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风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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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羌谪抬目看他，问：“谈这个做什么？”
“左右现在无事可做。”因为怕赵羌谪疼，所以顾南庭不敢碰他，只是看，顾南庭轻和地说，“现在只等着庆功宴，天下传颂你的英勇功德。”
顿了顿，顾南庭问：“胡嵩死后就是结束吗？”
赵羌谪沉默，像是在思考这个人可不可信，有所计较后，他说：“对。”
顾南庭又问：“报完仇，接下来做什么？”
赵羌谪静了须臾，无力地叹息一声：“没想过，我是个将死之人，连能不能弄死胡嵩都难说。”
“才开始袒露真心，就又撒谎。”顾南庭看着他。
赵羌谪轻声说：“真心话。”
顾南庭问：“那倘若一切结束之后，你还没死呢？”
赵羌谪还真想了想，他说：“世袭罔替，去西南？”
“你家在哪？”顾南庭问。
闻言，赵羌谪一愣，反问：“什么样的地方是家？”
顾南庭看着他的茫然，说：“家就是，等着你回去的地方，不论走多远，去到哪里，都会回到的地方。”
赵羌谪低眉，他说：“那我……没有家。”
顾南庭觉得自己的心更疼了，他问：“你想有家吗？”
“我不要家。”赵羌谪淡声说。
……
韩才俞在大理寺忙得脚不沾地，高往以、白宁梧、江鹤阙跟他们的九族一块被砍了，这对朝中大部分人而言，是值得弹冠相庆的，因为这次的风波随着这些人的死，总算是过去了，但对韩才俞而言，这后续的麻烦事还有很多，韩才俞没日没夜地整理案卷，直到快要晕倒了才回府。
可就在他入府刚坐下时，一声轻响敲在了他的身后，韩才俞面色瞬间凝重起来。
“沙……沙……”枯叶被踩碎，惊散了夜的沉寂，那人越来越近，韩才俞手指微蜷。
烛光中，走进一个来自黑暗的人，他背微偻，宽大的袍子将他衬得更加消瘦佝偻。
“多年不见，你怎么还亲自来阖阳？现在局势不好，江秉已经倒台了，你现在应该藏起来，等着风波过去，然后继续我们的生意。”韩才俞心惊胆颤地扫了一眼周围，说道。
老人声音沧桑，即便眼睛看不到，他也径直就走到了韩才俞身旁，随后旁若无人地坐下，平静地问：“怕什么？”
韩才俞警惕地关门，说：“江鹤阙死了，东北剩余的麻烦却还有很多，江氏能死于谋逆对我们而言是最好的结果。”
“不过顾南庭居然能看破账本这个阳谋，这一点倒让我意想不到，他在大理寺堂上把账本废在江鹤阙身上的事情，世家已经知道了。”
老人没有对此多言，他只是拿起拐杖，说：“你死期将至，我不便多留，送你几个字，你照做了，能助你死里逃生。”
说着，他的拐杖在地板上轻轻划过，韩才俞不敢大意，仔细记下。
……
夜里，北眠找不到绿荷，十分焦急，他一直找到天亮，都没找到。
日出后，顾南庭小心地抱着浑身缠着丝绸又罩着宽衣跟斗篷的赵羌谪到慈悲亭晒太阳，赵羌谪说：“胡展安是白宁梧的女婿，他也在白宁梧九族以内，我们在粼山那日，他找到了圣上，并且一路保护，所以被圣上赦免，可问题是他如何找到的圣上？”
顾南庭看向赵羌谪，说：“当日知道圣上行踪的人只有你，还有你的那些暗卫。”
赵羌谪缓缓摇头：“不好说，此事得查查。”
“崔燕燕也被一块砍了，接下来怎么办？”顾南庭问。
赵羌谪摇头：“先等我把伤养养。”
北眠一宿没睡，眼睛都红了，他找猫找到了天仙湖，看到顾南庭就着急地说：“绿荷不见了，我昨晚上洗个澡的功夫。”
顾南庭一下看向赵羌谪，因此没有错过赵羌谪脸上的微凝。
赵羌谪望向天仙湖，一开口就是雾气：“你看那湖里的黑点，在太阳的波光中晃动的，是它吗？”
赵羌谪好似没有情感，北眠顺着赵羌谪的目光看去，太远了，北眠只能在点点金芒中看到一个黑点，在急切中，他跑去划船，赵羌谪看着他急得几欲哭泣，看着他不会划船，但扑腾着浆过去，最后，那船停了下来，停了很久很久。
赵羌谪露出点笑，又苦又轻。
“连个猫儿都不放过，丧心病狂。”顾南庭说。
赵羌谪只是看着那黑点，朝晖落在他的眼里，成了一片死气。
……
西南在勤王的路上听说叛乱被赵羌谪平了，于是打道回府，当只是出门看了趟风景。
云何刚回到阖阳，脚还没在府上站稳，顾南庭就给他派了新的任务:“你接下来去东北查袁立夏这个人，看看他到底死了没，再去妲河互市查查林灏，然后去查春朝港每年卖给商贩的四成粮食究竟有多少。”
云何点头：“我明天就去，是出了什么事？”
顾南庭与他说了平叛的经过，又说了自己在天牢中与江鹤阙的对话，云何没什么表情地在椅子上坐下，然后往后一靠，当自己死了。
顾南庭一脚踢在他的小腿上，乐了:“别装死，说说你的看法。”
不多时，‘起死回生’的云何看着顾南庭:“别的事都跟咱没多大关系，只有一点，为什么世子暴露出来是为了救你？眼看就要四月了，我们得弄清楚这背后是不是也是圣上要你死，否则咱就这么回踽北，只有死路一条。”
这个问题也正是顾南庭没想明白的。
与此同时，赵羌谪出门喝粥，他的脸上裹了丝绸，不能有太大的动作，是锁千秋扶着他。
“平叛时你继续把锅甩给我，说人是我杀的，我不就能有功绩了？我入仕，你也不必暴露，皆大欢喜。”顾南庭走去抱起赵羌谪，向膳堂走去。
赵羌谪似是听到了个笑话，含笑看他：“你还真是会死啊。”
“寒门跟平民不能入仕是世家铁律，你不防想想，我让寒门入仕的意图早在我推行新政时世家就已经猜到了，可你入府这么久，怎么就没人借此抨击你，以此隔山打牛呢？”
顾南庭毫不犹豫说：“因为没有理由。”
赵羌谪笑问：“那么，你想到那个理由了吗？”
顾南庭就是想不到，才抱着试试的心态问的。
赵羌谪看看他，又看看旁边的云何，赵羌谪语气清淡地问：“你有没有发现你，还有你的人，跟中原人有什么不同？”
顾南庭吃不准他的意思，踽北远离中原，与中原人的身形天差地别，因为踽北人大多身形魁梧。
饭桌旁，顾南庭伸脚勾过长凳，抱着赵羌谪就坐下了，赵羌谪没有管他的举动，只说：“倘若平叛中你有功，李知行为你封侯，你此刻已经死无全尸。”
“踽北一直以来不受朝廷待见不仅是因为踽北在宁辽以北，还因为踽北、哒腊百国、大梁的人多有混种。”
赵羌谪偏开眼，索性把话挑明：“在你组建铁骑前，大梁劫掠了踽北数十载，他们杀死男人，玷污女人。朝廷将那些被玷污的女人生出的孩子称为杂种、奸细，所以可以视踽北百姓的性命于不顾，任其哭嚎，因为在他们眼中，踽北已经不干净了。”
“时机未到，一旦你现在莽着上去了，就会有人查问你的身世，往上一直查。平民也有家谱。”赵羌谪轻轻一笑，说，“这里面能做的文章就多了，谁能保证这其中没有混入点旁的呢？还有你带来的这两个人，他们都会是朝廷抨击你的理由，奸细如何能担任要职镇守边境？你只能死，你死了，踽北铁骑也将不复存在。你如果在平叛中获得功绩，江鹤阙或是朝中百官就会反手栽赃你，说你是梁人奸细，如此一来，江鹤阙就能说自己举兵是欲除贼，从而金蝉脱壳‘起死回生’，而你在我府上，这就是隔山打牛，一石二鸟，你明白了吗？”
如今寒士、平民才有入仕的苗头，一旦赵羌谪在江鹤阙那场叛乱中让顾南庭冒头，李知行就会给顾南庭封侯，紧接着就是如赵羌谪所言的弹劾，到时顾南庭还得背个蒙蔽圣听的锅，牵连赵羌谪。
顾南庭静了下来，那日李知行给他封侯，这就是他没猜出来的杀招！
顾南庭死了，江鹤阙自然而然就活了，说不准就连高往以、白宁梧都能“洗掉冤屈”。
赵羌谪垂着目光看向门外的青石板，清淡道：“你要知道，他们连通敌都能做到滴水不漏，给你找个亲人是很简单的。”
顾南庭问：“可为什么他们之前污蔑我通敌不用这个借口？”
赵羌谪转眼看向他，冷不丁道：“一切斗争都是在谋权逐利，他们先前杀你只会引火烧身。”
顾南庭仔细思考，赵羌谪说:“因为你在查案，而踽北的事情还没了结，他们如果那时候就站出来攻击你，就有被指为高、白同党的风险。”
“小打小闹而已。”赵羌谪露出个温和的笑，“惊涛骇浪远没有到来。”
……
白雪掩藏了这座城的脏污与血腥，白茫茫一片安宁。
早朝后，新任户部侍郎方于心笔锋直指考生邓常辉，方于心与邓常辉既没有国仇家恨，也没有私人恩怨，之所以骂，只因邓长辉是踽北人。
高白两家倒了，不仅户部跟刑部彻底空了，就连朝堂都空了一大半，但就户部、刑部这般捞油水的好地方，自吏部的任职名册来看，除尚书与侍郎外竟然不少职位都还空着，赵羌谪的意图昭然若揭，那就是要用寒士！
自赵羌谪的新政施行后，中原许多幕笔都成了考生，而这些人学识渊博，又有当官治事的经验，直接上任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但世家不用科考就能入仕，有钱就能买官，他们已经承认这套流程千百年了，而如今居然冒出一群穷鬼来抢钱，真是岂有此理！
方于心明摆着就是欺负邓常辉无权无势，也是有杀鸡儆猴的意思，想给这群寒门一记下马威，警告他们要识时务，安分守己。
这不过是个开始，看到赵羌谪手里的奏疏，顾南庭问：“这种东西能呈上去？这就是在指桑骂槐，看似打得是寒门，其实是在打你，寒门还未入仕世家就已如此仇视，此事难办。”
赵羌谪却笑说：“你很快就会明白的。”
方于心娇横，但东南民风彪悍，踽北更是毫不客气，这日，邓常辉拿着棍棒与麻袋守在方于心家附近的街道，看见方于心就追上去一麻袋套上，拖走就是一顿猛揍黑打，与踽北遥相呼应的，是无数寒门、平民考生怒骂方于心不查实务，冤害忠良。
方于心这一封奏疏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科考改卷的事是裴静明在替赵羌谪做，已经忙过了，赵羌谪近日在定榜，顾南庭再次见到赵羌谪，是在两天后。
“这样一来，寒门跟平民成了一党，这又是党争。”顾南庭直言不讳，“胡党与裴党，世家与寒门，朝堂真是永无宁日。”
“科考忙完了？”
“还早，裴老跟胡嵩、圣上都没点头。”
