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污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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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悠马不停蹄，在接到旨意的第六天就赶到了阖阳。
她在城门外利落地勒马，带着冰霜与寒意一扫面前的刑部官员，随即让属下将陈珏押来。
御史陶锦平已经下马，在走去刑部的途中连连抹泪。
带头的刑部侍郎徐朝安蹙眉抬手，就有人替他挡了陶锦平，徐朝安倨傲地说：“别介，这是钦案。”
顾南庭一大早就在城外等了，见着风尘仆仆的顾悠后，他走过去。
“别担心，踽北清清白白，不怕查。”顾悠长得英气野性，她抬手摸了摸顾南庭的头，声音轻下来，“天灾一事你办得好，十城日日都有粥施，灾情得到了控制，没有人死了。”
“我还以为是爹来。”顾南庭有些高兴地说。
“怎么，不欢迎我？”顾悠笑一声。
顾南庭摇摇头：“阿姐远在逯州。”
顾悠笑着一拍顾南庭又高了的肩膀：“阿姐是嫁人了，不是人没了。再说，逯州到蛐城也就跑五天的事儿，得知梁上燕大雪天都要干仗我就去了边月，此事奇怪，云何他俩呢？”
顾南庭没有隐瞒：“云何去妲河了，北眠等着看守那两个人，上次阿姐写信，宴儿病了？”
顾悠看着他的担忧，宽慰道：“已经好了。只是宴儿还不大记事，你这个舅舅他是认不得了。”说着，她就笑了起来，顾南庭自入京后就多是压抑的心情也松快了很多。
徐朝安走到顾南庭面前，神色冷而轻，颇为瞧不上人：“世子仁慈，菩萨心肠，先前留你几日，你可别不识好歹。”
“呈诉真相，算不识好歹吗？”顾南庭冷声反问。
身为白宁梧的侄子，徐朝安已经在京城横行霸道了二十七年，沾着舅舅的光，他与胡嵩的儿子胡展安关系甚好，近来胡嵩跟白宁梧又在商议让他娶胡嵩孙女胡锦棉为妻，这是要亲上加亲。从没受过冷眼的徐朝安对顾南庭嗤之以鼻。
徐朝安冷笑道：“走吧。”
他说着，在转身时目光瞥见大街尽头转出的几抹身影，于是等人到了一块走。
韩才俞最先到，他连审了八日邵涛，结果什么想要的都没审出来，此刻面色不佳。如今踽北摊上通敌，先前高往以的案子就得暂且打住，可这事最怕的就是拖，等到高往以把自己洗干净了，再用邵涛去堵赵羌谪，韩才俞就要竹篮打水一场空，可韩才俞不想让到嘴的鸭子飞走。
为陪江鹤阙吃酒，李福已经四日没歇好了，他面色极为不悦，但出于必要，他硬生生扯出抹笑：“圣上差我来听着。”
“李公公瞧着不大高兴？”徐朝安带着笑，他当然知道怎么回事，就是习惯性的想刺刺人。
面对他的冷讽，李福只是看了眼陈珏，精神不济地说：“人，刑部可要好生看着，这事儿对圣上不能有丝毫糊弄，明白吗？”
徐朝安沉默，想打马虎眼。
知道他不乐意，李福又说：“你我都是给圣上办事的，把事做偏了可不好。”
徐朝安点头，口不对心地烦道：“知道了知道了。”
……
陶锦平与陈珏高高兴兴地供述并画押，随后住进了“心心念念”的刑部大牢，李福抖着证词，走到顾悠面前：“说吧。”
顾悠看着那两人离开，目光转向李福，她丝毫不惧：“月初，大梁三万大军越过天神山，踽北边月内城城闭，明令禁止商客百姓进出。聂清与部下商议先发制敌，由聂清率军主动出击，与后军遥相呼应，此战大捷。回到内城时，聂清见到了陈珏，此人当时正与梁人商贩进行交易，见通敌恶行暴露，竟在杀人后反口攀咬，称自己早与踽北私通，聂清当即严查，一番审问下来，此人依旧不改其辞，是踽北疏忽，致边防不严，这才让贼人钻了空子。”
李福看向顾悠：“陈珏一个商人，如何能杀大梁商人？”
顾悠不卑不亢道：“通敌事发，陈珏趁其不备杀人。”
李福实在站不住了，他到一旁坐下：“陈珏口供中，称踽北于光盛元年开始与他合谋贩卖跌宕海私盐粮食，并且，他有分赃账本。”
“踽北从未做过，也不怕诸位查什么。”顾悠冷漠地看向李福。
因为这些年朝廷派去踽北的官儿实在矫揉造作，所以顾悠极其不喜京官，尤其厌恶这些阉人。
李福揉着眉心，实在扛不住了，他摆摆手，示意徐朝安继续问话。
徐朝安拿过陈珏跟陶锦平的供词“啪！”一掌拍在桌上：“好啊，事情水落石出了！乌州挪用军饷，你便兵行险招与陈珏贩卖盐粮出境，从中敛财，踽北天灾时，你害怕朝廷查账，致使事情败露，因而闭口不言，一拖再拖就是为了洗清账本，是不是？！”
“自天灾，不仅踽北上疏，登宁道、定北道同样有奏疏送呈阖阳，言明天灾之事，请旨开仓赈灾，只是世子病重昏迷不醒，奏疏便被兵部私压下来，此事已经查明，这一干人等也已经落罪。”顾南庭抬眼看着徐朝安头顶的正大光明几个字。
徐朝安目光冷寒，说：“那就是朝中有人替你挡了阖阳的天，说，这人是谁？！”
顾南庭看向徐朝安，只觉得想笑，徐朝安不仅要他死，还想要他攀扯裴党，真是人尽其用。
听到这句话的韩才俞极为不悦，他看向徐朝安，厉声说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妄图咬我恩师！”
徐朝安咳了咳，随后装作若无其事，他继续看向堂中跪着的顾南庭：“踽北无钱粮，倘若不贩私盐，如何养得起十万铁骑？倘若踽北不叛国，如何以衰兵抗敌？还不快从实招来！”
满堂的目光如针刺一般，落在顾南庭身上，一时之间，鸦雀无声。
“铁甲兵器，是踽北仰仗天恩，花钱从宁辽买的。粮食战马，五成是我们跟宁辽买的，剩下五成的马是我们自己喂的。粮食是我们自己种的，踽北家家户户，无有余钱，无有余粮，诸位可以细查。”顾南庭知道，他如今唯一能做的，只有陈述这些事实，不论他们信不信，“我在踽北时，日日训兵筑城，不曾……”
徐朝安拍案而起：“冥顽不灵！事到如今竟然还不知悔改，别以为自己入了赵府的门，跟世子说过几句话就是个人了！我告诉你，世子先前保你一次已是仁至义尽，你若从实招来，将案子早日澄清，踽北百姓也能早日脱离苦海，世子受你蒙骗开仓拨银救济灾民实乃仁心，世子若是醒来得知自己沾上踽北的腥脏，怕是会气急攻心！”
顾南庭冷笑一下：“我不知道你们想要什么样的口供，我说的话，字字句句都是真相。”
“那就压入大牢，先冷静冷静吧。”徐朝安坐下去。
韩才俞当即开口否决：“此子狡诈，若让其有喘息之机，难免多生事端，不如现在就审清楚，踽北之事还有世子看着呢。”
开什么玩笑，这里是刑部，顾南庭进去大牢，白氏就会让他死，并将这次通敌连同天灾的脏水一并泼在裴党身上，那上次查账一事就能反过来咬死韩才俞。
徐朝安讽笑道：“那我就等着看韩寺卿的手段了。”
韩才俞也没什么好办法，面对顾南庭这种莽夫，威逼利诱全都不起作用，打也不成，这人跟梁人碰刀子，死都不怕，还没读过书，仁义道德对他就是狗屁，这种人办事全凭一时脑热，万一打急眼了一口咬上自己，那可就麻烦了。
他没从邵涛那得到好处，如今又沾上这事，只觉得流年不利。
“宫里的意思呢？”韩才俞看向李福，开口问。
徐朝安一下就听出他这是想将此事浑水摸鱼，看能不能把李福拉下水。
韩才俞想查案。徐朝安看向李福，对于韩才俞此举，他自然不高兴，东北的盐矿是白宁梧的人在管，钱又跟户部脱不开，而陈珏在踽北贩卖东北的盐粮，顾南庭一旦在账册中攀扯白宁梧他可就得跟着倒霉了。再者，不说白宁梧、高往以这两个人，乌州跟寂州也不是轻易就能分开的。
昨夜，刑部尚书白宁梧找到徐朝安让他主审时就说过，圣上让踽北通敌一事落在刑部手上，就是要让踽北查高往以一事就此打住。
必须揪着通敌查死踽北！
阴沉的天空下起雨来，让堂中稍显昏暗，满堂寂静，冷意在这里流窜，他们都在等着李福开口。
李福笑说：“审案的事我可不懂。”
韩才俞知道李福这是不愿意背锅，于是说：“这顾南庭毕竟与世子有些牵扯，若平白无故死在哪里，世子问起来我不知如何答话，这不，想找李公公问问圣上的意思么。”
李福笑了笑，声音阴柔：“世子体谅踽北民生，但世子病重，即便醒过来也事务繁多，哪有闲儿管他？只是明面上还是要做做样子，世子若是问起来，也好有个遮挡。”
这就是在说，顾南庭可以死，但顾南庭是赵羌谪要保的人，他们必须得在赵羌谪那里有个能蒙混过关的理由。
徐朝安点头，声音中满是狭隘的傲气，他说：“李公公是圣上跟前的红人，有你担保，我们也就放心了。”
顾南庭抬眼，看着那三个狼狈为奸的人，他胸中气愤，可他没有办法。
他只觉得恶心，顾南庭不怕死，他可以死在边月，死在大漠，死在梁人刀下，但他不能憋屈地死在这里！
来到阖阳几日，顾南庭已经明白了，人命、天理与公平，不过是这些人一句话的事情，顾南庭闭上了眼。
“那便查，将陈珏的账本带来。”徐朝安开口，“杨虎，速去速回，不得遗漏。”
“据陈珏口供，账本在菩州，菩州离京来回需要四日，诸位回府等吧。”徐朝安轻飘飘地说。
……
沉关山要紧，苏幕已经离开了，赵府也恢复了往日的寂静。
高往以天不亮就进了赵府，却过了午时才见到赵羌谪，高往以今日是来送礼的。
“你这是何意？我说了，让你别来扰我清静。”赵羌谪走入慈悲亭，坐在了高往以对面，他手上转着菩提子，目光轻盈地落在雪地上，看上去孤高又冷寂。
“只是答谢，不做别的。”高往以说。
“圣上看着我，你想借此让他认为你我交情深厚，让他刀下留情吗？”赵羌谪笑道，“看来你没去找胡嵩。”
见他如此直白，高往以也不继续拐弯抹角了，他说：“天下人都知道顾南庭是要死的，是因为进了这道门，所以捡回条狗命，找胡嵩不如多过几次你府上的门。”
赵羌谪点点头：“我无暇理会你，你要进门就进，闲人就别带来烦我了，我喜欢清静。”
“另外，你找我无用，你应当明白圣上的意思，户部一事，只要你把贪污的钱吐出来，此事就算是过去了，你认是不认？”
高往以面露为难，低声说：“世子体谅我的难处，我感恩戴德，只是那些钱边收边用，如今我上哪找那么多钱来抵账。”
赵羌谪看向他，讽刺地笑了一下：“哈？那你的意思是，我不仅要救你的命，我还要帮你还钱是吗？”
高往以摆摆手：“哪能？只是那些钱一时拿不出来，想让世子宽宥些时日。”
赵羌谪望着雪叹了口气，说：“让圣上体谅你的难处去，找阎王让你多活几日。”
高往以知道钱是不好善了了，只好点头：“户部上下都得被一锅端，一千多万两白银，钱放哪？”
“除了要还踽北的，放我偏院，待户部稳定下来，我再把钱找个合适的理由入账，你掌户部这么多年，也算有点用处。”赵羌谪起身，抬步走出亭，再望向大雪时语气冰冷，“这是我原本的打算，可我对你推心置腹，你却瞒着我弄出个人来搅局，你什么意思？”
高往以看着赵羌谪，真心实意地说：“陈珏不是我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