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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 44 章 ...

  •   其实这些日子以来,万山雪已将前后线索连猜带证地串了七七八八,只是没到千真万确那一步,总还是半信半疑。
      可是她躲在车帘之后,清清楚楚地瞧见秋禾安安稳稳地走了回来。既没有寻常人被面容可怖的叫花子缠住的仓皇狼狈,亦没有半分厌恶后怕的神情。她就那样端庄平静地走过来,嘴边的笑容像是画笔勾勒出来的,无懈可击,连发丝都没有乱。
      若非瞧见她裙裾上有几处遮不住的污糟,若不是提前红璎告知,任谁也不会想到她此前受过那样大的惊吓。
      这就很可疑了。
      她要隐瞒什么?又隐瞒给谁看?
      橘霜忍不住叹道:“咱们太太当真有手段,调理出来的人这样能承事儿,我自问不算毛躁的了,也决做不到如此平静。”
      红璎亦是很奇怪:“遇见这样的事,还不得飞奔回来告知主子么?她怎会不声不响的,难不成那个人……”
      她说着说着忽然张大了嘴巴,与橘霜对视一眼,倏然变色,惊恐地看向万山雪。
      尽管万山雪心里已经确定了十分,没有十拿九稳之前,还是强行压下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语气尽可能地维持着平淡,问道:“你看见秋禾时,秋禾瞧见你了么?”
      红璎想了想,肯定地说:“没有,那会子看热闹的人很多,我被人挡在后面,她那会子惊惶无措,魂都飞了半个,无暇四顾。”
      “许是那女子神志不清,认错了人罢。此事莫要再对任何人提起,免得徒生事端,记住了吗?”
      两个丫头点头如捣蒜应下了,她的心里却如三九天冰霜满地,凉得透透的。
      一想到与崔明之议亲之前,那些情意绵绵的书信,字里行间充满着殷切关怀、少年慕艾与海誓山盟的话语,全都出自这个丫头之手,她就觉得自己活像个笑话。
      那些精心伪装的信笺,一点点构建起虚幻的美梦,让她深信此生遇到良人,在满怀期待里披上嫁衣,奔向有苦难言的牢笼。
      甚至当春草得知那些书信是花露传送进来之时,逼得兰芬下死手打了这丫头一顿,最后驱逐出府,她还于心不忍,几次求情。
      原来是人家主仆二人联合上演的一出好戏。
      只是不知道这中间出了什么岔子,花露身为兰芬的左膀右臂,怎会落到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步?难不成只是为了杀人灭口?
      秋禾如此强装平静,必然对当年之事心知肚明,知道不该露出马脚惹了她的注意。
      万山雪重新靠回引枕上,透过车帘缝隙瞧着斜前方那辆徐徐行进的马车,暗自心惊。不知道平静之下,还藏了多少丑陋不堪的算计阴谋。
      可是不要紧,有本事她兰芬就将狐狸尾巴藏一辈子,既没本事露出了线头,那她必然要连根拔起,昭告天下。
      马车在兰家门前缓缓停稳。
      万山雪才一下车,视线就被跪在大门前的那个身影攫住了,是葛川。
      寥寥数日光景,这位昔日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公子,竟像是被风霜雨雪摧折过后的花枝,形销骨立,憔悴得不成样子。
      他身上的浅蓝色直裰皱皱巴巴的,下摆和膝盖处沾满了尘土,头上有两片枯叶,显然已在此跪了许久。脸色苍白,嘴唇因干渴而裂开了细小的血口,眼窝深陷,周遭是一圈浓重的青黑,唯有一双眼睛,执拗地、死死地盯着那扇将他隔绝在外的冰冷门扉,仿佛要用目光将其灼穿一个洞来。
      万山雪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亲眼得见,她才知昨日葛夫人何以那样焦急。
      葛川这般模样,那句“宁死不从”,绝非虚言。
      她回过头去,万氏夫妇坐在车上一动不动,她真想冲过去质问兰芬:还好意思说这是“照顾不周,小小波折”么?
      有邻人走过,议论道:“这葛公子,真是痴心,每日天不亮就来跪在这儿,直到宵禁前才被葛家的人强行拖回去。日日如此,不吃不喝,就跟钉在这儿了似的。”
      “要说这兰家,心是真硬,这么多天了,硬是没给葛公子开过一回门,兰大人上朝也是目不斜视就走了,好像面前没有这个人似的。”
      “你这说的轻巧,刀子没扎你女儿身上……”
      万山雪走近葛川,柔声劝道:“葛公子不必自苦,惹得父母担忧,表妹知道了心里也不好受。”
      她见葛川不为所动,语气又加重了些说道:“葛公子日日跪在这里,外人看到的,不是公子的自责之心何等深切,而是我舅舅舅母何等狠心,表妹何等无情无义,丝毫不念两家世交之谊。”
      葛川周身一动,缓缓抬眼看向她。干裂的嘴唇动了动,说出来的话已经嘶哑难辨,挣命重复一遍,万山雪才听清楚他说的是,“除了跪在这里,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她一鼓作气说下去:“可公子必然确认无疑的是,他们此时是怎样的痛心难熬,却还要固执地跪在这里,让这一家子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从知道你们婚约那日起,我就拿你如亲弟弟一般看待,你既跟着雁歌唤我一声表姐,就听我的话,先回家去。”
      葛川尚呆呆地望着她,眼神里满是茫然无措。
      侍立一旁的葛家小厮们很是机灵,看出主子有所松动,立刻上来半劝半拉:“崔夫人说的很是啊,公子,咱们在这里只会让兰姑娘难堪。有夫人帮忙说情,姑娘定然会回心转意的。”
      葛川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挣开他们到万山雪面前行了个大礼。
      她避之不及,慌忙扶他起来:“公子休要如此,回家擅自珍重贵体。好好活着,万事方有转圜余地。”
      直到葛川上了车远去,万有善和兰芬才下了车,默契地装作方才的事情没有发生,示意随从上前叩门。
      “咚、咚、咚——”黄铜门环撞在厚重的木门上,发出闷响。随从提高了嗓门,朗声通报:“万府老爷太太偕崔家二奶奶,特来拜访舅老爷与夫人,恳请开门一叙!”
      门内依旧是一片死水般的沉寂,只有秋风卷过巷口,吹动落叶的沙沙声,像是在无声地嘲讽着门外的徒劳。
      兰芬脸上的笑容僵硬了几分,她朝随从使了个眼色。
      随从会意,再次叩门,声音放得更缓:“我家老爷太太说了,知道您二位心里有气!千错万错,都是我们万家的错!今日我们老爷夫人特地备了薄礼,前来赔罪,万望您二位看在血缘亲情上,容我们当面致歉……”
      然而,任凭他如何巧舌如簧,那扇大门依旧严丝合缝,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兰芬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精心描画的柳眉蹙紧,嘴角那点勉力维持的笑意也彻底消失无踪。万有善站在她身侧,亦是面露窘迫,连连摇头叹息,一副束手无策的模样。
      僵持了约莫一刻钟,气氛已然降到了冰点。兰芬终于失去了耐心,近乎赌气地说道:“罢了!既然哥嫂不肯相见,我们也不好强求。待哥嫂气消了再来负荆请罪吧!”
      她指挥下人,将那些价值不菲的礼物——流光溢彩的苏杭绸缎、野山老参和灵芝,还有不知装着什么的十来个大礼盒并那几盒桂香斋的顶级糕点,一样一样堆放在了陈府大门前冰凉的石阶上。
      万山雪亦将那两套玉容堂的礼品放在相距不远的地方。
      随后又驻足等了两刻钟,始终不见任何动静。兰芬转身就走,万有善与女儿对视一眼,也无奈地跟了上去。
      一行人气氛沉闷重新登上马车,刚刚驶出不远,后面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略显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呼喊:“留步!前面的马车请留步!”
      马车停下,万山雪掀开车帘向后望去,只见那位在兰家忙活了半辈子的中年管家,正带着几个年轻力壮的小厮,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将万家堆放在石阶上的那些贵重礼物,原封不动、一件不落地全部搬到了车驾前,整齐地码放好。
      “万老爷,太太,”管家还保持着基本礼节,但却客气疏离极了,“我家老爷太太让老奴代为传话:您二位的心意,他们心领了。但这些厚礼,实在承受不起。原物奉还,还请务必收回。”
      兰芬脸皮瞬间涨得通红,继而转为铁青,胸口剧烈起伏,握着帕子的手直发抖,万有善亦是满面羞惭,连连以袖拭额,仿佛那上面有擦不尽的虚汗。
      管家朝这边走来,红璎低声道:“奶奶,好像没退回咱们的礼。”
      橘霜有些忐忑:“该不会跟他们的放一起了吧?”
      老管家的腰微微弯了下去,神情也温和许多:“崔二奶奶,您送的礼物,我家太太和姑娘已经收下了,特命老奴当面向您致谢。说二奶奶若是不忙着回去,不如小住些日子说说话。”
      这番话,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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