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乍破》祭桑南

45、第四十五章

　　初三下午，陈隅陪祁颂去锦城做治疗回来。

　　祁颂状态很虚弱，盖着薄毯在床上待着，他不想陈隅见到的总是这副模样，撑着心神问：“你还去修剪那棵桃树吗？”

　　“好啊。”陈隅从他苍白的脸色上移开眼，轻抚了下他的脸颊，知道他不舒服，也想借着这事给他转移转移注意力，“我去问问许姨，看能不能找人借个电锯。”

　　然后在祁颂“祝你成功”的眼神中出门了。

　　许女士得知他们大过年的要舞刀弄枪好一顿劝，说什么正月最好不要动剪刀，不要修剪东西，把好运都修没了。

　　“妈……现在是新规矩了，动剪刀，能把厄运修没。”眼看陈隅招架不住，赵慕泽帮着解释。
　　“你们这些小孩……”许姨长叹了口气，才终于把电锯和木梯给他。

　　陈隅再回来时，祁颂果然没再在他脸上看到之前对自己那么浓担忧和焦虑，全是“终于被放出来了”的松一口气。
　　他起身披了厚外套，陪陈隅一起砍树枝。
　　这树长了快二十年，也没有多粗壮。

　　陈隅带着护目镜，提醒祁颂，“准备好，我要开电锯了……”
　　“先修建这个。”祁颂指了指离地面最近，也是最粗壮的分枝，刚到陈隅腰间的位置。
　　“好！”电锯通电，陈隅弯着腰对准分枝，锯链接触木头，嗡隆声响起。

　　祁颂屏住呼吸，一点点注视着锯条划开木头，如入无人之境，小半截锯片很快埋入树枝，木屑飞溅。

　　「“姥姥，你为什么总要把我送走？我不喜欢他们……”
　　“你不喜欢人家人家就喜欢你吗？你要在爷爷奶奶那好好表现……”」

　　「“姥姥，为什么妈妈过年不回家啊？”
　　“吃你的，别多问。”」

　　光秃秃的枝干掉落在地上。

　　陈隅按顺序往上，修剪这棵桃树还不及灌木高时分出的第二个分叉、第三个分叉。

　　「“爸，我求你，求你帮帮忙，救救姥姥。”
　　“那是你们家的事，是你姥姥，和我有什么关系！”」

　　「“小颂，妈妈对不起你弟弟，为了你姥姥的病，我把他留在了那个没心没肺的人家。”
　　“小颂，你姥姥把你养大，你可以不认妈妈，但你一定得好好孝顺你姥姥。”」

　　树枝再次掉落，零星未落的叶在外力的作用下溅起又落在地上，聚停在树枝上的新雪混着旧雪垂落，散在空中。

　　祁颂“咳”了下，拢紧身上的衣服，挡住来自四面八方的寒风。

　　陈隅踩上三角木梯，去修剪高处的枝条。

　　「“小颂，你姥姥出事了，来医院见她最后一面吧。”
　　“小颂，姥姥不在了你要好好读书，把自己的钱都留着，谁也别给，留着读大学用……”」

　　高处的枝干一条条往下落，陈隅停下动作看向祁颂，想让他站远一点指导下还有哪里需要修剪，结果一低头就看见祁颂正俯着身子弯腰碰地上的树枝。
　　不知道什么时候后颈被划了道口子，留了血，红的刺眼，可他自己还全无所觉。
　　陈隅立马从三角梯上跳了下来，他把祁颂附近的树枝清了清，缓缓从背后抱住他。

　　……
　　祁颂猛地深呼一口气，在治疗室的长沙发上睁开眼。

　　“感觉怎么样？”郑松山递了张纸巾给他，“擦擦你额角的汗。”

　　这是祁颂进行的第五次心理治疗。
　　“还好……”

　　郑松山问：“我刚刚的引导有让你体会到一些当时的感受吗？”
　　“嗯。”从回安岚后，祁颂经常会想起过去的一些事，伴随着陈隅修剪那棵桃树的画面。
　　郑松山想引导他继续说下去，“说说看。”
　　可祁颂还是很少表达。
　　她只能继续问：“你还是认为是你的缘故，让姥姥没有得到更有效的治疗，所以当自己生病时，也应当放弃干预？”

　　她们进行的不是精神分析学派的治疗，刚刚简单的冥想引导也只是为了让祁颂知道如果他姥姥还在，不会希望他这么想。

　　“我现在已经不这么认为了。”祁颂抬眼跟她说：“我已经在进行治疗了，现在正在，不是吗？”

　　郑松山很包容他这么表达，但提出自己的看法，“你接受治疗是因为你改变了那个认知？还是因为你采用了目前对你来说优先级更高的认知——你认为接受治疗陈隅会更放心。”

　　祁颂的沉默给了他们两个人答案。

　　郑松山说：“我可以理解为如果没有陈隅，你还是会像之前一样消极治疗或是再次走上那座桥吗？”

　　祁颂没答。

　　郑松山笑了笑，又道：“陈隅很好……他伸出了那双拉你出深渊的手。
　　但真正要站起来走出去的是你，你需要改变过往那些因为自责愧疚产生的错的认知，当然也要学着接纳那些合理范围内的自责和愧疚。
　　打个比方，陈隅因为你选择不接受治疗以后自己生病也不接受治疗，你觉得这是正确的因果关系吗？”

　　“我知道了。”
　　陈隅——祁颂治疗过程中最好用的工具人。
　　刀划在祁颂自己身上他不会觉得痛，可划在陈隅身上他会很快共情并马上给出反馈。

　　“这是一个很漫长甚至终身的课题。”郑松山不急于一时，祁颂能接受长期心理治疗已经是一个很好的开始，“平时也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一旦有这种自责、自厌的情绪冒头，就记录下来，下次治疗我们共同处理。”
　　郑松山说：“除了这些，我还想告诉你，爱人是一种能力，更是一种技能，学习一种技能最常见基础的方法就是模仿，很幸运，你有一个还算不错的可以模仿的对象。”

　　郑松山说完这句，祁颂终于有了更生动些的反应，“好。”
　　连日来困扰他的问题也有了思路，很惭愧，他新年那天说要追陈隅……至今还没动作。

　　一个小时的治疗结束，祁颂迫不及待推开了治疗室的门。
　　“祁颂。”陈隅双眼发光在门口迎接，“我们走吧。”

　　祁颂看到他脚步立马缓下来，“下次你在家等我。”
　　“那不行。”闻言，陈隅身后那条看不见的尾巴甩动幅度立马变缓。

　　郑松山在他俩身后悠悠补了句，“分离焦虑的话也可以来我这儿做咨询，从我和陈先生第一次加上微信起，线上咨询也好，线下见面也好，您好像就没跟祁先生分开过。”

　　“胡说。”陈隅不满地看了她一眼，听到这话心情就开始变差，立马拉着人走了。
　　他要是没和祁颂分开过，祁颂就不会出那些事。

　　上次他们在安岚镇待过初六就回来了，陈隅原以为祁颂是想回去给姥姥扫墓，但祁颂说，他还没有做好准备。

　　如今一个多月过去，MECT疗程结束，心理治疗开始，都快到春天了。

　　陈隅开着车，问祁颂，“感觉怎么样？不好的话要不我们把郑医生换了？”

　　“感觉……还可以。”
　　心理治疗目前对祁颂来说更多就是一个每周固定整理自己的时间和空间。
　　至于其他的，一百个心理医生也抵不过陈隅一个人。
　　他看着前方，规划路线，“去商超，我们去买菜，我做吃的给你。”

　　“我们……”陈隅上下打量了他们两人的装扮，“我们两个……去买菜啊？”
　　祁颂“嗯”了声，“带个口罩就行，现在也不是买菜高峰期。”况且退圈公告都发了。
　　“行。”祁颂都这么说了，陈隅哪能不应。

　　但他俩并肩走进商超，还是太炸眼了。
　　刚一进来工作人员就没忍住多观察了几眼，还有三四个在挑选火锅食材的女孩，注意力直接转移到他们身上，演都不带演的。

　　“你要做什么菜？”陈隅问他。
　　“我做了功课。”刚刚在车上查的，祁颂拉他推着车的袖口，目标果断，直直奔去，从那几个女孩身边拿了盒处理好的鸡肉，然后转身就走。
　　陈隅都听到其中一个女孩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就，她说：“真的是祁颂！啊啊啊啊啊啊！”

　　“这么健康？可是家里有鸡肉呀……”陈隅先赞了句他的选择，然后低声说：“你好像被发现了。”
　　祁颂没管，自顾自又选盒鸡蛋，然后解释道：“家里的鸡肉是你的。”
　　“好吧。”陈隅还是挺理解他这种想每一样东西都由自己挑选的心情的，看祁颂目标明确，又去拿了袋面包糠，他福至心灵，可能也不算太健康，他问：“是要做炸鸡吗？”

　　“对。”祁颂反复比较了几款面包糠，最终还是拿了最贵的，“你不是喜欢吃这个吗？”
　　说着他又解锁手机去翻备忘录。
　　陈隅实在没忍住，偷偷给他拍了几张照片，可爱得要命，收好手机后快步跑到他身边问：“调味料要不要新的？”

　　祁颂手一顿，似乎之前并没有考虑到这点。
　　“要吧。”他点了点头，“以后我要给你做很多菜的。”

　　“为什么突然想做菜？”陈隅好奇。
　　“‘会做饭是找老婆的加分项、和喜欢的人组建家庭是很温馨的事。’”祁颂看傻子似的，“这不是你说的话吗？”
　　“哦~”陈隅恍然大悟，原来是用来追自己加分的，没忍住，嘴角疯狂上扬，他想到什么，逗祁颂，“可~是~我~不~需~要~住~家~保~姆~”
　　祁颂反杀道：“我现在在追你才给你做，你当时也在追我吗？”
　　陈隅：“……”他挑了下眉，不甘示弱说：“我那是没开窍，你做老公的，不能理解下我从小就被漂亮哥哥蒙了心，没往这方面想吗？”

　　闻言，祁颂立马让他收声，“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