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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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晋江文学城 ...


  •   冬,雪后初霁,天光清冽。

      长长的皇帝仪仗沉默而有序地穿过覆雪的宫廊,朱红的廊柱与洁白的积雪形成鲜明对比,檐角垂落的冰凌折射着细碎的寒光。

      皇帝将江玉裹在厚实暖和的貂绒斗篷里,只露出一张小脸,抱着他稳步前行。

      行至一处廊庑转角,一侧园中几株老树的枯枝被前夜的冻雨与晨雪包裹,凝成一片晶莹剔透的冰壳。

      阳光斜照其上,刹那间光华流转,宛如琼枝玉树,璀璨生辉。

      这亮晶晶的景象瞬间抓住了江玉的视线。

      他原本有些昏昏欲睡,此刻却睁大了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一片闪烁的冰晶世界。

      许是那光芒太过炫目有趣,他不自觉地微微动了动被裹住的手臂。

      粉嫩的小脸上竟绽开一个无意识的、纯粹惊喜的笑容,嘴角弯起小小的弧度。

      一直留意着他的皇帝立刻察觉了这细微的变化,顺着那专注的视线望去。

      冷峻的眉宇瞬间柔和下来,眼底漾开真实的暖意。

      “哇,”皇帝压低声音,语气是近乎夸张的温柔,仿佛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珍宝,

      “朕的玉儿看见玉树了。玉儿喜欢啊?”

      他停下脚步,专注地看着江玉被冰晶映亮的眼眸,确认那其中的确闪烁着新奇与愉悦,这才抬头,对亦步亦趋的李德全吩咐:

      “去,选一枝形态好的,仔细折下来。找个雅致的瓶子,用冰水养着,待会儿摆在御书房里,给四皇子瞧。”

      “是,奴才明白,这就去办妥。”

      李德全躬身应下,立刻指了两个伶俐的小太监,亲自领着往那树下小心行去,务必选出最完美的一枝。

      江玉被皇帝的声音唤回神,收回视线,转而望向近在咫尺的皇帝的脸。

      皇帝心情极好,忍不住凑近,用自己的脸颊去贴江玉柔嫩的小脸蛋。

      他虽没有蓄须,但成年男子肌肤的微糙感,混合着他本身凛冽的气息,仍让江玉感到些许不适。

      江玉立刻扁了嘴,小眉头蹙起,毫不客气地挥舞起勉强能从襁褓中挣出一点的小拳头,用尽全力去推抵皇帝靠近的脸。

      你个老变态!扎着我了!离远点!

      这微不足道的反抗却让皇帝眼中的笑意更深,他故意又用下巴蹭了蹭那小脸蛋,果然引来更激烈的、小猫挠痒似的拍打。

      皇帝不以为忤,反而顺势低下头,轻轻亲了亲那只努力挥动的小手,将那软绵绵的拳头包在自己温热的掌心里。

      “玉儿喜欢父皇,父皇好高兴,”

      他低声絮语,带着一种旁人绝难听闻的缱绻,

      “父皇也最喜欢玉儿了。”

      他用指腹摩挲着江玉的手背,目光期待地看着那双清澈见底的黑眸,

      “玉儿,什么时候才能开口,叫朕一声‘父皇’呢?”

      这时,李德全已捧着一枝精心挑选的冰凝花枝快步返回。

      那枝条遒劲,冰壳均匀剔透,裹着几颗绒绒的、将开未开的深红花苞,红白相映,煞是好看。

      他正欲回禀,恰听见皇帝这温柔到近乎呢喃的问话,下意识抬眼看向皇帝怀中的小殿下。

      只见小殿下那张玉雪可爱的小脸上,眉头微拧,嘴角下撇。

      正冲着陛下方向,极其迅速地翻了一个小小的、却含义明确的白眼!

      李德全心头一跳,疑心自己连日劳累眼花了。

      待他凝神再瞧,小殿下已恢复了那副纯真无邪的模样。

      大眼睛黑黑亮亮,忽闪忽闪,带着孩童特有的懵懂光亮,小巧的鼻子,饱满红润如樱桃般的小嘴微微张着。

      乖乖偎在陛下宽阔温暖的怀抱里,仿佛刚才那惊鸿一瞥的“鄙夷”只是冰晶反光造成的错觉。

      李德全垂下眼帘,压下心头那一丝古怪,精瘦的脸上也随之浮现一抹由衷的笑意。

      小殿下长得真是精致漂亮,那眼睛尤其有神,黑白分明,清澈透亮,瞧着就是个极聪慧的。

      想来……离能清晰唤出“父皇”的那日,也不会太远了吧?

      皇帝并未察觉怀中婴儿那瞬息即逝的“不敬”,他接过李德全递上的冰枝,在江玉眼前轻轻晃了晃。

      看那冰晶折射出更细碎的光芒,柔声问:“玉儿看,好看吗?待会儿到了书房,摆在案头,让你看个够。”

      队伍再次缓缓移动,朝着御书房的方向。

      皇帝抱着他视若珍宝的孩子,踏过清扫干净的宫道,身影逐渐融入冬日明亮却依旧寒冷的阳光中。

      身后,那玉树琼枝在雪光映衬下,依旧熠熠生辉。

      御书房内,炭火无声地燃着,驱散了严冬的寒意。

      户部尚书裴元庆已在此等候了片刻。他与皇帝的关系非比寻常,早年是皇子时期的伴读,情谊深笃。

      皇帝登基后,他虽从五品闲职起步,却凭借实绩与这份旧谊,一步步稳扎稳打,坐到了掌管天下钱粮的户部尚书之位。

      堪称天子近臣,肱股之腹。

      听到廊外由远及近的细微脚步声与仪仗的肃穆声响,裴元庆心知是圣驾将至。

      他从容起身,习惯性地抚平紫色官袍上因久坐而产生的几道细微褶痕,又将腰间玉带正了正,确保仪容无可挑剔,姿态恭敬而不失重臣风范。

      门被轻轻推开,先进来的却不是皇帝,而是两个手脚麻利的小太监。

      一人怀里小心捧着一个素雅的白玉细颈瓶,瓶中插着一枝奇特的“花”——实则是裹着厚厚晶莹冰壳、点缀着点点红萼的树枝。

      另一人则端着一个铜盆,盆中盛着未曾融化的洁净碎冰。

      两人见到裴元庆,立即侧身行礼,动作整齐:“给尚书大人请安。”

      裴元庆微微颔首,目光落在那晶莹剔透的树枝上,略带疑惑:“这是……?”

      两个小太监不敢怠慢,一人迅速将铜盆置于御案一侧的空处,另一人则轻手轻脚地将白玉瓶稳稳放入冰盆之中。

      冰衬玉,玉映冰,那枝“冰树”更显玲珑剔透,冷光湛湛。

      两人对视一眼,由年长些的太监躬身,低声回话:

      “回大人的话,这是陛下方才特意吩咐的。说是四皇子殿下瞧见了廊下结了冰挂的树枝,多看了两眼。”

      “陛下便命李总管折了最好的一枝,让用冰养着,送来给殿下随时观赏。”

      语速平稳清晰,交代完缘由,两个太监便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掩上了门。

      御书房内重新安静下来,只余炭火轻微的噼啪声。

      裴元庆独自立在原地,目光再次投向冰盆中那株显然花费了人力心思、只为博婴孩一瞥的“玉树”。

      脸上惯常的从容温和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愕然取代。

      他早知这位年幼的四皇子备受今上宠爱,甚至破例由皇帝亲自抚养,恩遇非常。

      然而,亲眼见到这般近乎“烽火戏诸侯”式的、将天家威仪与自然奇景都随手拈来只为逗弄幼儿一笑的做派,仍让他心下震动。

      这已不仅仅是宠爱,近乎是一种不容置喙的、全方位的占有与娇惯了。

      帝王之心,深不可测。

      而这份倾注在稚子身上的专注与任性,让熟知皇帝另一副冷峻朝堂面孔的裴元庆,感到一丝陌生的凛然。

      他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整理心绪,静候着那位抱着心头肉、即将驾临的君王。

      御书房的朱红门扉开启,皇帝抱着江玉步入,身后跟着轻手轻脚的李德全。

      户部尚书裴元庆早已肃立等候,见驾连忙欲跪,皇帝已随意摆手:“免了。”

      “谢陛下,陛下圣安。” 裴元庆礼数周全地起身,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皇帝怀中的明黄襁褓吸引。

      皇帝步履未停,径直走向御案。

      却在经过裴元庆身旁时,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或者说,是某种难以言喻的、想要炫耀的心情占了上风。

      他忽然脚步一顿,侧身,竟直接将怀里的江玉往裴元庆面前一送。

      “来,抱抱。” 皇帝的语气稀松平常,仿佛递过去的不是金尊玉贵的皇子,而是个什么新奇物件。

      “啊?这……” 裴元庆彻底僵住,眼睛瞪大,儒雅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和不知所措。

      他双手下意识抬起,却不知该如何摆放,整个人都透着“臣不敢”和“臣不会”的慌乱。

      皇帝却已不由分说,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分享”意味,将襁褓塞进了裴元庆僵硬如木的臂弯里。

      裴元庆被迫接住这温软的一团,瞬间感觉怀抱的不是婴儿,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抑或是传国玉玺本体。

      他手臂肌肉紧绷,姿势别扭,只能低头,与怀里的小人儿来了个近距离的、大眼瞪小眼。

      江玉正舒舒服服窝在皇帝带着龙涎香气的怀里。

      冷不防被转移到一个散发着陌生墨香与朝服熏香、且怀抱极其不舒服的“硬板”里,顿时不乐意了。

      小脸一皱,鼻子里发出“嗯嗯”的不满声,短小的四肢也开始不安分地挣动。

      老变态!你又有病了吧?!

      拿我当玩具显摆呢?!

      快把小爷抱回去!这大叔胳膊硌死我了!

      皇帝不仅没接回去,反而站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着,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幼稚的得意笑容,仿佛在展示自己最得意的作品:

      “如何?这是朕亲生的四皇子。是不是很聪明,很漂亮?”

      裴元庆额角几乎要渗出冷汗,他抱着这不敢用力又不敢松手的“烫手山芋”,嘴角勉强扯动,声音干巴巴的:

      “……小殿下自然是……龙章凤姿,聪颖灵秀。臣……臣惶恐,陛下,还是您来……”

      他边说边试图将这尊贵无比的小人儿递回去,动作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皇帝似乎欣赏够了臣子这罕见的窘态,这才笑着,伸手将明显已经开始扁嘴酝酿情绪的江玉接回自己安稳熟悉的怀抱。

      一回到皇帝怀里,江玉立刻停止了挣扎,但仍旧气鼓鼓的,用还没什么力气的小手,愤愤地拍了一下皇帝的胸口以示抗议。

      皇帝被这小猫挠似的力道逗乐,低头用下巴蹭了蹭他的发顶,对裴元庆道:“瞧,认生。还是跟朕亲。”

      裴元庆暗中长舒一口气,感觉后背的官服都贴在了身上,连忙赔笑:“父子天性,血脉相连,自是旁人比不得的。”

      江玉顿住,随后在皇帝怀里翻了个小小的白眼。

      父子天性?血脉相连?

      他心里冷笑,怕是孽缘纠缠还差不多!

      经此一遭“展示”,御书房内原本严肃的君臣奏对气氛,莫名掺杂进一丝难以言喻的古怪。

      裴元庆再汇报户部钱粮要务时,眼风总忍不住瞥向御案旁那个被精心摆放、冰晶闪烁的花瓶。

      以及皇帝膝上那个偶尔咿呀一声的小小身影。

      而皇帝,一边听着关乎国计的汇报,一边时不时调整一下怀里江玉的姿势,或是用手指轻轻点一点他的小鼻子。

      神情专注又……奇异得柔和。

      裴元庆心中感慨万千,这奏对,怕是史上独一份了。

      江玉则在那令人安心的温暖怀抱和户部尚书平稳的汇报声中,渐渐被睡意侵袭。

      临闭上眼前,他最后一个念头是:

      老变态今天心情好像格外好?是因为那枝破树杈子,还是因为刚才让手下大臣出了糗?

      ……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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