家楼下的超市也就卖六块最多了，他这是仗着学校里只有这一家小卖部所以坐地起价搞垄断……”

　　“你说的这些大家都知道……那你就没想过为什么咱们这种高中里还会有小卖部吗，”肖澄气喘吁吁地说着，“一直有传言说小卖部老板是校长的亲弟弟，而且小卖部是学校每年创收最多的部门……”

　　季樱的脸色像撞了鬼一样：“那个……那个凶巴巴的大叔……”

　　“你想想，一周七天里，六天都在学校的学生们，没有手机，不能点外卖，不能出校，宿舍三天两头的就查寝抓有没有人私藏零食饮料，饿的要死的时候，不管小卖部的售价有多黑都会买的，你别看他那个样子，据说去年已经在桥北买房了……”

　　桥北是乐平市这几年新建设的开发区，虽然配套设施还没跟上，住宅区倒是雄赳赳气昂昂地先建起来了，一排排的都是精装修的楼房，有的还带空中花园，房价也是令人可望不可却，不知整座城市里有几个人买得起。

　　季樱张大了嘴看着肖澄，想想自己刚刚的行为，默默在心底为自己勇气加上一分：“谢了，明天请你吃饭。”

　　偏偏那袋面包在小卖部的货架上积压太久，吃起来硬邦邦的，季樱被狠狠噎到，刘莉红进来的时候，她就抱着水杯“咕嘟咕嘟”仰头灌水，在脑海里将小卖部大叔画成了诅咒小人的模样，身上扎满了针。

　　“今天夕会时间，老师和大家聊两句关于期中考试的情况，然后剩下的时间大家把座位换了。”刘莉红打开投影仪。

　　季樱坐直了些，聚精会神地看着大屏幕。六点半到七点是夕会时间，大部分时候是自习，像今天这样真的用来宣布班级事项的，反而是少数情况。刘莉红简单展示了几个期中考试成绩的数据，包括班级平均分、年级平均分等等。年级里的三个重点班平均分一骑绝尘，而季樱所在的高一十三班，平均分比她的成绩略高一点。

　　单看期中考试，季樱考得算不得差，但在学校里就相当平凡。让她更加担忧的是，高中才刚刚开始两个月而已，学生们就已经拉开这么大的差距，以后他们之间的差距会越来越大吧。

　　“这次期中考试考了九门课，目的就是让大家全面地评估自己的学习情况，了解各个学科的学习状态，大家现在就可以开始思考‘六选三’里要选哪三门课了，咱们是第一届新高考的学生，不是以前分文理的模式了，而是在六门小科里任选三门，这点之前开学的时候强调过，大家应该都清楚吧？这个学期大家要把选科定下来，期末考试之后会根据选科重新分班，虽然之后再调整选科也不是不行，但最好是一次确定。选科的时候要考虑自己的兴趣和能力，还要注意有些报考时有些专业会限制选科，需要全面地考量……”

　　季樱的手指无意识地点了两下桌子。是啊，选科，分班……这些事比她预想中来得要快，但这才是高中生活的主轴，在乐中这样堪称“高考工厂”的学校里，学业才是最重要的，刚刚在田径场上的忙碌就像在沉沦的生活中抽空去做的一段短暂的梦，毕竟乐中连田径队都没有，她只能在短暂的课活时间里跑一跑，也仅此而已。

　　偏偏她对这些还没有一点规划，如今有种从梦境的云端坠落，重新踏上地面的实感。

　　“这是新的座位表，夕会结束之前大家把座位搬好。”刘莉红翻页。

　　换座位算是高中生活里比较有新鲜感的事了，班内一时议论纷纷。季樱望向大屏幕，在座位表中一眼找到自己的位置，然后看了看上下左右，愣了一下：“嚯，真没想到……”

　　斜后方有人伸手用笔戳了戳她：“嘿，这回我坐你前桌啊！”

　　季樱满意地点头：“不错，这下终于可以不被你从背后戳了。”

　　季樱的新前桌是肖澄，和老朋友分到邻近座位，自然是件高兴的事；但最令她惊讶的还要数她的新同桌——那个男生已经开始收拾座位了。

　　季樱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她的新同桌竟然是不久前在操场偶遇过的许海越。

　　刘莉红排座位没有特定原则，基本上是看眼缘和心情，反正每个月都会大规模地换一次座位，每周则是在原来座位的基础上向斜上方挪动一格，确保每个学生都有坐在前排和后排的时候。在她排座位的模式下，会和谁成为邻座完全靠缘分，只是季樱还是觉得过于巧合了些。

　　她将一半的课本和习题册装进书包，剩下一半就怀里抱着，很快就将东西搬到了新座位。许海越搬了好几轮才将书本全部搬完，季樱瞟了他的课桌一眼，惊得说不出话，他桌上的书垒得比人还高，其中夹杂着大量她听都没听说过的课外练习册，桌洞根本塞不下这么多书，于是他在桌子侧面挂了一个书袋，每个口袋里塞上三四本，这才把桌面收拾干净。

　　“这么多练习册，你做得完吗？”她不由得问了一句，然后才意识到这是那个争分夺秒做题的许海越，肯定不会搭理她的，她又自讨没趣了。

　　她实在没办法将教室里的许海越，和刚刚那个在操场上侃侃而谈的男生关联在一起，尽管他们的确是同一个人。

　　“能。只要做完一本，从第二本开始就会快很多，因为大部分题目都是重复的。”

　　季樱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了，猛地抬头，而许海越已经在她身边坐下，争分夺秒之中，礼貌地向她点点头，唇角勾起一丝微不可见的弧度。

　　这就是学霸的从容吗？不光是能做完凡人难以触及的题目数量，甚至还能记住自己做过的每道题目……

　　她连忙埋下头去，翻开了桌上的练习册，写字的时候，平放的手肘几乎快要触及他桌上的书页。

　　“嗨，我来了！”肖澄把怀中的书往桌上一摞，坐到季樱前座，回头和她自然地打了个招呼，然后扭头看向许海越：“那个，对不起啊。”

　　季樱和许海越同时抬头，后者似乎有些困惑地看着他。

　　“就是……下午那时候的事。”肖澄挠着头发，十分自责的样子，“我不该胡乱开玩笑的。”

　　许海越摇了摇头，平静地说：“没关系，我不介意。”

　　肖澄立刻笑起来：“太好了，那之后有不懂的题我可以问你吗？”他的期中考试总分比季樱略高，但高得有限，也是中游生之一。在他看来，许海越就是超厉害的学霸了。

　　“当然可以。”许海越顿了顿，“其实，我也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们。”

　　“你说。”肖澄坦率道。

　　季樱意识到自己也被包含在“你们”之中，于是放下笔，恰好许海越也扭头看了她一眼，然后问道：“你们是在练习跑步吗？”

　　“这个啊，主要是陪她啦。”肖澄指了指季樱，“这家伙跑得超快的，你刚刚也看见了吧！虽然她好像不是很满意……但是初中校运会的时候，她参加的项目都是拿全校第一的，而且是断层第一那种，我们初中好几个校记录都是她创下的哎！至于我，体育也就一般啦，中考才拿了三十多分，又在家瘫了一个暑假，被我爸骂了一顿，叫我减肥十斤之前不许踏进家门，所以我就拜托季樱带我跑跑，希望能瘦下来，嘿嘿。”

　　在许海越探究的目光中，肖澄又说道：“我们从小学开始就是同班了，可能比较有缘吧，初中同校，高中又是同班，在我印象里她一直都跑得很快，我完全跟不上的那种。”

　　季樱：……夸得我有点不好意思了。

　　她接过话头：“没有‘练习’，是因为喜欢所以想跑，因为想跑，所以就跑了。不然每天光上课写作业，多无聊啊。”

　　想到刚刚的跑步，她还是有些郁闷的，这种时候，她不想承认自己是在“练习”，但说出口的也是真心话。比起赋予跑步这个行为复杂的意义和期许，她更愿意追随本心，为了做喜欢的事而奔跑。

　　“赞成。”肖澄猛猛点头，“虽然很累，但每天跑完以后，莫名其妙地都会感觉心情不错，而且晚上很快就睡着了。所以我也渐渐有点喜欢上跑步了。”

　　“……运动强度达到一定水平后，脑垂体会分泌内啡肽，作为神经递质的一种，具有抑制疼痛和产生愉悦感的效果。”许海越无意识地说完，发现季樱和肖澄都一动不动地盯着他，连忙低下头，“没事，我什么都没说，写作业吧。”

　　“我刚刚就想问了……”肖澄翘起凳子，身子又往前趴了趴，打量着许海越，“你好像对田径很有了解啊，该不会是个高手吧？哎，你体育中考一千米跑了多少啊？”

　　季樱也很好奇这个问题的答案，用左手撑着下巴，偏头看来。

　　许海越被两人盯得双颊通红，突如其来的期待令他有些无法招架，只好坦白从宽：“其实……我中考是免考的。”

　　季樱：“……”

　　肖澄：“……”

　　满分50的体育中考，免考只能拿到30分，而且只有身体情况确不支持的情况下，出示医院证明才能通过，这中间差的20分可以让中考生从重高直接跌落到普高，因此几乎没人会放弃，迫不得已除外。两人都没想到能对田径理论侃侃而谈的许海越竟然会免考，但这却落实了季樱先前的猜测——在看到许海越一边扫雪一边咳嗽的时候。

　　他的身体，好像确实不怎么好。

　　肖澄十分同情：“你该不会因为免考，所以才没分进重点班吧？”

　　还没等到许海越回答，季樱忽然有点冷淡地打断了他们的话：“反正下学期会重新分班，他那时候一定可以进重点班。”

　　而她绝无可能进重点班。

　　所以她和许海越能同班的时间也只剩下两个月了。

　　语气中的冷淡，有一半是嫉妒，另一半则是她说不清楚的情绪，随着大脑一热，一齐冲出了口。

　　许海越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刘莉红这时开口打断了班上刚搬完座位后的嘈杂交谈：“好了，快到点了。都安静下来开始自习吧，电教来弄下电视。”

　　电教委员跃上讲台，将挂在教室左上天花板的小电视打开，调整到CCTV-1台。熟悉的音乐过后，地球在屏幕上缓缓转动：“各位观众朋友们晚上好，今天是……”

　　新闻联播开始了。学校规定每天七点钟开始，各班都要播放新闻联播来了解国内国外的大事，这也是他们唯一能获取外界信息的渠道，虽然大部分人都是将新闻联播的作为背景音埋头写作业，除非新闻中播出了什么有趣的内容——在新闻联播里基本不可能有。

　　到七点半的时候，新闻联播也播放完毕，他们将正式开始还剩下三个小时的漫长晚自习。然而，到晚自习结束之后，往往又会深感时间短暂，因为九门课的作业根本不是晚自习上能写完的。这样的日子已经循环了两个月，也肉眼可见地会在余下的高中生活中继续循环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