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活寡三年，她掀桌了》胡小满

51、第 51 章

　　万山雪猛然抬起头来，停住了哭。
　　尤氏却很怕她接话似的，紧接着说道：“事已至此，不必哭哭啼啼的，徒惹人笑话。你放心，有我在，你正妻的位置无人能动，随后思羽进门，也只看在我这张老脸的份上做个贵妾罢了，绝不会越过你去。”
　　万山雪惨然一笑：“母亲，时至今日，我还要这位份做什么？我所求的，只是母亲给我一个公道。”
　　尤氏脸色沉了下来：“我说了一车好话，哪一句不是偏着你的？你要什么公道？便是这会子马不停蹄送思羽回家，将明之打得下不了床，这个事儿，它终究是铁板钉钉，否认不得的。”
　　“儿媳哪里敢存着这份糊涂心思？只是陡生此变，我与表妹再难像从前那般和睦无二。每日在府里相对，抬头不见低头见，彼此折磨徒增怨怼反为不美。请母亲准许儿媳离开。”
　　“离开？你是崔家媳，要去哪儿？且不说我崔家落了个宠妾灭妻的名声，”尤氏眉头紧蹙，声音放缓说道，“成了家的人，这会子哭着闹着回去，不是给父母增烦恼么？我们生儿育女为人父母，何尝有一日是指着你们孝顺，不过图有个牵挂安心度日罢了，便是要回去，也等来日心境平复些……”
　　万山雪的泪水复又涔涔而下：“母亲这话，真真说到我心坎儿里了。在娘家时让父母操心不止尚可原谅，嫁为人妇，又使婆母忧心，当真羞愧难当。前后路我也想了，左右为难。母亲若是不嫌弃……就在崔家铺子里给我找个杂活干着吧。一来，我白日不在家里，与妹妹不常相见，彼此静静心。二来，也算是让儿媳妇为崔家尽一些微薄之力。将来就是别人知道，只有说母亲疼我的，无人敢说我是弃妇。从今往后，崔家内宅之事，儿媳绝不再过问半分。”
　　她说着，又跪下来：“儿媳自问已经做了最大让步，若是母亲不同意，我就只有厚脸回万家一条路了。”
　　“不，我不同意！”
　　崔明之喊了出来，他双目血红，与万山雪跪在一起，“母亲，思羽不能进崔家门。昨夜是我糊涂，我去姨母家赔罪，我去道歉，我……”
　　他再也说不下去了。
　　尤氏狠狠瞪了他一眼，沉吟片刻，伸手搀起万山雪：“好孩子，难为你心烦意乱至极，还在为我这张老脸考虑。既然你执意如此，念在这些年本本分分，又受了委屈，我便允了你。明日一早你就跟着丰掌柜到铺子上去。只是你要记得，一举一动都代表着崔家脸面，定要谨言慎行，有不明白的多跟掌柜请教，不许私做主张。”
　　万山雪心头狂喜，抽泣着说道：“多谢母亲成全，儿媳必定谨记母亲教诲。”
　　说完，她掰开崔明之抓着她衣袖的手指，身子晃了两晃，却还是挺直了脊梁，一步一步头也不回地走了。
　　夜风寒凉，吹拂在她脸上，却皆是自由的气息。

　　人逢喜事精神爽，虽然经历冰火两重天的双重刺激，她竟不觉身子有何不适，咕嘟嘟灌下一大碗姜汁，顿觉由腹部而起的一股暖热直冲咽喉，通身舒泰。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反复想着明日在铺子里会遇到怎样的事情，要如何处理，怎能不失分寸气度地跟掌柜和伙计们打交道……
　　最后忍不住坐起身，喊红璎取本书来读。
　　橘霜心疼道：“这几日连惊带气的，好容易消停了，奶奶不早点歇息，看书做什么？”
　　红璎取来了书，打趣道：“我瞧咱们二奶奶，不像是去铺子里监工，倒像是要去考状元了。”
　　万山雪笑嗔两句，抱着书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困意渐渐涌上来，才慢慢睡去。
　　次日一早不用人唤就起了床，换上一身半新不旧的深绿色细布薄棉衣，料子柔软耐磨，颜色也不扎眼。长发用素银簪简单绾起，脸上淡施脂粉，摒弃华贵饰物，在镜子前转了几下，自己觉着干净利索，像个能做事的人，这才满意。
　　用过早膳，到尤氏屋子里听了几句教训，卫嬷嬷领了一位中年男子进来。
　　此人约莫四十上下，灰色棉袍外罩一件石青色马甲，面容端正，眼神透亮，下巴留着修理整齐的短须，透着股干练沉稳的气息。
　　“这便是咱们崔记杂货铺的丰掌柜，打小跟着你们父亲的，最可信赖不过，凡事拿不准主意，便多与他商量，万万不可冒失。”
　　尤氏说话时，万山雪便悄悄打量着丰德，见他垂手而立，神情不卑不亢，并未因她一介女流要插手生意之事而有丝毫惊讶怠慢，亦未因她二奶奶的身份惶恐巴结，心里便起了几分敬意。
　　丰德规规矩矩行了个礼，语气平和：“小人丰德，见过二奶奶。”
　　万山雪忐忑一夜的心安定下来，不是油滑刁钻之辈就好。
　　“丰掌柜不必多礼，我乃行外人，素日只得太太与二爷教导些许生意之道，若论真枪实战，还须掌柜多多指点。”
　　没有过多寒暄，万山雪便登车随丰德而去。
　　崔家侧门在身后无声地合拢，似将过去三年多时光尽数隔绝在了里面。凛冽的寒气沁入肺腑，有些微疼，她却品出甘甜之味来。
　　马车辘辘驶入大街，空气中弥漫着各种气味：刚出笼的包子香、药材铺的苦香、染坊飘出的颜料气息，还有牲畜周身气味。
　　常年身居内宅，她少有机会见识清晨街巷，只觉得入眼之处，皆是蓬勃生机。
　　车子行至铺子附近，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听得一阵说笑声越来越高，隔着车帘都能感受到那股非同寻常的喧腾热浪。
　　红璎早就按捺不住，轻轻掀开车帘一角，向外张望。
　　丰德走过来说道：“二奶奶，是秋闱放榜。那边挤满了人，车马都走不动了。”
　　万山雪心中微动：“停车，稍等片刻。”
　　眼前景象果然壮观。
　　高大的照壁前，已是人山人海水泄不通。学子们挤在最前面，个个引颈翘首，面色如同开了果子铺似的，红的白的青的紫的，紧张与期待交织在一张张写满了祈愿的脸上。。
　　更多的则是看热闹的百姓，还有穿梭其间高声吆喝着售卖果品茶水的小贩。喧哗声叹息声与报喜人的铜锣声混杂在一起，直冲云霄，将深秋的清冷驱散得无影无踪。
　　万山雪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陌生的姓名。
　　科举仕途，是男子们的青云路，女子们只有隔岸观火的资格，至于万山锦，中与不中，与她干系不大，可若是不闻不问，落在崔家用人眼里，可就成了话柄。
　　就在她目光即将移开时，一个熟悉的名字，猝不及防地撞入了她的眼帘——
　　第一百二十八名，万山锦。
　　京畿之地今年只录取一百三十五名，排名虽然靠后，但在万千学子角逐的秋闱中能榜上有名，已实属不易。
　　正思忖间，忽听得一阵夹杂着铜锣音的报喜声：
　　“捷报！捷报！恭贺顺天府大兴县万山锦万老爷，高中丁酉科顺天乡试第一百二十八名！金榜题名，桂榜高悬！”
　　报喜人显然深谙此道，声音洪亮，穿透嘈杂，清晰地沿着蜿蜒小巷四处散去。
　　紧接着，便看到几个万家小厮满面红光地从人群中挤出来，手里捧着红封，大声应和着，将报喜人团团围住，散着喜钱，引来周遭一片艳羡的恭贺与议论。
　　“万家？可是那个……二女儿前阵子闹出风波的万家？”
　　“正是！儿子倒是争气！”
　　“一百二十八名，不错了！稳稳的举人老爷。”
　　“万家这下可算是扬眉吐气了……”
　　“是啊，养女儿图的是门亲戚，究竟还要看儿子争不争气。”
　　万山雪放下车帘，隔绝了那些嘈杂。
　　橘霜不安地看着她：“二爷若是从此平步青云，奶奶想要扳倒太太，只怕阻力就大得多了。”
　　万山雪面上波澜不惊，既无欣喜也无失落，只有一片置身事外的平静。
　　她几乎可以想见，此时的万府会是怎样一番景象。兰芬喜极而泣，焚香告祖，万有善克制些，也必是捻须微笑，脸上荣光。
　　不大如意的，恐怕只有万山锦一人，以他的心气高傲，必会将排名靠后之事怪罪于万山绣的拖累。
　　良久，她冷笑一声，轻声说道：“那便挑在他声望最鼎沸之时出手，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青布小车重新启动，费力地绕过依然沸腾的人群，向着崔家铺子缓缓驶去。
　　真正的路，才刚刚开始。
　　万山雪仰起头，目光似乎穿透缝隙，望向更高远的天空。
　　秋风拂动车帘，带来远方此起彼伏的鞭炮声，想来也有万府一份。而她的前路，没有鞭炮，只有未知的风霜，与手中紧紧握住的、那一点点微弱的自主。
　　不过，也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