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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 46 章 ...

  •   席间,兰中正夫妇极力挽留万山雪小住两日。
      她推说崔明之这几日就要去东洋运铜,恐又有家宴,缺席了倒不好。待他去后,她就来多住些日子。
      每到农闲之时,京城就会时常有玩杂耍的,因而夜幕将近,街市上比白日不减繁闹,反而愈加挤挤攘攘,热闹非凡。到了街市上,万山雪借口说逛完街要回万家住,让崔家车夫自行回去了。
      橘霜不解问道:“此事凶险,奶奶为何不说明真相,好借舅老爷之力帮忙呢?”
      万山雪默然片刻说道:“一来,我心里有愧。”
      她一想到那日在黎家更衣时,分明听到那些女子们羡慕的话,却没当回事,若是当时能警醒些,早点留意万山绣,兴许就能免了这出事。
      红璎说道:“奶奶又不是神仙,谁能未卜先知?”
      “倒也不全是为这些。眼下事情尚未闹明白,早早将他们拉进来,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再者,倘若我的猜测为真,在如今的形势之下,相比起来,花露想要会面之心只会比我更切。若是人多势众,她生出畏惧之意,反而误事。”
      深秋的风卷着落叶,扫过长街青石板,主仆三人踩着叶子,并肩走了将近半个时辰,买了一包袱物事,都有些乏了,红璎环顾四周道:“离宵禁时间只半个时辰了,趁着这会子好雇车,奶奶还是快走吧。”
      万山雪眨眨眼睛说道:“今日只怕是回不去了,怕不怕?来,一人一把,拿着防身。”
      是一模一样的小巧匕首,比男子用的短三分,末端缀着一颗玲珑空心银熏球,里面储存着些许金疮药粉,拧开即可取药。
      红璎喜欢得不得了,拿在手上细细把玩,说道:“奶奶何处得来?我怎么从未见过?”
      万山雪让她们凑近些,低声说道:“崔家库房。”
      三人对视一眼,一阵惊愕,随即又笑了起来。
      橘霜心疼道:“奶奶从前是那样不知愁的人,而今却考虑得事事周全,真叫我不好受。”
      万山雪拍了拍她的后背,没有说话。这时有一个裹着黑色披风的人走过,不知掉落了什么东西,只听咕噜一声,只见那人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红璎尚在低头寻找,万山雪已经当机立断跟了上去。
      那人走得不快,像是怕她们跟丢了似的。走走转转,最后转入一条僻静窄巷,这条窄巷藏匿在京城繁华的背后,墙根生着滑腻的青苔,散发出潮湿的霉味和隐约的尿骚味儿。
      直走到底,是一座破旧的小院,站在门外便可闻见一股潮湿的霉味和药气。
      橘霜一把拉住万山雪,率先迈进去:“我确认无事了你们再进来。”
      前面那人已经除去了斗篷,提着一破损的灯走过来为她们照路。纵然有心理准备,借着灯光瞧见那人的面目时,万山雪还是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
      她的脸上交错着几道狰狞疤痕,有一道从额角斜劈至下颌,毁去了大半容颜。
      最刺目的是她的右手,只剩下拇指和缺了一关节的食指,其余三指齐根而断。
      主仆三人随着她进了屋子,将门掩严实,万山雪拉起那只残手,见切口粗糙不平,像是被人用钝器生生砸断的。
      当年那些字迹隽秀的信笺,那些令她春心萌动、最终嫁入冰冷婚姻的笔迹,就是这只手一笔一画模仿出来的。
      只是当时还完好。
      “你还能写字么?”万山雪轻声问道,从袖中取出纸笔,“你在找我?”
      花露盯着笔墨,眼中滚下泪来。
      她点点头,用仅存的两指夹住笔,在纸上划出歪扭字迹:我要报仇。
      万山雪且先不答,环视四周,漏风的窗,墙皮斑斑驳驳脱落大半,露出发黑的土坯。老鼠在梁上横蹿,一张瘸了腿的桌子上摆着半块馒头,已经长出了绿霉。
      人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万家生活虽不说多么富裕,像花露这样得脸的丫头轻易连粗活都不碰的,比寻常人家的小姐还要娇养些。不知这样辛苦的日子,她如何捱过来的。
      万山雪示意橘霜将买来的食物都给她,待她颤抖着双手狼吞虎咽,将大半东西都塞进肚子里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歪在地上,才说道:“说吧,你找我,想我为你做什么?”
      她在纸上歪歪扭扭写道:他们骗我,抢孩子,毁容,毁手,我要把兰芬陶谦所做之事昭告天下。
      她写完用残指轻轻摸了摸“孩子”二字,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万山雪静静看着那团模糊的泪墨。许久,她伸手按住那张纸说道:“我可以帮你。孩子在哪儿?”
      花露泣不成声写道:陶谦家里,他欺我无知说带孩子回去先请正妻同意,再接我……
      这下全都解释通了。
      万山雪是知道的,陶谦乃相府长史,与万有善交好,家中妾侍不少,所生皆为女儿。年过半百无子,每每提起便是一脸的不如意。今年春日突然听说正妻得了个儿子,她还曾见兰芬忙慌慌准备贺礼,却不料是从花露这儿抢去的。
      “陶谦有三处住宅,常居何处,你可知道?”
      花露写下那个地址,万山雪莫名觉得眼熟,她下意识摸向江心澜送给她的那块玉佩,顿时如醍醐灌顶,可不正是跟江府临近的位置!
      她对红璎和橘霜吩咐一番,待她俩出去了,这才蹲下身直直地看着花露的眼睛:“你今日惊动秋禾,以兰芬心性,决计不会放过你。我在陶宅附近给你寻一处安稳的住宅住下,纵然难见孩儿面,离近些总也是个安慰。”
      花露猛地站起身来,似是难以相信。
      “我会找可靠的大夫给你诊治,你只管养好身子,衣食住行都由我来承担。”万山雪看着她的眼睛,转了语气,“可是丑话我要说前头,从前种种我可以谅你身不由己,可往后你若再对我耍花招,这条命我是留不得你的。”
      她起身,从怀中取出一袋银子放在她那只未伤的手里,又从包袱里拿出一包还温热的桂花糖饼:“受了这样多的磨难,心里一定很苦吧,吃点儿甜的。”
      花露盯着那包糖饼,忽然将整个身子伏下去,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残缺的肩膀剧烈抖动,却发不出一点哭声。只有压抑的、野兽般的呜咽从喉咙深处挤出来。
      许久,她在纸上写道:誓死报答姑娘大恩。
      万山雪扶着她的肩膀说道:“我不需要你报答,但你记住,从今往后,你的命是我的。我要你活下来,好好看着那些欠了你我的人,会怎样一笔一笔还债。”
      花露流着泪一个劲儿地叩头,又慌忙起身要拿纸笔写字,被万山雪阻止:“不急一时,逃出这里是正经。你好好养养,有力气了慢慢写,把所有知道的都告诉我。”
      这时候两个丫鬟回来了,红璎从包袱里取出一套衣裳,上衣是绛紫色暗八仙纹织锦缎对襟薄棉衣,下裙则是月白色百褶裙绣着几簇墨菊,里衣鞋子钗环一应俱全,两人一同帮花露打扮好,又戴上面纱,只露出眼睛来。
      一眼望去,就是亭亭玉立的大家闺秀,任谁也不会将她与昨日那个疯女子联系起来。
      橘霜轻声道:“车子雇好了,在百安堂药铺前面候着。我瞧见街上有些人虽没有穿官服,可是来来往往的四处审视打量,心里突突直跳,不知咱们是否能够顺利出去。”
      万山雪扭头瞧见花露眼神里有瑟缩之意,说道:“莫怕,你与我挽着手,假装是表姊妹。别人问话都由我来说,你就垂着头不吱声就是了。”
      出巷子那一段都很顺利,四人分作两排,肩并肩说着闲话,外人看去只道是闲游逛街的富家女子,并无人查验。
      好容易到了马车旁,就在万山雪暗暗呼了一口气,正要将花露推上车时,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转眼间,一二十个衙役打扮的人涌了过来,为首的那个班头留着山羊胡子,腰间挎刀:“封锁两头,搜查逃犯!凡奔跑者一律以逃犯处置!”
      此话一出人群骚动起来,却没有一个敢挪步的。
      花露不受控地浑身颤抖着,甚至能听到她牙齿咯咯相撞的声音,万山雪将她推上车子低声说道:“死过几回的人了,还怕什么!咬牙挺住了,闯过这一关,才有机会为你沉冤昭雪,抱回你的孩儿。否则,你就等着化作一缕冤魂,听你的儿子喊别人娘亲吧。”
      随后又将红璎推上去:“见机行事。”
      有胆大的男子上前问道:“官爷,这是出了什么事?”
      “府衙逃犯,女的盗窃官银,男的拒捕伤人!”那班头抖开画像,“都看仔细了,若有线索,重重有赏!”
      假借追捕逃犯之名,行搜查灭口之实。这会子越是慌张,越容易引起注意,万山雪并不急着上轿子,她按了按花露的手背,对轿夫说:“且等一等,官事为大。”
      那轿夫得了足额小费,乐得看会儿热闹,也并不计较,看着那些衙役们挨个儿地搜着往这边过来,万山雪只觉得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那班头走过来大喝一声:“什么人,从何处来,往何处去?”
      万山雪正要答话,忽然瞧见他身后有一队人马正朝着这边走来,为首的那个人,居然是陶谦。
      好歹也是个六品官,这会子亲自带着人出来抓捕,看来是真等不及要杀人灭口了。
      万山雪越过那班头,向后面招呼道:“敢问是陶大人么?呀,真是陶伯伯,我方才瞧着就像您,只是天色晚了没敢认。”
      陶谦缓步走过来,见是万山雪,冷峻的面容带了些许柔和说道:“夜深了,侄女这是要去哪儿?我叫人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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